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进士，这……”周宁瞪大双眼，直视夏白。
夏白点头道：“想必各位已看过内容，这是我即将广泛传播的‘蒸汽机图纸’。其中不仅详尽介绍了蒸汽机的构造原理，更关键的是，我还重新制定了‘度量衡’体系。”
“多年来，天下的度量衡早已紊乱不堪。”
“南北标准不同，东西亦有差异，甚至一府一县之间也存较大出入。”
“大明统一已近二十年，怎能容忍这种混乱继续*南北大地？怎能坐视这些弊端长久困扰百姓生活？我虽才疏学浅，但愿尽力改变这一现状。”
“我欲重塑天下的计量体系。”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与积累，我初步归纳出三大基础单位。”
“长度以米计，百厘米为一米。”
“重量以斤称，十两为一斤。”
“时间以息算，六十息为一分，十五分为一刻。”
“册子中对此皆有说明。”
“在厘米之下，则设毫米、微米；在两之下，则为克；在息之上，则为分、刻、时。”
“同时设置了特定符号，以便更加简洁地区分各类单位。”
“力求将所有度量衡标准化，从而减少各地差异。”
“蒸汽机图纸上的标注，全部遵循上述单位制度。尽管这套制度已在天下推广，但各地仍存在不少偏差。作为发明者，诸位应当明白精确度量衡的意义所在。”
“度量衡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影响深远。”
“有些商家采用小量买入、大量卖出的方式，从中克扣斤两，这种情况屡见不鲜。”
“百姓深受其苦。”
“这不仅关乎民生，也关系到工商业的发展。”
“我的企业未来要走向全国，为了降低运营成本，减少资源浪费，重新制定全国统一的度量衡势在必行，同时，还需将这一标准推广开来，使百姓普遍接受。”
“这本关于蒸汽技术的书册正是改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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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量衡。
这三个字对周宁等人来说，既新奇又熟悉。
自秦朝以来，天下度量衡逐渐统一，虽然一直有基本准则，但实现起来困难重重。
制定标准和确保执行是两大难点。
各地习俗差异巨大，使用的计量单位比例也不尽相同。
经过多年的融合，虽然大致标准已形成一定的共识，但执行起来却始终不易。即便是官方推行，基层也可能阳奉阴违，令行禁止并非易事。
明朝亦是如此。
大小斗和缺斤短两的现象长期存在，不仅是商贾，连官府也借此获利。
其中涉及的利益盘根错节，想要规范这一制度，难度可想而知。
这不是夏白能够单独完成的任务。
周宁等人相互对视，说道：“夏兄，我怎会不清楚规范度量衡的重要性？但各地风俗习惯不同，接受度也有差异，推行起来阻力很大。”
“况且你主要做盐业和煤炭生意，直接接触普通百姓的机会并不多。”
周宁忍不住提醒。
夏白微微一笑。
他当然明白这些道理。
但制度化、规范化、标准化是工业化的基础。
如果各地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哪怕误差很小，累积起来也会造成巨大的差异。
夏白说：“我打算先以蒸汽机的设计作为试点，向外界展示这种半官方性质的度量衡标准。前几天，陛下同意我建立冶铁厂，这意味着我能生产钢铁并制造各类工具。”
“你们在盐场待了一段时间，应该已经体会到标准化带来的便利了吧。”
“纵使只是一枚铜钉，一片铁皮，一旦实现专业化的生产与标准化的设计，日后无论是维护还是更换，都将变得极为便捷。如此一来，不仅有助于提高设备的工作效率，也将带来显着的改善。”
“倘若天下真的得以统一标准，那么在生产效率上的飞跃将是不可估量的。”
“百姓生活艰难，更需努力奋进。”
“欲将这些标准推广开来，除了说服其他商人，更重要的是让工匠们认可。”
“工匠掌控着各类技术，决定着天下工具的制作。若能让所有的工匠接受这些理念，那么推行起来便容易得多。”
听罢此言，
周宁陷入了沉思。
他已经大致理解了夏白的意图。
他也明白为何夏白要将‘蒸汽机’的图纸广泛发布。
目的便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对‘蒸汽机’产生兴趣，从而主动或被动地接纳这套标准。
当然，这可能还不完全。
夏白笑着说道：“借助蒸汽机图纸确实可以传播一段时间，但由于成本过高，难以持久，仅能短暂生效。若要长期推广，就必须持续引起关注，而这需要依赖各位工匠的努力。”
“然而，陛下提供的支持十分有限。”
“工部也不会听取像我这样的小官的意见。”
“因此，我有一个建议，希望周大人能在应天府附近招收一些学徒，传授一定的知识。”
“古人云：众人拾柴火焰高。个人的智慧或许有限，但众人的智慧足以完成许多令人惊叹的事情。”
周宁的脸色骤然变化。
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术传授给外人？
这怎么可能呢？
不仅是周宁，就连李笙在内的其他工匠，也变了脸色。
他们非常敬重夏白，但绝不可能将自己赖以生存的手艺或者祖传的技术轻易外传。
