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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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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罗盘噬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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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黑扭曲的楠木巨柱,依旧固执地支撑着天王府正殿的残骸。

曾国荃的手指无意间擦过那烧得碳化的表面,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蛇一样缠了上来。

他猛地缩手,指尖在七月溽暑的闷热里,竟沾上了一抹暗沉粘稠的液体。

不是水汽,也不是油脂,是血。浓重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

他捻了捻,那粘稠感挥之不去,凑近鼻端,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木头焦糊的怪味直冲脑门。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零星搬运物品的兵卒脚步和低语。他抬头,目光沿着柱身向上爬。

未被烈焰完全吞噬的金漆龙纹,在焦黑的木纹间隙里若隐若现,诡异的是,那些黯淡的金漆缝隙处,正缓缓沁出一颗颗细小的血珠。

血珠慢慢凝聚,饱满,然后不堪重负地滚落,在烧得漆黑的木头上拖出一道道蜿蜒黏腻的暗红轨迹。

空气里弥漫的,是血腥与焦糊混合后又被暑气蒸腾出的、令人窒息的铁锈味道。

“大帅!西厢…西厢的房梁柱…在流血!”一个亲兵的声音骤然响起,像一张骤然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尖锐刺耳,充满了惊怖。

话音未落,东南角猛地爆开一声刺耳的碎裂巨响!是瓷器狠狠砸在青砖地上的声音。

三个正合力抬着一尊沉重鎏金兽首的湘军士兵,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瞬间钉在原地。他们手臂上青筋虬结,肌肉贲张,还保持着搬运的姿势,死死抓着那个属于太平天国的双龙戏珠大瓶。

可怖的变化在他们脸上显现——口、鼻、眼、耳,七窍之中,浓稠如融化沥青般的黑色雾气汩汩涌出。

那黑雾并非散乱,而是迅速在空中扭结、凝聚,眨眼间化作了数个模糊却凶戾的头戴黄巾的骷髅鬼影,无声地悬浮着,空洞的眼窝仿佛正死死盯住殿中众人。

“啪嚓!”一声脆响。曾国藩手中那只名贵的钧窑天青釉茶盏,应声而碎。滚烫的龙井茶水混着从他掌心被碎片割破流出的鲜血,一起泼溅在脚下冰冷的青砖上。

茶水与血水迅速交融、蔓延,在地面蜿蜒流淌,竟诡异地勾勒出一条扭曲赤蛇的轮廓。

曾国藩没有去看地上的血蛇,也没有理会掌心的刺痛。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残破殿顶的缺口,死死盯在总督府上空。

那里,沉甸甸的铅灰色云层正疯狂地翻涌、堆积,如同沸腾的墨海,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景象,瞬间勾连起昨夜子时仪凤门城头那挥之不去的阴冷记忆。

那声音……起初是极细微的,像初冬寒夜里最后一丝将断未断的游丝,若有若无地钻进耳膜。

他疑是风声,或是疲惫的错觉。可当他停下脚步,凝神细听,那呜咽声陡然清晰、放大!

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化作万马奔腾的咆哮、千军冲锋的嘶吼!

无形的声浪狠狠撞在他身上,震得他腰间悬挂的、象征着尊荣与家世的十二块和田白玉玉牌叮当作响,每一块温润的玉牌都在那瞬间变得冰凉刺骨。

“九帅!地窖!地窖里——”凄厉的喊叫混合着沉重的撞击声,一名浑身浴血的参将几乎是撞碎了虚掩的殿门,翻滚着扑倒在曾国藩脚前。

他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裂开,更骇人的是,那伤口深处,竟有一截森白的骨头碴子刺破皮肉,直直地钻了出来!“……全是竖着埋的!邪门!邪门啊!”

曾国荃眼中戾气暴涨,猛地夺过身旁亲兵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一脚踹开后殿紧闭的厚重木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尸蜡、腐土和某种奇异香灰的恶臭浓雾般扑面而来。

火把的光芒摇曳着,照亮了刚刚被撬开的青石板地面下的景象。

饶是曾国荃身经百战,杀人如麻,此刻也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寻常的尸坑。数百具尸体,如同被精心栽种在田里的麦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直立排列着!

