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在光阴长河的幽蓝水域剧烈震颤，陆昭明五指死死扣住船沿，指节泛白。方才燕长歌强行扯回慕青璇探入水中的手臂，掀起的时空涟漪尚未平息，新的风暴已然降临。无数银白色星砂从河底喷涌而出，细密如针，扎在星槎外的护罩上发出暴雨击打油布般的闷响。每一粒星砂撞碎，都炸开一小团扭曲的光影碎片——那是被撕裂的、某个时间线上的瞬间记忆。
“撑住！”陆昭明低吼，左眼银瞳灼灼生辉。他能清晰看到构成护罩的灵力脉络正被星砂急速腐蚀，细密的裂痕蛛网般蔓延。纯粹的星辰之力从脊骨深处的九曜玄骨涌出，顺经脉灌入双臂。他双掌猛地拍在星槎甲板上，冰蓝色的玄冰鉴寒气瞬间冻结了船体内部蔓延的裂痕，甚至将那侵蚀护罩的星砂都冻得微微迟滞。
“没用的…这是光阴长河自身的‘凝血’反应。”燕长歌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他双目覆着白绫，但溯时轮悬浮在他面前急速旋转，金色沙粒从轮缘簌簌流泻，似乎在编织一张无形的防护网。他额头沁出细汗，月牙金纹黯淡无光。“她触碰了不该触碰的‘真实’，长河视她为异物，要将其‘消化’！”
慕青璇蜷缩在槎尾，脸色惨白如垩土。无垢仙体让她百倍承受着时空冲击的反噬，眉心那点朱砂印殷红得仿佛要滴出血。她剧烈地喘息，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些撞碎的星砂光影碎片。就在刚才，她的指尖触到了水面下浮沉的一块硕大“记忆冰晶”——那里面冻结的景象，是三百年前玄渊阁覆灭的冲天火光。而在火光边缘指挥天机阁傀儡阵列的，赫然是她自己！一张冰冷、漠然、眉心点着同样朱砂印的脸！那不是幻觉，光阴长河的烙印蕴含着绝对的“曾经存在”。这就是燕长歌不惜损耗阳寿也要阻止她窥探的“真实”——她，或者她的“原型”，曾是玄渊阁惨剧的推手之一。
“呕…”慕青璇猛地弓身，吐出的却并非秽物，而是一口灼热的、带着金丝的鲜血。鲜血溅落在星槎甲板，竟发出“滋滋”声响，瞬间蒸腾起刺鼻的白烟——那是她体内因窥破天机而引动的、正在疯狂反噬的天机本源之力。
“青璇！”陆昭明心头一紧，分神望去。这一瞬的迟滞，让玄冰鉴的寒气屏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嗤啦——！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星砂流，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闪电般钻过缝隙，直扑慕青璇后心！那星砂流带着光阴长河的湮灭气息，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擦除”的嘶鸣。
“小心！”燕长歌厉喝，手中溯时轮猛地一滞，一道金光后发先至，试图拦截。但那星砂流异常狡猾，竟在半空诡异一折，避开金光，速度更快！
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慕青璇。她甚至来不及调动天衍罗盘。就在星砂流即将贯入她身体的刹那——
铮！
一道银芒乍现，并非来自陆昭明的剑，而是来自慕青璇的袖中！数根比发丝更细、近乎透明的牵机丝自发激射而出，在她身后瞬间交织成一面巴掌大的微型丝盾！
噗噗噗！
凝练的星砂流狠狠撞在丝盾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丝盾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丝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慕青璇浑身剧震，牵机丝与她神魂相连，盾碎，她必受重创！
“苏九娘！”陆昭明瞳孔一缩。这千钧一发的自救，分明带着万妖谷那位九尾圣女傀儡术的痕迹！是之前苏九娘替她短暂修复受损神魂时留下的保命后手？还是…某种更深层的本能？
这念头一闪而过，陆昭明动作却比思维更快。趁着星砂流被丝盾阻住的刹那，他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左瞳银光暴涨。“破妄！”低喝声中，他并指如剑，指尖缠绕着一缕来自九曜玄骨的、更加幽邃冰冷的星光，并非冻结，而是带着撕裂虚妄的锋锐，狠狠点向那道星砂流的“核心”！
嚓！
一声轻响，仿佛琉璃碎裂。那道凶悍的星砂流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般溃散开来，重新化作点点普通星砂跌落。陆昭明指尖的那缕星光也微微黯淡，一股强烈的时空错乱眩晕感冲击着他的识海。
