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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家有喜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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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觉得自己像被塞进一个不断加压的密封罐里,闷得快要炸裂了。他刚在办公室里被经理王胖子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那些话像冰冷的石子,一颗颗砸在心上。“李伟,项目做成这样,公司不是慈善机构!”王经理唾沫横飞,胖脸涨红,小眼睛里全是刻薄的光,“再这样下去,别说奖金,你的位置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他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挥手,“赶紧滚去改方案,弄不好,明天就别来了!”

走出办公室那扇沉重的门,李伟觉得整个办公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他缩着脖子回到自己工位,面对电脑屏幕上那个如同烂泥扶不上墙的方案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敲不出一个字。房贷月月催命,女儿幼儿园的费用又该交了,老婆小慧那家小服装店的生意,最近也冷清得像结了冰。这一连串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肩膀上,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疲惫地靠进椅背,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王胖子那张油腻而狰狞的脸。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门锁咔哒一声响,仿佛也带着沉重的叹息。妻子小慧正在厨房忙碌,油烟机嗡嗡作响,她探出头,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回来啦?累了吧?饭马上好。”那笑容里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忧虑。女儿苗苗从她腿边钻出来,像只小雀儿扑过来,脆生生地喊:“爸爸!”李伟弯腰抱起女儿,小家伙沉甸甸的,这重量让他的心也跟着往下坠,他勉强笑了笑,只觉得嘴角僵硬无比。

深夜,整个城市似乎都沉入了睡眠的深潭,只有李伟还在书桌前苦熬。台灯昏黄的光圈里,方案文档依旧面目可憎。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腿,眼角的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书桌上方天花板角落的异动。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那是几只老鼠?它们沿着墙角那根裸露的暖气管,一只接着一只,排成一条笔直的线,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在进行夜间行军。没有一丝杂音,只有极其轻微的爪子在金属管道上刮擦的窸窣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感。它们从容不迫,鱼贯而行,最终消失在墙壁预留的空调管道孔洞里,仿佛从未出现过。李伟僵在原地,后背爬上一股寒意,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客厅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捕鼠笼——里面的诱饵早已干硬发黑,像个被遗忘的冷笑话。这老鼠大摇大摆地列队游行,算怎么回事?

“小慧!小慧!”李伟压低声音喊道,心怦怦直跳,像要撞出胸膛。

小慧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书房:“怎么了?大半夜的?”

“老鼠……好多老鼠!”李伟指着那幽深的空调孔洞,声音有些发颤,“排着队,就从那儿进去了!简直邪门!”

小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又狐疑地看向李伟:“你是不是改方案改得眼花了?累糊涂了吧?咱家好几个月没见老鼠影了,再说,哪有老鼠排队的?”她打了个哈欠,“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李伟张了张嘴,想争辩,但看着妻子困倦的脸和空洞的空调孔洞,又把话咽了回去。也许……真的是自己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他烦躁地关掉电脑,躺到床上,翻来覆去,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天花板上方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那无声的鼠影,带着诡异的秩序感,在他脑子里反复上演。黑暗中,他睁大眼睛,总觉得天花板的阴影里,藏着无数窥伺的眼睛。

不安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李伟。白天在公司,他强打精神应付着王胖子变本加厉的刁难,每次经过那经理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都感觉那后面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傍晚回到家,刚推开家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暂时驱散了些许阴霾。他换了鞋,习惯性地走向客厅沙发想喘口气。刚走到沙发边,还没坐下,头顶上方骤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无法忽视的“沙沙”声,像是某种东西在快速摩擦。

李伟猛地抬头。

这一次,他看得真真切切——一只足有硬币大小的黑色蜘蛛,正悬吊在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亮晶晶的蛛丝上,就在他头顶正上方,晃晃悠悠地垂降下来。它下落的速度不快不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最终稳稳地悬停在离他鼻尖不到半尺的空气中。那黑色的、长着细密绒毛的身体微微晃动,八条腿舒展着,复眼仿佛在幽幽地凝视着他。

“啊!”李伟惊得头皮发炸,猛地向后跳开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沙发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怎么了?”小慧举着锅铲从厨房冲出来。

“蜘蛛!好大的蜘蛛!”李伟惊魂未定,指着那悬停在半空、几乎静止不动的黑家伙。

小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吓了一跳:“哎哟!这么大个儿!”她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锅铲,就要拍过去。

