自己，自己的，自己的毛毛呢？
拂雪低头看到自己手掌和眼前“铲屎的”变得相仿，一双白嫩无毛，没有锋利爪子的手掌，以及脚脚上同样没了肉垫。
拂雪用爪子上下摩挲了自己身体一番。
确认不是幻觉过后，然后“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呜呜呜……
自己的毛毛没有了，自己的长尾巴也没有了，变得和无毛两脚兽们一样难看了！
“呃……”
荀长安手足无措，连连围着哭泣的幼态白拂雪打转。
不停安慰道：“师弟，冷静，冷静！人家历经千辛万苦成仙不都该高兴的吗？”
“呜呜呜，窝滴毛毛没有了……嗝，尾巴，尾巴也没有了……呜呜呜，变得和铲屎的你一样难看啦！我不要成仙，呜呜呜……我要变回去……呜呜呜……”
我还以为你成仙就想起了，原来没有啊。
而且铲屎的是哪门子称呼？
荀长安嘴角抽搐不已，循循善诱道：“小师弟哪怕化身牲畜，却未食过人，也只图饱腹，更未肆意滥杀过生灵。
如今又听了你师兄我一场道，自然了悟成仙，功参造化，可喜可贺。”
眼前看似六、七岁的小童，哭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如同花猫，可惜小脸上似乎随了猫科动物的特性，表情单一。
只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粉红眼睛蕴起还未流下的泪珠，他懵懂地一歪头，似懂非懂地望着面前的荀长安。
一张稚嫩的童子脸孔上毫无兴喜之情，反倒瘪起嘴，一副要哭不哭地模样。
算了，成仙者也不在乎形貌，反正小师弟眼下没有记忆。
爱啥样就啥样吧，自己岂不是可以趁机撸一下？
荀长安眼睛一亮，立即好心提醒道：“意随心动，你成仙后自成人形，也可变回去的。”
“嗯？”
拂雪愣了片刻，陡然自他身周升起一团烟雾，“嘭”地一声轻响炸开。
待烟雾消散，又恢复成自己的“本体”。
他急忙低头检查一番，当再次看见四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时，顿时松了口气，长尾巴开心地高高翘起。
拂雪四肢撑地，绷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后，旋即抬头，狠狠地瞪视向面前可恶铲屎的！
刚欲冲他龇牙哈气，吓唬吓唬他！
原本沉寂在道蕴中各有所得的动物们渐渐醒来，互相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是天敌，正欲厮杀。
但下一刻，猛然感受到一股无形威压，众鸟兽们畏惧地偷觑荀长安与拂雪一眼。
当它们路过荀长安时，纷纷低下头颅，像是在冲给它们讲道的仙君道谢。
随后，立即钻入林中，消失不见。
不多时，茂密的松林之中，只剩下拂雪和荀长安一人一豹。
拂雪的脑袋上，猝不及防地伸来一只有些粗糙的温暖大手，胡乱搓得拂雪脑袋往后一缩。
拂雪愣了几秒，烦躁地甩了脑袋，逃离开他弄乱自己毛的坏爪子！
看着缩起肩膀，不断冲自己奶凶奶凶的拂雪。
荀长安笑得几乎捧腹，他手一招，即刻从水潭里飞出一个发黄的旧竹篓，与一把已经打湿的灵草和一颗灵芝。
也不见荀长安有什么动作，他照常将竹篓背在背上，那些本落入水中，本该废了的灵草与灵芝凭空焕发生机，逐一准确无误地落进他背后竹篓里。
荀长安抬手，似用手臂遮挡了下叶隙间落下的阳光。
忽地叹道：“唉，真麻烦，又成仙了！”
“？”
“罢了。”
荀长安一掂肩膀上竹篓的竹编背带，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
回首朝蹲在原地，一脸警惕的拂雪伸出一只手，微笑邀请道：“小师弟，要跟师兄一起走吗？”
走？
拂雪目子一瞪，满眼里都是疑惑，有几分不明白。
不过……
反正自己把山下那片草场让给那母子三豹之后，拂雪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住处。
他舔了舔自己的前爪，从蹲坐的姿势站起，缓步跟上荀长安。
蓦的，拂雪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人话。