尸身被一层灰黄半透明的尸蜡严密包裹,僵硬地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每一张蜡化凝固的面孔,都扭曲成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嘴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向上拉扯,几乎裂到了耳根,露出里面同样被蜡封住的、黑洞洞的口腔。

那笑容凝固在永恒的痛苦和嘲弄之中,直勾勾地“仰望”着闯入者。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一具尸体的天灵盖正中,都深深钉入一枚三寸长的、锈迹斑斑的铁钉!

“子时三更,阴阳交替,百无禁忌——”殿外,更夫沙哑的嗓音拖着长长的调子,敲响了子时的更鼓。

“当!当!当!”

鼓声余音未落,正殿四角高翘檐牙下悬挂的铜铃,毫无征兆地疯狂震颤起来!叮叮当当乱响一片,如同千百只受惊的鸟雀在同时扑翅尖叫!

紧接着,悬挂在正殿最上方、那块巨大沉重的“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鎏金巨匾,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中,轰然坠落!

带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在殿前青石板上,碎裂的金块和木屑四处飞溅,扬起漫天烟尘!

曾国藩下意识地按住腰间那条温润的玉带。这十二块世代相传、浸染过岳麓书院墨香的和田白玉,此刻隔着衣料竟传来一阵阵灼烫之感!

他低头,只见玉带缝隙间,正隐隐透出一种极其不祥的、幽冷诡异的青色光芒!

父亲曾麟书(号星冈公)临终前那枯槁面容和嘶哑的叮嘱,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脑海:“玉鸣如磬,非吉兆也……必逢大凶!切记,玉不离身,身不离玉!”

“大帅——!”一声嘶哑却穿透力极强的吼叫,压过了铜铃的狂响和坠匾的余震。湖南提督周宽世,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撞开弥漫的烟尘,踉跄着冲了进来。

他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青铜铸造的古老罗盘,式样奇古,盘面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和深褐色的污垢,仿佛刚从千年古墓中掘出。

此刻,这罗盘正发出一种尖锐到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嗡鸣声!

盘面上象征二十八宿的铜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动,疯狂地上下跳动、移位。罗盘中心天池里的磁针,更是旋转如飞,快得几乎拉出一道残影!

周宽世一步冲到殿中香案前,完全无视那香炉里积满的、不知是人骨还是兽骨的灰烬。

他双臂贯力,将怀中那发出厉啸的青铜罗盘重重按在香案之上!

“砰!”

沉重的撞击让整个香案都跳了起来,香炉倾倒,里面的骨灰“噗”地一声扬上半空,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片惨白的尘雾。

“噬魂盘!”周宽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直刺曾国藩耳膜,“武安君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卒,血浸长平,怨气冲天!此物便是他用来镇压那滔天怨魂的凶器!”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曾国藩,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十万阴兵欲破土而出,非十万活人精纯血气为引,不能镇压!”

周宽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曾国荃脚边那具竖埋尸体微张的口中。一点金属的冷光在尸蜡下若隐若现。

他毫不犹豫,俯身伸手,两指如钩,精准地探入那冰冷僵硬的口腔,猛地一抠!

一枚沾满黑褐色粘稠污物的青铜钱币被他硬生生抠了出来。

钱币入手冰寒刺骨,带着浓重的尸臭。曾国荃立刻凑近,借着火把的光,看清了钱币正面四个扭曲的篆字——“圣库通宝”。

这正是太平天国铸造的钱币。然而,当周宽世用沾血的衣袖抹去钱币背面的污物时,一个清晰而诡异的十字架纹路赫然显现!

就在十字架纹路完全显露的刹那,那枚冰冷的钱币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一缕粘稠如活物的漆黑液体,猛地从十字架的中心渗出,如同嗅到血腥的水蛭,沿着周宽世捏着钱币的手指,闪电般向上窜去!

“呃!”周宽世闷哼一声,右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剧烈一抖,那枚邪异的钱币脱手掉落在地。

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右眼,指缝间,一缕细细的暗红血线蜿蜒流下。

“帛书!快!”周宽世强忍剧痛,声音嘶哑变形,左眼死死盯住曾国荃从尸堆中抽出的一卷焦黄帛书。

曾国荃不敢怠慢,立刻将帛书递到周宽世勉强睁开的左眼前。

周宽世仅存的左眼快速扫过帛书,而他那流血紧闭的右眼眼皮下,却仿佛有东西在剧烈跳动。

他猛地抬头,左眼看到的是残破大殿和紧张的众人,右眼……那被血染的视野深处,却清晰地映照出地底深处的景象——九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万人坑,按照九宫方位排列。

每一个坑底,都密密麻麻竖立着粗大的十字形木架!木架上,赫然钉着一具具金发碧眼、教士袍服早已腐朽的西洋人尸体!