“别打!”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两人吓了一跳,同时转头。只见对门的张伯不知何时站在了敞开的门边,手里还拎着一小袋垃圾。老人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精神头却很足,此刻正一脸严肃地看着那只悬停的蜘蛛。

“张伯?”小慧放下锅铲。

张伯慢悠悠地走进来,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那只依旧悬在半空、仿佛被无形丝线钉住的蜘蛛,脸上竟慢慢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混杂着惊讶和一种笃定的了然。他咂了咂嘴,慢条斯理地说:“啧,这可是好东西!不能打,千万不能打!”

“好东西?”李伟惊魂未定,又添疑惑,“张伯,这玩意儿看着就瘆人,悬人头顶上,算什么好东西?”

张伯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子,眼睛依旧盯着那蜘蛛,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小伙子,不懂了吧?老话儿讲,这蜘蛛啊,有个名堂,叫‘喜蛛’!你看它,不慌不忙,悬而不落,垂丝直下,正对着你头顶心……”他转过头,浑浊的老眼里竟闪烁着一丝洞悉世事的亮光,压低声音,“这是‘垂丝报喜’!天大的好兆头!说明你家啊,要有大喜事临门了!打了它,就是把喜气打跑了,要倒大霉的!”

“喜蛛?”小慧半信半疑,看看蜘蛛,又看看张伯,“张伯,您可别糊弄我们。这年头,哪还信这些老讲究?再说,喜事?我们家最近……”她想起丈夫的愁眉苦脸,话没说完,只是叹了口气。

张伯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老辈人的权威:“我老头子活这么大岁数,见过的事儿多了!有些东西,老祖宗传下来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们年轻人呐,就是不懂敬畏。听我的,别动它,过会儿它自己个儿就上去了。”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对了,你前几天是不是说还看见老鼠排队了?”

李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点头:“是啊!张伯,就在书房暖气管上,一长溜,跟阅兵似的!”

张伯一拍大腿,脸上那点笃定瞬间变成了明显的惊异:“哎哟喂!‘鼠辈成列,主家业兴隆’!这也是顶顶好的兆头!两样喜兆都让你家撞上了?小伙子,你这回怕是要走大运了!等着瞧吧,不出三天,准有好事儿砸你头上!”张伯说完,也不多留,又叮嘱了一遍千万别动那蜘蛛,便拎着他的垃圾袋慢悠悠地踱了出去,嘴里还兀自念叨着,“稀奇,真稀奇……”

李伟和小慧面面相觑,再看看那只依旧悬停在半空的黑色蜘蛛,它仿佛一个来自异界的、沉默的预言者。客厅里一时只剩下锅灶上汤水翻滚的咕嘟声和两人有些紊乱的心跳。虽然张伯说得言之凿凿,可李伟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喜事?就凭现在这岌岌可危的饭碗?他只觉得荒谬,然而那“垂丝报喜”和“鼠辈成列”的说法,却又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搅动着沉闷的空气。小慧默默放下锅铲,没再说话,但眼神里那点因张伯的话而悄然燃起的微弱希冀,却怎么也藏不住。这小小的家,被一只悬空的蜘蛛和几句古老神秘的谶语,笼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奇异光晕。

接下来的一天,李伟是在一种极度恍惚的状态中度过的。王胖子那张油腻的胖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唾沫横飞地训斥着方案里的各种“低级错误”,那些刻薄的词汇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李伟努力集中精神,眼睛盯着屏幕,可眼前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那只悬停在鼻尖前的黑色蜘蛛,还有张伯那双闪烁着神秘亮光的眼睛。“垂丝报喜”……“鼠辈成列”……这些词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搅得他心神不宁。王胖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李伟!你魂儿丢家里了?不想干了趁早滚蛋!明天!明天要是还拿不出像样的东西,直接去人事部结账走人!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王经理。”李伟感觉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滚蛋?结账走人?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强装的镇定。房贷、女儿的学费、小慧那日渐惨淡的店铺……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张伯那些玄乎的“喜兆”预言,在这冷酷的现实面前,脆弱得像阳光下的一粒泡沫,“噗”地一声,碎了。