那是一个清澈的童音，问道：“铲屎的，我们去哪里？”
荀长安如个凡人一样，一步步在雪地中走得仔细而缓慢，不断用手拂开挡在身前的松枝。
看到在雪地中如履平地，不断如道雪白的闪电射出去，又每每发现后面铲屎的没跟上来，不得已再次掉头回来，停在前面的缓坡上，等他的拂雪。
荀长安随手拾了根掉落长长的松枝，当作登山拐，微微一笑，同时回答他的问题。
“师兄带你去人间看看，好不好？”
拂雪嫌弃地看着慢吞吞的铲屎的，心说铲屎的真麻烦，走得真慢！
他歪起脑袋，剔透如水晶的双眼里，都是在荀长安眼中分外清澈的愚蠢。
“人间是什么？”
荀长安毫无犹豫地回答：“就是很多人居住的地方，就叫人间。”
“人？又是什么？”拂雪不明白。
铲屎的好烦，老说拂雪听不懂的话！
荀长安想了想，忍不住嘴角再次抽搐两下，但为了能让他听懂，只好咬着牙解释道：“就是你口中铲屎的。”
“哦！”
拂雪似乎并不在意，如个无拘无束地雪中精灵，往前跳跃两步，又停住，再次回头等待荀长安赶上来。
荀长安拄着松枝迈步，从口中哈出一缕白气，一只脚踩在拂雪走过，在雪地中留下如放大梅花般的一串脚印上。
当他再次赶上来，向拂雪征求意见，询问：“小师弟打个商量，可以不叫师兄铲屎的吗？此称呼十分不雅。”
“那叫什么？”
“叫师兄。”
“好的，两脚兽。”
“叫师兄！”
“知道了，两脚兽！”
与此同时，拂雪四肢着地，已在雪中林间飞奔出去。
他三两下轻松跳到一块凸起的漆黑大石上，远眺群山皑皑，如同莅临此地，巡视领地的王者。
回头远处，冲变得有几分模糊地两脚兽催促， “走快点，两脚兽！”
“……”
岂知荀长安反倒在雪地中停下脚步，面对小师弟的已读乱回，无奈扶额。
他总感觉小师弟是故意的！
拂雪不由恼怒，不明白两脚兽为什么又停下来？
他怎么可以走得这样慢？
这样慢，根本抓不住猎物，会饿死的！
夜里还会被林子里的熊啊、狼啊吃掉！
两脚兽好麻烦，好难养！
他在岩石上转悠了两圈，发现两脚兽居然还没有走过来。
于是气闷地从石上跃下，不发出半分声响的落了地。
几步小跑过去，蹲坐在两脚兽面前，仰头问道：“铲屎……两脚兽，你是不是饿了？走不动路了？”
“……”
对于小师弟突如其来地关心，荀长安本想感动，但对上拂雪眼中的鄙视之色，不禁还未升起的感动已率先散了个干净，陷入沉默片刻。
随后，在小师弟不耐烦地瞪视下，摇头否认道：“多谢，师兄业已成仙，不会饿。”
“哦！”
拂雪得到答案，立即绕到两脚兽背后，用脑袋使劲一拱他的腰，催促他往前走。
荀长安差点被拂雪拱一个趔趄，狼狈栽进雪中。
幸好拄在地上的松枝杖子支撑住他的身体，不得已荀长安只好继续迈步，向山下走去。
又听身边步伐优雅的拂雪问：“仙是什么？”
荀长安当即徐徐道来，“仙者，一人一山而已。清气上升，浊气下沉。清气便是指只吸收日月精华，不沾染浊气、邪气者，可谓仙。
而那些食人滥杀者，在杀戮噬血的过程中，满身自然会沾染上污浊之气，此等便谓之妖。”
拂雪依旧听得似懂非懂，淡淡“哦”一声算是回应，对此似乎不大在意。
“拂雪不吃两脚兽哦！”
荀长安笑了笑，正欲夸奖。
但听小师弟下一句话，又令他笑容凝固在唇角，“两脚兽肉不多，还重金属超标，吃了会中毒！”
“……”
所以小师弟你托生成雪豹后不吃人，不是因为小师弟天性良善、孺子可教。
而是因为你觉得人重金属超标，吃了会中毒吗？
荀长安垂目，看向脚边时而被路边晃动的杂草吸引去注意力，时而拨弄一颗圆溜溜的碎石子玩耍的小师弟。
再次怀疑起，小师弟真的没恢复记忆吗？
他该不会是装的，故意逗我吧？
荀长安测试问道：“重金属是什么？”
拂雪刚伸出的一只前脚掌停滞在半空抬着，久久未曾落地。
他仰头一歪，用懵逼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新豢养的那只两脚兽。
重金属？
是什么来着？
拂雪也不明！
总之，他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反正在自己认知里两脚兽们不仅不好吃，吃了还会中毒，还会被抓起来杀掉！两脚兽从来不在自己的食谱范围里。