他们的头颅低垂,面容扭曲凝固在永恒的惊恐和痛苦之中。

“咸丰四年!”周宽世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痛楚而扭曲,他指着帛书边角那些蝌蚪般扭曲的文字。

“洪逆……为求刀枪不入的妖法,将十二名英国传教士……活生生钉死在这天王府地基之下!用‘黄泉钉’封魂入尸……经年累月,炼成至阴至邪的煞气根源!”他右眼流下的血泪更多了,声音带着一种洞穿幽冥的寒意,“如今……湘军破城,震动地脉……这些异邦的怨灵……正与长毛亡魂……合流!”

“列阵——!”

周宽世的声音如同撕裂布帛,穿透了总督府上空铅灰色的、翻涌不息的厚重云层。

他高举着那面从香案上再次抄起的青铜噬魂盘,盘面上的二十八宿铜钉在无形的力量牵引下,跳动得更加疯狂,盘心天池的磁针旋转如风车,发出持续不断的尖锐嗡鸣,仿佛地狱的号角。

校场之上,三万湘军精锐已然集结。没有战前的喧嚣,只有一片死寂的肃杀。士兵们沉默着,眼神里交织着对未知邪祟的恐惧和对将令的无条件服从。

无需催促,他们整齐划一地抬起了左臂,用随身携带的短刀或匕首,狠狠划过自己的手腕!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殷红的鲜血从三万道伤口中涌出,却并未滴落尘埃。

它们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化作一颗颗饱满圆润的血珠,违反常理地悬浮在每一个士兵的头顶。

血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它们仿佛有生命般,开始在半空中自行流动、牵引、汇聚。先是勾勒出巨大的、曲折的龙身轮廓,继而龙角、龙爪、龙尾……一颗颗血珠精准地定位、连接,最终在阴沉的天空下,赫然显现出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的完整星图!

巨大的血色苍龙悬浮于三万大军之上,龙睛处两点血芒尤其炽烈,带着一种古老而凶戾的气息,俯瞰着下方的大地。

“禹步!乾位转坤!”周宽世须发皆张,手中令旗如臂使指,猛地挥动。

随着令旗所指,士兵们踏着古老相传、沟通天地的禹步,整个庞大的军阵开始缓缓移动、变幻。他们脚下的步伐踩踏着大地,如同敲击着无形的鼓点。

而悬浮在空中的血线,也随之发生奇异的律动。它们不再是简单的星图连线,而是自行延伸、交织、穿插,如同无数灵巧的血色丝线,在士兵们头顶和脚下的虚空中,自动编织成繁复玄奥的八卦阵纹。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卦象由纯粹的血光构成,在军阵上方和地面缓缓旋转,散发出镇压邪祟的磅礴之力。

当军阵变换,代表苍龙尾部的“箕”宿星位在血光中骤然爆发出最刺目的红芒时,位于箕宿阵眼位置的一名年轻士兵,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眼神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茫然,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噗!”

一声闷响。他的身体砸在布满血线的地面上。紧接着,令人心悸的一幕发生了——他心口处的衣甲无声地碎裂、融化,一朵完全由粘稠鲜血凝聚而成的奇花,从他心口的位置破肉而出!

花瓣层层绽放,妖异而凄美,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色,形状酷似传说中的曼陀罗。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校场上所有的气息。

“兵魂化血,血凝成花!”周宽世的声音带着一种肃穆的悲怆,在死寂的校场上回荡,“此乃忠烈英魂所寄!花开三日不谢者,英灵不灭,当入忠烈祠,永享血食香火!”