浑浑噩噩地熬到下班,李伟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写字楼。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刺得他眼睛发酸。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前途一片黯淡。什么喜兆?狗屁!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心里沉甸甸的,压满了失业的恐慌和对未来的绝望。脚步沉重地走到公交站,挤上沙丁鱼罐头般的晚高峰公交,身体随着车厢摇晃,心却像沉入了冰冷的海底。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他闭上眼,不敢去想小慧和苗苗失望的眼神。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霾。小慧正在摆碗筷,苗苗坐在小凳子上玩积木。看到他回来,小慧脸上挤出笑容:“回来啦?今天怎么样?”那笑容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李伟把公文包随手扔在地上,像卸下一块千斤巨石,颓然跌坐在沙发里,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绝望:“还能怎么样?王胖子下了最后通牒……明天……明天要是方案还过不了……”他喉咙哽住,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浊气都吐出来。

小慧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去,变得苍白。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屋子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苗苗摆弄积木时发出的轻微碰撞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那些关于蜘蛛和老鼠的奇异预兆,此刻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吃饭吧……”小慧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默默地把饭菜端上桌。晚饭吃得味同嚼蜡,三个人都低着头,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声响。失业的阴影如同实质的乌云,沉甸甸地笼罩在这个小小的屋檐下。

第二天早晨,李伟是被一阵急促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部门同事小赵的名字。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手指有些发颤地滑开接听键。

“喂?小赵?”李伟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紧张。

电话那头,小赵的声音像是被什么掐着脖子,又尖又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李哥!李哥!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李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失业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怎么了?王胖子……他……他是不是……”

“不是!不是王胖子找你!”小赵急促地打断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是王胖子自己!他……他……人没了!”

“什么?”李伟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叫人没了?说清楚!”

“死了!王胖子死了!”小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战栗,“昨天晚上!突发心梗!就在……就在他新包养的那个小情儿的公寓里!救护车拉走的时候就不行了!现在公司都炸锅了!老板都亲自过来了!乱套了!全乱套了!”

李伟握着手机,整个人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彻底僵在了床上。耳朵里小赵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描述着公司此刻的混乱,可那些字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王胖子……死了?那个昨天还拍着桌子威胁要开除他、把他逼到悬崖边的人……就这么突然地、彻底地消失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汹涌而至,有震惊,有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惊悸的、难以言喻的……解脱?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过卧室门,投向客厅的天花板——那个蜘蛛曾经悬停的地方,此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然而,张伯那苍老而笃定的声音,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垂丝报喜!鼠辈成列!这是顶顶好的兆头!小伙子,等着瞧吧,不出三天,准有好事儿砸你头上!”

三天?昨天那蜘蛛垂丝,今天王胖子就……李伟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难道……难道就是张伯口中的“喜兆”?这“喜”来得如此诡异、迅猛,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砸得他头晕目眩,手脚冰凉。他握着手机,久久说不出一个字,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王胖子的猝死,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公司里激起了滔天巨浪。原本由王胖子一手把控、针插不进的核心项目组瞬间群龙无首,陷入瘫痪。那些曾经依附于王胖子、对李伟冷眼相待甚至落井下石的同事,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惊惶、茫然、还有一丝兔死狐悲的戚戚然。老板亲自坐镇,焦头烂额。项目进度火烧眉毛,客户一天催三遍,而整个部门,除了李伟这个原本被边缘化、甚至即将被踢出局的“老黄牛”,竟一时找不出第二个能立刻接手、理清这团乱麻的人——王胖子在时,为了巩固权力,他刻意压制和排挤了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只留下些唯唯诺诺、不堪大用的角色。

“李伟!”老板推开项目组办公室的门,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急切,“现在这个情况……你最熟悉项目前期,王经理……唉,他之前的思路,你清楚吗?”老板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一张张躲闪的脸,最后定格在李伟身上。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伟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探究,有惊讶,有嫉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李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镇定下来。他站起身,走到老板面前,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老板,项目前期的核心框架和关键数据,是我带着两个实习生熬了三个通宵搭建起来的,大部分文档都在我电脑里备份着。王经理后期做的……主要是方向上的调整和一些……汇报美化。”他斟酌着用词,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陈述事实。