但看到自己身边那只两脚兽似笑非笑的表情，令拂雪没由来地感到几分恼怒。
他停滞在半空的前掌重重落下，激起雪花四溅，闷声道：“重金属就是重金属！”
丢下这句话，就逃似地快速向前跑去。
不过没跑出几里远，又停下一边舔着自己爪子，一边等待慢腾腾地两脚兽再次赶上来。
毕竟那只两脚兽是自己养得，不能让两脚兽丢掉或者被别的野兽吃掉！
一人一豹就这么一前一后在雪山间行走，于静谧的松林间留下一串串脚印。
他们下了山，气温骤然升高。
荀长安无意成仙，自认人世间尘缘未断，因此仍是保持凡人状态，半脱下身上那件灰棕色的大毛衣服，将两条袖子拴在腰间。
没了没过小腿的厚雪阻碍，荀长安的脚步开始变得轻快。
师兄弟二人穿过一片荒漠，渐而太阳西斜，山下是一望无际地草长莺飞的平原。
草间只有一层薄薄的落雪，黄绿的草丛间偶尔点缀了几朵早开的嫩黄野花，野花上几只白色小蝴蝶正围绕在上飞舞。
猫科动物向来好奇心十足，尤其是对会动的东西。
拂雪也不例外，如道疾风即刻蹿了过去，荀长安尚且来不及阻止。
但见拂雪跃起，双爪一合拢，却是扑了个空。
那几只蝴蝶往上一折，已险险躲开了拂雪一双大爪。
荀长安当即松了口气，看到不断跳起，试图抓蝴蝶的小师弟。
显然小师弟只想和它们玩，没有杀生的意思。
不然，已经成仙的小师弟不至于连几只小蝴蝶都抓不到。
他才刚刚成仙，境界未稳，一旦胡乱杀生岂不废了？
感受到那几只蝴蝶被拂雪吓得发颤，虽然对拂雪来说，只是在和它们玩耍，但显然对于这几只小蝴蝶来说，无不是心惊胆颤的灭顶之灾。
荀长安推己及人，幽幽一叹，出声将拂雪给叫了回来，“拂雪，回来，天晚了，我们要找个地方休息过夜了。”
“啾！”
好在拂雪相当听话，不舍地看了眼飞远的蝴蝶们，发出一声如鸟鸣的应和，掉头重新跳到荀长安身边。
不多时，他们路遇一条自雪山流淌下的雪水，形成一条清可见底的蜿蜒小溪。
荀长安在溪流附近，找到一处丘陵的高处，又从附近山脚捡了一捆落下的干燥树枝，当作柴火，在选好的过夜处架好柴堆。
北地天亮天黑都十分快，日月如同赶着上、下班，匆匆交接过。
就在荀长安刚用打火石点燃柴薪，天幕刚巧已转为深蓝色，一轮弯月在一片棉絮般的薄云后若隐若现。
“嘭！”
刚刚不知跑去哪里玩耍的拂雪，再次如鬼魅般从及膝的草丛里钻出，扔下他口中衔着的一只岩羊的羊羔。
翘起尾巴，在已没了呼吸的羊羔身上一拍，仰头冲荀长安道：“两脚兽，吃！”
荀长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才拂雪是去抓羊了。
“拂雪你已成仙，今后不可再滥杀无辜。”
但见荀长安愣住不吃，拂雪咬住小羊脖子，又往他的方向拖了拖，带着鄙视的目光，再次催促道：“快吃，两脚兽不要饿死！”
两脚兽笨笨的，饿得走不动道了，也不知道吃东西，只会捡不能吃的木头。
还要拂雪去给他抓羊！
如果没有拂雪的话，这只笨笨的两脚兽说不准会自己把自己给饿死。
“呃……”
原来你是怕我饿死啊？
看了眼小师弟翘起的尾巴，以及仰起的脑袋，哪怕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毛绒绒小脸上，清澈的粉红眼睛里透露出一副“求表扬”的渴求。
荀长安只好伸手在他头顶趁机薅了一把，来回揉动，笑眯眯地夸赞道：“拂雪真厉害啊！这么短的时间就抓到了羊。”
“哼哼。”
感受到两脚兽在给他顺毛，拂雪难得没拒绝，舒服地一眯眼。
但即便如此，拂雪还是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在羊羔尸体上一拍，催促荀长安道：“吃！两脚兽！”
“多谢小师弟，放心，师兄不会饿死的。”
看到拂雪怀疑的眼神，荀长安万般无奈。
再次劝告道：“我门讲究清净无为，虽不完全禁口腹之欲，但拂雪日后万不可贪图、沉湎其中。”
拂雪一歪头，满眼都是听不懂的清澈愚蠢。
荀长安意识到自己在对豹弹琴。
看到地上早已被拂雪一击毙命，咬断气管的羊羔，想着拂雪杀都杀了，便一面默哀，心中念诵往生咒。
便从腰间摸出一柄小匕首，在拂雪怀疑的瞪视下，剥开羊羔的皮，仔细卷起来，打算回凛风堡卖掉。