他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俯身,一把抓住那朵刚刚绽放、花瓣还在微微颤动的血色曼陀罗。

当他将血花猛地按向手中噬魂盘的天池中心时,那娇艳欲滴的花瓣仿佛遇到了最炽热的烙铁,瞬间发出“嗤嗤”的轻响,化作无数道猩红的血丝,如同活物般争先恐后地钻入天池深处。盘面上那些疯狂跳动的星宿铜钉,在血丝融入的刹那,跳动竟略微平缓了一丝。

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接一个的士兵,在各自所属的星宿方位亮起的瞬间,无声无息地倒下。

每一次倒下,心口必然绽放出一朵同样的血色曼陀罗。

周宽世的身影在巨大的军阵中穿梭,如同一个无情的收割者,又像一个虔诚的献祭者。他不断地俯身,抓起那些灼热、粘稠的血花,一次又一次地将它们按进噬魂盘的天池。

每融入一朵血花,天池的颜色就深一分,盘面上那些代表星宿的铜钉就稳定一分,而环绕校场四周那些残破不堪、沾满硝烟血迹的湘军战旗,则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旗面上巨大的“湘”字,竟也开始渗出淋漓的鲜血,顺着旗杆流淌而下,在地上汇成一道道细小的血溪。

当最后一名位于“心”宿阵眼的老兵轰然倒地,最后一朵硕大、几乎接近黑色的曼陀罗在他心口绽放时,整个天空,那一直压抑着、积蓄着的血雨,骤然停滞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天空中亿万颗悬浮的血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向上倒卷!

它们汇聚成一条条粗壮的血色洪流,疯狂地涌向校场中心、周宽世高举的噬魂盘!在噬魂盘上方不足三尺的虚空,一个巨大无比、深邃幽暗的血色旋涡,瞬间形成!

旋涡中心传出恐怖至极的吸力,疯狂地吞噬着漫天倒卷的血雨和弥漫在天地间的凶戾煞气!

“轰隆隆——!”

大地深处,传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怨毒的咆哮!

那声音如同亿万厉鬼在同时嘶吼,其中更夹杂着一种尖锐刺耳、充满无尽诅咒与恶毒的非人语言!是英语!是拉丁语!

那些被活埋、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传教士亡魂,在极致的怨毒中,用他们生前的语言,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deus vindicta!” (神之复仇!)尖锐的拉丁语诅咒,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破幽冥的咆哮,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来了!”周宽世瞳孔骤缩,嘶声厉吼。

就在那巨大血色旋涡旋转到极致的刹那,天空,那被血光映成一片诡异暗红的厚重铅云,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被一只无形而狂暴的手,从正中心狠狠撕开!

一道惨白、不祥的光芒,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从裂开的云层缝隙中直劈而下!

光芒尽头,黑雾汹涌翻滚,如同决堤的墨海。

一骑当先,撕裂黑雾,踏着惨白的光柱,从天而降!

石达开!

昔日的“翼王五千岁”,此刻只剩下一道残破不堪却凶戾滔天的魂影!

他跨坐在一匹同样由浓郁黑气凝聚成的骷髅战马之上,身形虚幻扭曲,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燃烧着幽绿鬼火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下方的曾国藩!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完全由惨白刺目的雷电交织而成的巨大长矛,矛尖跳跃的电弧发出噼啪爆响,将周围的黑雾都灼烧得滋滋作响!

在他身后,十二道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阴影破开翻滚的黑雾!那是十二个背生巨大、破烂蝠翼的恶灵!

它们依稀保留着金发碧眼的轮廓,但五官扭曲如同融化的蜡像,口中獠牙外翻,浑身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黑气!

它们手中挥舞着由骸骨和阴影构成的扭曲武器,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啸,混杂着英语和拉丁语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石达开的残魂!

“曾——剃——头——!”

石达开的残魂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咆哮,那声音已非人声,充满了撕裂金属的尖锐和来自九幽的冰寒。

他手中那柄由纯粹毁灭性能量构成的雷电长矛,被他用尽残魂之力,朝着校场中心、朝着那面噬魂盘、朝着噬魂盘旁的曾国藩,狠狠掷出!

“轰隆——!”

长矛脱手的瞬间,天地失色!刺目的雷光撕裂了血色的天幕,矛身拖拽着毁灭性的尾焰,如同坠落的灭世星辰,带着要将整个金陵城彻底抹去的威势,轰然砸落!

矛尖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将地面压得寸寸龟裂,无数士兵被无形的气浪掀飞,筋骨断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噬魂盘上方那巨大的血色旋涡中心,猛然爆发出比雷光更加纯粹、更加磅礴的金色光芒!

金光如瀑,倾泻而下!

光芒之中,无数身披由纯粹金光凝聚而成的、厚重华丽锁子甲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瞬间布满了天空!

他们的身形有些虚幻,却带着生前百战精锐的凛冽杀气和视死如归的决绝!为首一员大将,金甲耀眼,手持长枪,面容坚毅如铁石,正是三河镇血战中力竭殉国的湘军悍将——李续宾!