老板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太好了!李伟,从现在起,这个项目由你全权负责!人手你随便调配!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个星期之内,必须把方案给我理顺了,拿出一个能向客户交代的东西!公司能不能保住这个单子,就看你的了!”老板用力拍了拍李伟的肩膀,那力道里带着沉甸甸的托付和孤注一掷的期望。

“是,老板!我一定尽力!”李伟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他感受到肩膀上那只手的重量,也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复杂目光。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接手一个项目,更是踏入了一个权力更迭、危机四伏的漩涡中心。

接下来的一周,李伟仿佛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他搬进了王胖子那间宽敞却还残留着烟味和某种油腻气息的独立办公室。白天,他像一台精准的机器,高效地梳理着混乱如麻的项目文件,召集会议,重新分配任务,力排众议,将王胖子那些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面子工程”大刀阔斧地砍掉,重新聚焦到最核心、最务实的功能实现上。他不再唯唯诺诺,指令清晰,态度坚决,甚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强硬。那些曾经对他爱答不理的同事,此刻在他面前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谄媚。

“小李……哦不,李经理,”一个平时眼高于顶的资深工程师凑过来,脸上堆着笑,“您看这模块的接口定义,是不是按您之前提的那个思路更稳妥?”

李伟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文档里标红了,按新规范来,旧方案漏洞太大,经不起客户推敲。有问题直接找小赵对接,我下午要看测试报告。”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人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退开了。

晚上,办公室灯火通明。李伟常常是最后一个离开。他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办公椅上,有时会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目光扫过这间象征地位和权力的房间。就在几天前,他还像条丧家之犬,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而此刻……巨大的反差让他恍如隔世。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办公室雪白的天花板——空无一物。但那只悬垂的黑色蜘蛛,那列无声行军的鼠群,还有张伯那张布满皱纹、闪烁着神秘光芒的脸,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是庆幸?是后怕?还是一种对冥冥之中那股神秘力量的深深敬畏?这“喜兆”带来的改变,如同疾风骤雨,猛烈得让人心悸,也沉重得让人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一切。

当李伟带着团队精心打磨、逻辑严谨、细节扎实的新方案,在客户会议室里沉稳陈述,并最终赢得客户代表们赞许的点头和当场初步认可时,他知道,自己不仅暂时保住了饭碗,更是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抓住了一根向上攀爬的绳索。老板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散会后,他单独留下了李伟。

“李伟啊,干得漂亮!”老板亲自给他倒了杯水,“力挽狂澜!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公司决定,正式任命你为项目部副经理,主持工作!待遇嘛,直接按经理级走!这个项目奖金,你们组拿大头!”

“谢谢老板信任!”李伟接过水杯,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副经理!经理级待遇!这不仅仅是薪资的提升,更是地位的彻底翻转!狂喜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但随即,一丝冰冷的疑虑也悄然爬上心头——这一切的起点,是王胖子那猝不及防的死亡。这泼天的“喜”,底色竟是如此浓重的暗红。

加薪升职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当晚就飞回了家。小慧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愣了几秒,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不是哭,而是压抑到极致后爆发出的、带着巨大释然和狂喜的呜咽。她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李伟,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他胸前的衬衫:“太好了……太好了……老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有转机!”她语无伦次地喊着,又哭又笑,“张伯说的没错!真的没错!是喜兆!是那只蜘蛛!是那些老鼠!它们报喜来了!”

苗苗被妈妈的情绪感染,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抱着爸爸的腿,仰着小脸咯咯直笑:“爸爸棒!爸爸最棒!”

看着妻子喜极而泣的脸和女儿纯真的笑容,李伟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终于被巨大的暖流冲淡。他用力回抱着妻子,亲吻着女儿的额头。升职加薪的喜悦是真实的,家庭重获安稳的欣慰更是实实在在的温暖。他抱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目光越过小慧的肩膀,再次投向客厅的天花板。那个角落依旧空荡,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与深深敬畏的感觉,如同无声的潮水,温柔而坚定地漫过他的心田。这世间的因果,有时竟以如此诡谲而猛烈的方式显现,让人在尘埃落定后,唯有默然。

