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外的小路上，虞念安静地跟在封迟身后，两人皆是沉默。四处灯火黯淡，让她的视线也有些模糊。
穿过回廊，入了梨苑，封迟才停了步子，回身望来。
他落座于苑内石凳上，见虞念红红的眼底，嗓音低沉道：
“觉得委屈？”
虞念抿唇不言，将头又低了低。一滴泪珠却是从眼角滚落，砸入漆黑的夜中。
这一年来她身陷囹圄，处处谨小慎微。可如她这般从金天碧水处坠落的鸾鸟，任谁都想来踩一脚。
她被人嬉笑着踩在脚下，用舌头舔干泥中污水才换来半块早已干硬的馍馍。满脸脓疮的老男人淫笑着贴上她的脸颊，粗粝的大掌在她的身上游走......
若非沈辞山暗中相护，她只怕在入红衣巷的第一日便被那群豺狼虎豹拖上了塌，彻底沦为了肮脏不堪的娼妓。
纵使守住了身子，他们的花样却依旧层出不穷。她只能将泪水咽回肚中，甚至迎上了笑脸，只求他们能早些对自己失了兴趣，能少换来一次毒打责骂。
可今日不同。
她站在鼓上，望着她熟悉的诸多面孔上的不屑与戏弄，她像是被剥光了衣裳，无数视线如刀般剜入她的骨肉，将她寸寸凌迟。
这是封迟在告诉她，她彻底成了一个解闷的玩意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物。
她小心翼翼藏起的仅剩的自尊被狠狠扯出，砸了个稀碎！
可自尊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丝毫用处。
封迟想看她的示弱，想看她的眼泪，那她便给他看。
封迟见她低头不语的模样沉了眉眼，手指轻叩桌面，“抬起头来。”
“从前郡主眼高于顶，无拘无束，如今的变化倒是让人惊讶。”
虞念抬头凝着他，强迫自己扯开嘴角，模样温和地笑了笑，“公子说笑了。”
话音未落，她的手腕便被猛地攥住，向前拉去。失了平衡的恐慌感让她的表情微变，镇定温婉的模样顷刻碎裂。
待她回过神来，便已经坐到了封迟的腿上，后腰被他的大掌托着，整个人被他禁锢在怀中，再难动弹。
他炽热的气息将她瞬间包裹，虞念身子一僵，似是还有些抗拒这般亲密的触碰，耳尖却是通红一片，无声地抖了抖。
封迟声音沉醉而缱绻，目光却是冷如寒冰，“你谋划入了定国公府，想要做什么？”他紧了紧手臂，几乎勒得虞念喘不过气来。“嗯？”
虞念知道此事恐怕瞒不住，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快，一时间沉默下来。
她没有回答，封迟却是自顾自继续说道：“你收买大慈恩寺的和尚，放出国公顽疾需结善缘化解的消息，散尽仅剩不多的银子，让这传言在一年内遍布整个京城。”
他轻嗤一声，冷冽的嗓音中满是不屑，“我那父亲也是蠢，病急乱投医下竟当真开始吃斋念佛，多行善事。”
“你又寻机爬上尚书府公子的榻，从他口中得知国公将从清修地回府的消息，故掐准时机拼死拦下国公回府的马车。因那传言在前，大庭广众下他只得先将你带回府中。”
“虞念，你当真不给自己留后路。”
听他细细将自己的谋划说了出来，虞念反倒是轻松了许多。他既知晓了这些却没将她赶出府去，想必也是同意她留下了。
她攥着封迟的衣袖，眸光清明，温声说道：“我身份敏感，唯有入了国公府，我才不用再遭受从前的屈辱。也唯有国公府，才护得住我。”
封迟自是不会信这说辞，当即哂笑一声，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用的力道极大，不过片刻便在那莹白的肌肤上留下了青红痕迹。
虞念吃痛向后瑟缩着，却是难以逃出这方寸之地。她的下巴被高高抬起，迫使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男人的脸上。
“定北将军旧案乃圣上亲裁，他与平阳公主野心勃勃，死得不冤。你若还一心想往里扑，我现在便可杀了你。”
虞念沉默地望着他，纵使两人动作如此亲密，他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素来漠然的眸沉了些夜色，竟满是压迫感与攻击性，像是猎食者蓄势待发前的沉凝，无处不透露着危险。
这样冷漠内敛外壳下的野心与炽热让她感到一丝矛盾，却又仿佛见到了祠堂内抱着她一次次索求的他——
是与她记忆中大相径庭的模样。
她从前与封迟并无交集，也仅是宫宴上的几面之交罢了。觥筹交错间，唯有他一身孤冷，仿若不存于世间的天边月。
她甚至还玩笑般与闺中密友说道，国公府世子看着俊朗脱尘，实则是块冷面榆木，食之无味，仅可远观一饱眼福。
这样漠然而极守规矩之人，恐怕今日对她所做的种种，已是他这辈子最为逾矩之时。
虞念感受着他周身浅淡的杀意，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来祠堂寻她，以这种彻底的方式，将两人连接在一起。
封迟在同辈中并无交好之人，而她交友众多却不见几个真心，必不可能是受朋友之托。又她母亲虽曾拜师于国公，两人却因党派纷争渐行渐远，影响后辈。
她与封迟之间，总归是仇恨更多一些。
虞念冰凉的手指攀上了他的大掌，带着那只手慢慢下移，主动将其贴上了自己纤细的脖颈。
她眼神柔和，语气却是坚定。“我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曾经诸事早已尘埃落定，于我来说不过南柯一梦。如今我只是奴婢阿念，是公子的人，定不会再有多余的心思了。”
封迟听她这话，贴住她颈子的手却是紧了紧，望着面前少女突然胀红的脸颊道：“希望如此。”
他收回手，亦收敛了浑身气势，没再理会瘫软在石凳上的虞念，转身向里屋走去。
虞念捂着脖子连连咳嗽，她沉沉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在那身影将要消失不见时开口问道：
“公子为何将我要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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