“走！”燕长歌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溯时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无数金色符文流淌而出，包裹住摇摇欲坠的星槎。星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强行挣脱了那一片混乱的星砂风暴区，向着长河更幽暗深邃的支流冲去。身后，那片被激怒的光阴水域仍在咆哮，星砂如风暴肆虐。
暂时脱离险境，星槎在相对平缓的幽蓝水域漂浮。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慕青璇靠在冰冷的船舷上，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牵机丝盾早已收回袖中，但那瞬间的本能反应，还有陆昭明指尖那破开星砂流的幽寒星光，都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她抬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眉心那点朱砂印。冰冷光滑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般滚烫。
“那是我？”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打破了死寂。“三百年前…玄渊阁的火光里…是我？”
燕长歌沉默地操控着溯时轮，白绫覆眼，看不到表情，但那紧抿的唇线透露出沉重。“是，也不是。”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阳寿折损后的沙哑，“光阴长河记录的‘存在’无法抹除。你所见，是‘巡天’序列中，代号‘癸七’的个体。她拥有与你完全一致的容貌，甚至…部分源于你的命魂碎片。”
“天机阁的…替身傀儡？”陆昭明沉声问，握紧了拳头。他想起第二卷在神农谷禁地看到的，那三百具与慕青璇容貌相同的冰棺，寒气似乎又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不止是替身。”燕长歌缓缓摇头，溯时轮的光芒映着他苍白的脸，“是‘素材’。天机阁掌握着上古残缺的《太初玉册·移花篇》，他们无法完美复制无垢仙体这种顶级道胎，便另辟蹊径——收集顶级命格拥有者的魂丝，融入特制的躯壳，再灌注庞大的天机星力催生‘伪魂’。你是主材，‘癸七’是三百具实验中，唯一一个成功承载了你一缕先天命魂碎片并激活无垢仙体仿品的‘完成体’。”他顿了顿，溯时轮的金光微微波动，“三百年前玄渊阁灭门，是高层借‘癸七’之手推动的一次‘大祭’，目标是彻底激活她体内那不稳定的仿仙体，同时提炼你命魂碎片中蕴含的无垢本源…为真正的‘巡天正体’——也就是你，打下完美根基。玄渊阁的万灵血气，是炉火；九曜玄骨散逸的星辰道韵，是引子；而‘癸七’本身，连同她执行的命令，都只是投入炉中的薪柴。”
残酷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河水，灌入慕青璇的四肢百骸。她并非执行者，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酿造那场惨剧的因！那些冰棺里躺着的，都曾是她的“影子”，是她得以存在的基石。无垢仙体带来的百倍痛感，此刻化作了百倍的窒息和灼烧感。
“所以…我的痛…”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仿佛上面沾满了无形的血污，“不只是替别人承担…更是替那些‘影子’…替‘癸七’…在承受她们的绝望和消亡？”
“是。”燕长歌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无垢仙体，仙灵之资，不染尘垢，亦不容瑕疵。这份因果，这份业债，无垢之躯便是最佳的容器，百倍承受，直至…魂飞魄散，或洗净前尘。”
慕青璇猛地闭上眼睛，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肩膀微微起伏。那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压抑。
陆昭明看着她的样子，心头像是被玄冰锥狠狠刺中，冰寒刺痛。他想上前，脚步却沉重如铁。他能斩断水，能劈开山，甚至能撕裂空间，却斩不断这缠绕在她神魂深处的、沉重扭曲的因果链！九曜玄骨似乎感受到了他翻腾的心绪，在脊骨深处不安地躁动，散发出阵阵灼热与冰寒交织的刺痛。他猛地抬头，左眼银瞳死死盯住燕长歌，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你早就知道！所以你一直阻止她推演过去！阻止她触碰真相！你怕她承受不住这业债的反噬，提前崩溃，坏了你们璇玑殿观测时间的平衡？”
燕长歌沉默片刻，溯时轮在他掌心缓缓转动，映照着他覆着白绫的双眼位置。“璇玑殿守护光阴长河，观测万界时间线。稳定，是最高准则。”他没有否认，“她的崩溃，会引发连锁的时空涟漪，波及范围远超你们想象，甚至可能提前惊醒某些沉睡在时光缝隙中的‘古骸’。这代价，无人能承担。”