尘埃落定后的周末,阳光暖融融地洒进阳台。李伟特意提了两瓶好酒和几盒精致的点心,敲响了对面张伯的家门。

门开了,张伯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精神矍铄。看到李伟手里的东西,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便漾开了然的笑意,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石子。“哟,李经理!这可使不得,太破费了!”张伯嘴上客气着,却也没真拦着李伟把东西放下,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像盛开的菊花。

“张伯,您就别笑话我了。”李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张伯家那张磨得发亮的旧藤椅上坐下,认真地说,“要不是您那天点醒,拦着没打那蜘蛛,又说了那些‘喜兆’的老话……我这心里头,指不定慌成什么样,更别提后面……”他顿了顿,没提王胖子的名字,只是诚恳道,“真的,多亏您了!这点心意,您一定得收下。”

张伯摆摆手,拿起桌上的老烟斗,慢悠悠地填着烟丝,浑浊的眼眸深处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嗨,我老头子也就动动嘴皮子,传点老辈人留下来的见识。路啊,还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他划着火柴,点燃烟斗,深深吸了一口,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带着深意的笑容,“这世上的事儿,有时候就这么玄乎。你说它是巧合吧,它偏偏就那么寸;你说它有道理吧,又讲不出个一二三。那蜘蛛,那老鼠,兴许是碰巧了,赶上了你命里该有的转机。可话说回来……”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透过烟雾,变得有些悠远,“‘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不是白说的。人啊,甭管信不信,对天地万物,对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兆头’,存一份敬畏之心,总没坏处。敬着它,心就正,心正了,路也就容易走直溜咯。”

李伟静静地听着,张伯那带着浓重乡音、朴实无华的话语,却像重锤一样敲打在他的心坎上。他想起自己当初的绝望,想起看到那些异象时纯粹的恐慌,想起张伯点破“喜兆”时自己心底那点将信将疑的微光,再想到后来那翻天覆地的剧变……敬畏。是的,正是这份对未知、对冥冥之中可能存在的“兆示”所生出的敬畏,在命运急转弯的惊涛骇浪中,无形地给他这叶小舟压上了一块定心的基石。他郑重地点点头:“张伯,您说得对。这份敬畏,我记心里了。”

晚饭后,家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松弛而温暖的氛围。窗明几净,餐桌上还残留着饭菜的余香。李伟收拾完厨房,擦着手走出来。客厅里,暖黄的落地灯光芒温柔地铺洒开来。小慧蜷在柔软的沙发一角,手里捧着一本服装设计的杂志,看得入神,嘴角带着浅浅的、安宁的笑意,灯光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女儿苗苗则坐在地毯上,面前摊着一本色彩鲜艳的图画书。她小小的手指正指着书页,奶声奶气地讲着一个关于森林里小动物们开生日会的童话故事,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流淌。

“然后呀,小兔子‘噗’地一下,”苗苗鼓起腮帮子,用力做出吹气的样子,“就把蜡烛都吹灭啦!大家就一起拍手,说‘生日快乐’!小熊还送了她好大好大的一罐蜂蜜呢!”

李伟没有立刻走过去,他倚在厨房门框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画面——妻子安然恬静,女儿天真烂漫。一种巨大的、近乎酸楚的幸福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命运无常的深沉体悟,无声地充盈了他的胸腔,满得快要溢出来。这平凡的温馨,这失而复得的安稳,比任何职位和薪水都更珍贵千万倍。

他轻轻走过去,挨着小慧坐下,伸出手臂,温柔地环住了妻子的肩膀。小慧自然地靠向他,把头轻轻枕在他肩窝。李伟的目光,越过小慧的发顶,再次投向客厅那熟悉的天花板角落。那里,依旧干干净净,空空如也。没有列队的老鼠,也没有垂丝的蜘蛛。

然而这一次,李伟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露出一抹平静而悠长的微笑。那笑容里,有对此刻幸福的珍视,有对过往惊涛的释然,更有一种经历神秘洗礼后,对生活本身、对这平凡屋檐下每一缕烟火气息的、全新的、沉甸甸的敬畏与感激。那些诡谲的“喜兆”如同惊雷闪电,撕裂了沉闷的绝望,而最终沉淀下来的,是脚下这片历经风雨后,更显坚实、也更值得用敬畏之心去守护的烟火人间。灯光温暖,女儿的故事还在继续,像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过这个曾被阴影笼罩、如今却被希望和敬畏重新点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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