整整三万战死于金陵内外的湘军英魂,响应噬魂盘的召唤,在此刻重现人间!

“杀——!”

李续宾的英魂发出一声震动四野的战吼,声浪化作实质的金色波纹,狠狠撞向那毁天灭地的雷电长矛!

他身后的三万金光英魂,同时举起了手中金光凝聚的刀枪剑戟,汇成一片浩瀚的金色光潮,迎着那灭世雷矛,决死冲锋!

“哗啦啦——!”

秦淮河的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惊天动地的水响!平静的河水如同被一只巨手猛地掀起,化作一道高达数十丈的浑浊水墙,排山倒海般倒灌入金陵城内!

浑浊的河水中,无数身披破烂玄甲、头挽古朴发髻的古代武士身影,若隐若现!他们面容模糊,如同石刻的雕像,手中紧握着样式古拙、布满铜绿的青铜长剑。

冰冷、肃杀、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战场!

这是噬魂盘深处,被白起封印了两千年的秦军锐士怨魂!他们被这滔天的凶煞之气唤醒,被噬魂盘的力量强行征召而来!

水墙轰然撞上城墙的瞬间,那无数秦军锐士的虚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浑浊的水流中爆射而出!

他们沉默无声,只有青铜古剑拖曳出冰冷的寒光,汇成一道青灰色的死亡洪流,与天空俯冲而下的三万金色湘魂一起,狠狠撞向石达开的雷电长矛和他身后那十二个蝠翼恶灵!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

金色英魂的刀枪、青灰色秦军锐士的青铜古剑,与那毁天灭地的惨白雷矛,在总督府上空不足十丈的高度,狠狠撞击在一起!

能量湮灭的瞬间,爆发出的光芒让天空中的血日都黯然失色!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四方!

残存的城墙、房屋、树木,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轻易撕碎、掀飞!整个大地都在呻吟、颤抖!

就在这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中心,石达开残魂所化的黑气一阵剧烈翻腾,发出一声不甘的厉啸。那柄雷电长矛被硬生生阻滞、

消耗,光芒急速黯淡。但他身后的十二个蝠翼恶灵,却发出更加刺耳的尖啸,蝠翼疯狂鼓动,浓郁如墨的怨毒黑气再次汹涌汇聚,竟在雷矛之后,凝聚成十二柄更加阴邪、缠绕着无数痛苦哀嚎面孔的黑色长枪!

它们无视前方能量的湮灭风暴,锁定了下方主持大阵、手持噬魂盘的周宽世,以及他身旁的曾国藩,就要再次发动致命一击!

就在这新一波攻击即将发出的瞬间,整座金陵城,从朝阳门开始,环绕城池的巨大城墙,每一块饱经战火硝烟的城砖上,陡然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古篆文字!

字字清晰,笔笔如刀!正是失传已久的兵家圣典《尉缭子》的全文!每一个古篆字,都在浮现的刹那,燃起了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幽蓝色火焰!

整座金陵城,瞬间被一圈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巨大文字链所环绕、封锁!那冰冷的火焰不仅灼烧着空气,更灼烧着一切阴邪鬼魅的气息!

十二柄黑色邪枪被这骤然出现的幽蓝火墙一阻,速度顿时一滞,枪身上缠绕的哀嚎面孔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黑气被火焰灼烧得嗤嗤作响。

战场中心,噬魂盘旁,曾国藩的面容在狂暴的能量风暴和幽蓝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前所未有的苍老和凝重。

他目睹着天空金色英魂与青灰锐士在邪力冲击下不断消散,看着那十二柄邪枪虽被阻却并未溃散,看着石达开残魂再次凝聚黑气……一股决绝的悲怆涌上心头。

他猛地抬手,拔出了腰间那柄御赐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佩剑——尚方宝剑!

冰冷的剑锋在幽蓝火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他没有丝毫犹豫,剑刃翻转,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与肃穆,朝着自己的咽喉狠狠割去!

“大帅不可!”周宽世目眦欲裂,嘶声狂吼,想要阻止,却被狂暴的能量乱流死死压制,动弹不得!

就在那冰冷的剑锋即将吻上曾国藩喉头皮肤的刹那——

“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铮!”

一连串密集、清脆、高亢到极点的玉鸣之声,如同十二把绝世古筝同时崩断了最紧的弦!