荀长安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剥开羊皮，虽说自忖尘缘未断，要做个凡人，但他不是那等死板不知变通之人。
偷懒地暗暗在匕首上附上仙力，瞬间原本已有豁口的老旧匕首，一下成了削铁如泥的利刃。
区区羊皮、羊骨不在话下，荀长安只是轻轻划动几下，就将羊羔解刨成几块。
不过只留下两块羊排，其余羊肉、羊骨用背篓里一张油布包起。
装入背篓最下方，再次将地上的灵草与灵芝覆盖在上，装入背篓。
收拾好这些，荀长安才开始用两根还未扔入篝火中的木枝，穿上羊排，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将两块羊排放在架子上烤。
须臾，火上的羊排冒出金黄的油脂，散发阵阵香味。
拂雪眼睛一直，喉间一咽口水，又抬眼偷觑坐在篝火前似在出神的两脚兽一眼，又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连连摇头，似内心努力在告诫自己，“拂雪不饿，拂雪不饿的，这是给两脚兽吃的……”
突然，一只手掌落在拂雪头顶，一边顺毛，一边从上方传来两脚兽的声音——
“拂雪，别着急，等等就可以吃了。”
拂雪抬眸，眨了眨自带眼线的漂亮眼睛，仍是坚持道：“不！给两脚兽的！”
“师兄吃不了这么多。另一块羊排是烤给拂雪的，毕竟羊是拂雪抓的，劳苦功高，理当享用一块。”
拂雪一下子眯起眼，重复道：“理当享用？”
“嗯，理当享用，好东西就要分享对不对？拂雪帮师兄吃一点好不好？浪费就不好啦。”
“好！”
拂雪还是不大明白，不过两脚兽说他吃不完，那么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拂雪勉为其难帮他吃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荀长安看着篝火出了会儿神，等回过神，已看到有些焦黑的羊排。
急忙将其取下，觑见一直目光炯炯盯着火上羊排，似乎生怕它活过来逃跑的拂雪。
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吃羊排吗？”
拂雪点头不迭，眼神一直追逐着荀长安手中的羊排，毫不犹豫地答：“想。”
荀长安半眯起眼，用羊排诱惑，“那么，叫师兄。”
岂知拂雪能为羊排轻易折腰，立即叫道：“师兄。”
荀长安满足不已，将一块稍微不那么焦的，放到拂雪面前，又慌张拽住他马上就要下嘴的脖子，提醒道：“小心烫。”
“烫？”
拂雪即刻瞪圆了眼睛，这才注意到不断冒烟地羊排分外失落。
两脚兽吃个东西真麻烦！
等了许久，拂雪才试探着下嘴，小口小口啃着羊排，不由眼睛一亮，很快连带骨头一齐入腹。
拂雪舔着大爪子，又用爪子洗脸，一边嫌弃道：“两脚兽，肉焦了！”
又不叫师兄了吗？
真是吃了羊排，转头就不认人！
荀长安目露哀怨，阴阳怪气道：“唉，真是对不住，所谓君子远庖厨。师兄从前只是一介一心读圣贤书、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这还是第一次烤羊，烤的不好是正常的，师兄下次努力。”
“哦。”
拂雪点点头，又惊咦道：“那两脚兽怎么还没饿死？”
“……”
荀长安闻言，不禁讪讪，望天叹道：“都是我娘做饭给我吃。”
“娘？”
荀长安目子渐而深远，他想虽说他只想在梦中当一介普普通通的凡俗。
但若非采药不慎跌落山崖，临死前成了仙，要不母亲就要望眼欲穿，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吧？
这大约就是师父说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乍然间，他目光似瞬息跨越千山万水，不禁抚了抚拂雪软软的脑袋，解释道：“就是母亲。”
拂雪满脸鄙夷，“两脚兽真菜！”
这么大了，还要靠母亲找食物养他！
“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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