夏白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
他依然带着笑容，接着说道：“我并非要求你们传授独门秘技，只是希望这些学徒能够学会如何检查机器、如何修理机器、如何挑选合适的零部件以及如何应对一些突发状况。”
“盐厂即将扩大规模。”
“我手头只有你们这些工匠。”
“但我此次计划将盐厂扩展至整个北方。”
“眼下人手不足，远未达到需求，所以必须把一些装配、检验、维护之类的工作分派给其他学徒，让他们承担起责任，这样各地的盐场才能更快建好。”
“此外。”
“诸位应该清楚我在推动什么。”
“我的原则是标准化、程序化、规范化，甚至公式化。”
“在这种框架下，注定要走大众化路径。”
“这类技术通常是藏不住的，只要用心研究，就能找到一些门道，到时候让工匠深入探讨，将制作流程拆分成若干步骤，按照既定顺序执行即可。”
“未来，胜负在于数量。”
夏白平静地说，语调中透着锋芒。
他并不排斥工匠制作精致的艺术品，但对于面向大众的技术，绝不能私自占有，必须公开，哪怕自己不主动公布，他也会想办法突破，整理成流程，实现流水线生产。
不可否认，
这会让许多手工匠人失去工作。
但这正是时代的潮流，他们要么参与进来，要么专注于高端定制，否则只能逐渐被淘汰。
在生产力较低的时代，这些讲究精雕细琢的手工业者尚有立足之地，但一旦大规模标准化生产普及开来，必将对他们造成巨大冲击。
这是技术革新的代价。
周宁听到夏白强硬的话语，表情略显复杂。
从夏白最早研发蒸汽机并提出标准化生产时，他就有所预感，如今不过是得到正式验证而已。夏白胸怀壮志，目标是彻底颠覆现状。
从根本上改变这个世界。
只是明白这一点的人太少。
由于夏白职位不高，难以引起朝廷官员的重视，朝廷对他做的事情也不在意，所以他能在自己的领域里肆意妄为，无所顾忌，甚至不受约束。
等到夏白真正进入朝堂时，民间格局早已大变。
起初他还以为夏白投身商业只是心血来潮。
现在。
他完全醒悟过来。
夏白这么做是有意为之。
他明白，自己在朝堂和翰林院中，难以施展心中的抱负。朝中的大臣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但“经商”——这个当今圣上最为不屑的行业，那些被朝臣轻视的人群，却成为了夏白的一片天地。
只要他不惹出麻烦，朝廷基本上不会干涉。
周宁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他的强力掌控之下，生产效率将会达到何种高度？
或许真的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完成改善天下面貌的伟大事业，这将会是多么令人震撼的事情啊？
夏白真的想要教他们机器组装吗？
并非如此。
夏白让教的其实是工匠知识。
等到这些学徒掌握了基础的工匠技能，就能支撑起他的宏伟计划了。
周宁苦笑说道：“夏进士，您可别忘了，朝廷是有严格户籍制度的，他们并非匠户，不能学习相关技艺。”
夏白平静地回答：“他们现在已经是了！”
“当年我创办盐厂时，就跟殿下提过这件事，把这些人全部转为‘工’籍，不过是民户下的‘工’户罢了，他们现在依然是民户，只是可以学习‘匠’户的相关技艺。”
周宁愣住了。
他看着夏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夏白早已谋划好了一切。
只是现在时机成熟了才说出来。
而且更改户籍，对朝廷来说，并非常见之事。
当天下缺盐之时，陛下就曾大笔一挥，将许多民户的户籍转为灶户；在早期缺铁的时候，也曾大笔一挥，将十三处矿场附近的部分民户直接归入匠户。
只是殿下随口应允的事，却给了夏白很大的操作空间。
夏白看着周宁，笑道：“周知事，您不用太担心，殿下既然同意了，肯定有他的考量。况且蒸汽机价格昂贵，也需要一批熟悉机器的工人，否则不仅制盐效率低，还会增加机器的损耗，得不偿失。”
周宁思索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吧。”
“我答应了。”
夏白嘴角浮现一丝浅笑，接着说道：“多谢周知事的成全，不过为了便于教导学徒，我个人建议，周知事能抽空编写一本简单易懂的教学书，也方便日后您教学。”
周宁眼皮微微一颤。
彻底心服口服。
夏白的野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不只是想培养学徒，而是要建立一个完整的教育体系。
他正将宫中的承诺逐步付诸实践，努力提升“工农”的社会地位。
周宁也不再徒劳挣扎。
他明白，夏白的决心不可动摇，即便自己反对，他也定会另寻途径达成目标。
他所追求的是让天下的工农子弟有机会学习知识，即使这些人无法入仕为官，只能继承父业，耕田或做工，但他们的增多，对“士人”阶层的影响将是巨大的。
在夏白构建的框架里，这些人不可或缺。
因为他需要他们精通机械运作。
标准化、程序化、机械化。
周宁已经难以预测，商业在夏白手中会变成何种模样。
他对夏白能够在工商业低迷、朝廷压制的情况下，提出如此超前的理念，并毅然投入其中的胆识和决心感到钦佩。
真是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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