他腰间那条紧束的玉带,上面那十二块世代传承、浸染过岳麓书院墨香、此刻正散发着诡异青光的和田白玉牌,在同一瞬间,齐齐炸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数细碎如星尘、温润中带着凛冽寒气的玉屑,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向上激射、飞溅!

它们在曾国藩头顶上方不足三尺的虚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笔操控,瞬间凝聚、排列、组合!

四个由纯粹玉屑光华构成、每一个都大如斗方、笔画遒劲如刀劈斧凿的古篆大字,当空显现——

“止——戈——为——武——!”

这四个大字,每一个笔画都流淌着温润却不容侵犯的玉光,带着一种源自上古、直指天地正道的浩然威严!

大字显现的刹那,如同四道无形的法则锁链,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啊——!!!”

那十二个正准备再次投出黑色邪枪的蝠翼恶灵,如同被最炽热的圣光灼烧,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非人、充满无尽痛苦的惨嚎!

它们扭曲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翻滚,背后那巨大的、象征着堕落与邪恶的蝠翼疯狂拍打,却无法摆脱那无形力量的禁锢。

更诡异的是,它们后背那原本被破烂教士袍遮掩的地方,一个清晰无比、仿佛烙铁烫出的巨大十字架形疤痕,猛地浮现出来!

那十字架疤痕此刻正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散发出刺目的红光!缕缕青烟伴随着皮肉烧焦的恶臭,从疤痕处袅袅升起!

仿佛这四个玉光大字所蕴含的“止戈”真意,正是它们这些因亵渎信仰而诞生的恶灵最根本的克星!

石达开的残魂,在“止戈为武”四字玉光的照耀下,发出一声饱含无尽怨恨与不甘的尖啸,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那凝聚的黑气瞬间变得稀薄、透明,连同他座下那匹骷髅战马,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迅速消融、瓦解,最终化作几缕淡薄的黑烟,被那巨大的血色漩涡彻底吞噬。

那十二个蝠翼恶灵,在十字架烙印的灼烧和玉光的双重压制下,惨嚎声越来越弱,庞大的身躯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坍塌、缩小,最终也被漩涡的吸力扯入,消失无踪。

巨大的血色旋涡缓缓停止了旋转,开始向内收缩、塌陷。

漩涡中心那吞噬了无数血魂和怨气的噬魂盘,发出最后一声低沉的嗡鸣,盘面上疯狂跳动的二十八宿铜钉终于彻底静止下来,天池中的磁针也停止了旋转,直直指向南方。

盘体上那层妖异的血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历经万载岁月沉淀的古铜色,厚厚的铜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覆盖了盘面,掩去了那些繁复的星图和凹槽。

唯有盘心北斗七星勺柄“摇光”星的位置,一点细微的红芒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在铜锈之下——那是一粒昨夜血战中,某朵血色曼陀罗凋零时落入天池深处的种子。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被这场惊天动地的交锋彻底撕碎、驱散。久违的、真正的阳光,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艰难地刺破残留的烟尘和水汽,洒落在满目疮痍的金陵城上。

那光芒,如同熔化的金液,流淌在断壁残垣之间,映照着凝固的血泊、散落的兵器和倒伏的尸体,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近乎虚幻的、悲壮的金红色。

硝烟未散,血腥味依旧浓得化不开。幸存的湘军士兵们如同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惊醒,茫然地站在废墟之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片被彻底改变的土地。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目睹袍泽惨烈献祭的巨大悲恸交织在一起,化作一片死寂的麻木。

总督府的屋顶,在昨夜的战斗中奇迹般地保留了大半。

周宽世独自一人坐在最高处一根断裂的焦黑梁木上。他身上那件染血的官袍被晨风吹拂,猎猎作响。

他怀抱着那枚已然被厚厚铜锈完全包裹、恢复死寂的古旧噬魂盘,如同抱着一个沉睡的婴儿,又像抱着一块沉重的墓碑。

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曾经因阴阳眼而流下血泪的眼睛,此刻异常地清澈、明亮,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寒星。

他的目光穿透城内袅袅升起的残烟,越过残破的城墙,坚定地、一瞬不瞬地投向远方——那里,巍峨的紫金山在晨曦中显露出黛青色的轮廓,沉默地矗立于天地之间。

山巅的云雾被染上淡淡的金边,仿佛预示着某种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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