“所以她就活该被蒙在鼓里，活该当个糊里糊涂承受痛苦的容器？”陆昭明的怒火伴随着玄骨的刺痛熊熊燃烧，左眼银光如电，几乎要灼穿燕长歌脸上的白绫。
“知道真相，就有打破宿命的可能。”燕长歌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虽然艰难，虽然渺茫，但并非绝路。就像你，背负九曜玄骨的监测印记，本是牧神者选中的活饵，不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微微侧过脸，面向慕青璇的方向，仿佛能透过白绫看到她痛苦蜷缩的身影，“承受真相，是第一步。崩溃，还是站起来，选择权在你。”
星槎在幽蓝的河水中轻轻摇晃，如同漂泊在命运之海上的一叶孤舟。冰冷的光阴之水无声流淌，倒映着破碎的星辰和过往的幻影。慕青璇蜷缩在船舷边的身影，依旧在微微颤抖，仿佛要将灵魂深处的寒意都抖落出来。燕长歌的话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心湖，没有激起希望的浪花，只留下沉重的回响。
陆昭明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走到慕青璇身边，没有触碰她，只是并肩坐了下来，目光投向船舷外无边无际的幽暗长河。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光阴水流无声滑过槎身的细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光阴长河中流逝的刹那，又或是外界的漫长昼夜，慕青璇低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砾石摩擦：“她…‘癸七’…最后怎样了？”
燕长歌操控溯时轮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金色的沙流似乎也凝滞了瞬间。“玄渊阁的血焰里，被剥离了最后一丝无垢本源，躯体化为劫灰，融入那场‘大祭’。仿仙体崩解的反噬，足以湮灭她脆弱的伪魂。”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叙述一段无关紧要的史料。
慕青璇的肩膀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无垢仙体百倍承受的特性，让她仿佛隔着时空，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具相似的躯壳在烈焰与力量剥离中寸寸碎裂、灵魂被撕裂绞碎的极致痛楚。那不是她的经历，却是源于她的命魂碎片！冰冷的河水倒灌般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她的咽喉。她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陆昭明紧咬着后槽牙，牙根生疼。他能感受到身边人那无声传递出的剧烈痛苦，强烈的无力感和愤怒在他胸腔里冲撞。就在他忍不住要爆发时，一股异常的空间波动骤然从前方传来！
嗡——
星槎周围的幽蓝色河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并非星砂风暴那种狂暴的撕裂，而是整个水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震颤、起伏！无数巨大而紊乱的漩涡瞬间生成，疯狂撕扯着星槎的护罩！这一次的冲击，远比之前的星砂风暴更加庞大、更加根本，仿佛这片光阴长河的支流本身在发狂！
“糟了！”燕长歌失声低呼，覆着白绫的脸瞬间转向波动源头，从未有过的凝重爬满了他的脸庞，“有大能者在强行撼动‘上游’的时间锚点！是‘龙魂觉醒之地’！敖烬那边出事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仿佛整个时空的基石被狠狠敲碎！前方原本平稳流淌的幽蓝长河景象骤然崩塌、错乱！无数破碎的画面光影如同被砸碎的琉璃幕墙般喷射而出：燃烧的无妄海龙宫、染血的覆海戟、魔龙冲天而起的咆哮虚影、敖烬在血泊中挣扎又疯狂的眼神…这些属于敖烬龙魂觉醒之战的碎片，此刻裹挟着狂暴失控的时空之力，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朝着渺小的星槎席卷而来！
星槎的护罩如同脆弱的蛋壳，在接触到这狂暴乱流的第一时间，便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裂纹瞬间爬满了整个光幕！光阴之水混合着时空碎片，如同亿万把淬毒的冰锥，带着湮灭一切过往与存在的恐怖气息，汹涌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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