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乐安沉吟片刻，将自己发现的问题简单明了地表达了出来：“检阅时，将士们看起来像是像是没有感情的刀具。”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了卫巍的笑声：“王妃有所不知，军营中行令禁止最重要，主帅让动，将士们就得动，主帅让停，将士们就得停下。许是我们铁骑将士服从性太强，王妃先前没见过，习惯就好了。”
师乐安转头看了卫巍一眼，笑道：“也许是吧。”
谢昭也宽慰着她：“卫州牧所言极是，我也从未见过配合如此默契，反应如此整齐的方阵队伍。幽州铁骑军纪严明，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这话说到了在场统领们的心坎上，一时间，畅快的欢笑声四起。
师乐安低头微微一笑，怅然道：“也许吧。”
也许这个时代的军队就是这样。
时间长河难以跨越，她没办法在让谢昭感受她看到过的那些振奋人心的阅兵画面，没办法让他领悟到自己此时的感受。
而自己暂时也没办法很准确地告诉谢昭问题出现在哪里，因而她选择笑笑，静观后续发展。
在主帐中吃了个便饭后，谢昭要同将领们继续议事，而师乐安要去军医处，看看林女官怎么样了。
入营房时，她已经派陈合紧跟着林女官，护送她去了军医处。一上午过去，想必林女官多少有些收获了。
想要去军医处，就要穿过将士们居住的营房。在这里，师乐安他们第一次看到了用土夯的营房。这些营房有一半埋在土里，只在地表露出泥土糊的弧形屋顶。
小圆甚至惊奇：“姑娘你看，这是不是老卢说的地窨子？”
师乐安笑道：“是啊，就是这个。”
卫琼颇为惊讶：“王妃竟然知晓此物，我也是听阿兄提过一嘴，才知晓铁骑营房中最多的建筑就是这个。”
地窨子，幽州百姓用来抵御严寒发明出来的用土做的房子。
幽州的冬日格外漫长，持续几个月的冬日大雪封山寒风呼啸。若是建造常见的屋子，一个冬日需要烧掉好几车的木材。
而朝廷发给铁骑的木材和炭火，只能供给将帅们在营帐中使用。有人要问了，这种情况下普通将士怎么办？难道活活冻死吗？
当然不能！
地窨子就是因此而诞生的，比起普通房子，地窨子只需要少量的木材支撑屋顶，节省材料不说，它还冬暖夏凉。而且它有大半埋于地下，隐蔽性更好，安全性更高。
寒冬腊月，不用轮值的将士们缩在地窨子里，外头风雪再大，里面人多了也暖。
师乐安从第一眼看到地窨子时，就想下去看一看。机会很快就来了，军医处也设在了地窨子中。
军医处的地窨子看着格外大，它还有别的地窨子没有的入户通道。
师乐安刚站在军医处门口，就见陈合带着几个部曲从入户通道中走了出来：“王妃。”
陈合和几个部曲的面色都不太好，唇色微微发白。师乐安不解地问道：“什么情况？军医们拿你们练手了？”
闻言陈合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王妃进来就知晓了。”
跟着陈合他们的脚步，师乐安走到了军医处的入户通道中。通道宽九尺长两丈，作为一个通道，它似乎宽得有些离谱。
不过师乐安知晓，存在即合理，军医处的通道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顺着通道向下走，军医处的大门很快映入眼帘，大门敞开着，内里亮着烛火，看起来还挺亮堂。就是越往里走，腐臭的气息就越发明显。
师乐安停下脚步，吩咐身边人：“有帕子吗？拿出帕子遮住口鼻。”
师乐安他们进门时，就见林初和几个老军医正围着一张矮床，矮床上躺着一位大腿缠着绷带的男人。那男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扎着数十根针，肚皮上下起伏，看着还有生息。
医者们正在争执着，师乐安也没有打扰他们。她退到了医者们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地下工事。
这间地窨子确实很大，从里面看去，它整体呈现圆柱形，圆的直径可能有五六丈，高度也有一丈多。圆形的内部空间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三件东西。
第一件是地窨子一圈墙壁上凿出来储物格，里面塞满了药材竹简和一些杂物。师乐安看到他们带来的纱布占据了好几个格子，看起来营房的医者们接收纱布的速度很快。
第二件便是大小相同的竹制小床了，有些小床堆叠起来放在了角落 ，还有些小床则在空地上铺开，每一个小床上都躺着受伤的病患。
第三件便是一座座一人高的中药柜，中药柜围着支撑着屋顶的立柱摆开，像屏风一样遮挡住了后方的空间。
师乐安看了这些病患身上的纱布和包扎手法，就明白陈合他们为什么会唇色发白了：“林女官让你们帮病患包扎伤口了？”
陈合微微点了点头：“王妃，我和兄弟们本以为自己是铁血男儿，世上不会有什么事情让我们皱眉了。可是……”
陈将军沉重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病号们，眼神悲凉：“看到他们，属下觉得生不如死。他们的伤口溃烂，流脓腐烂发臭，有些甚至生了蛆虫。王妃，属下真的很想送他们一程。”
“王妃，若是某一日，属下处于和他们同样的境地，请您转告卢将军，转告我的兄弟们，求他们给我一个痛快。”
“别这么想，他们自己都没有放弃，医者们也在努力救治他们。他们是为大景流血负伤的英雄，他们的家人还在等他们回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尽力。”师乐安温声宽慰着陈合，“你也别说胡话，别看到什么就往自己身上套。你年纪轻轻的有无限可能，快呸呸两声，不许造口业。”
“这个小兄弟说得没错，有时候活着比死了艰难多了。”一道沙哑的嗓音从后方传来。
师乐安循声看去，只见中药柜后方走出了一位手握竹简的老者。老者又黑又瘦，脸上的皮肤像树皮一样皱起，他的头发花白，只用一根发带随手扎了一下。
陈合介绍道：“他是军医处的总医官罗海罗大夫，罗大夫，这位是我们的王妃。”
罗海上下打量了师乐安几眼，敷衍地拱拱手：“军医处血污重，王妃无事就回吧，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这还是师乐安成为王妃之后，第一个敢当面对自己不客气的人。若是他天性如此逢人就怼，能活到现在只能证明他医术过硬。
卫琼凑到师乐安耳边，低声说道：“罗老是我们幽州的神医，救人无数，在军中声望很高。”
对于专业性过硬的人，师乐安会给予特别的尊敬和耐心，她客客气气道：“罗老好。”
罗海握着竹简蹒跚着向着林初他们的方向走去：“不太好，这会儿忙，没空理你。你若是实在要等，自己找张床坐着……”
“你想躺着也可以。”
小圆当场就急了：“姑娘，他怎么这样啊，您又没得罪他，怎么阴阳怪气的。”
师乐安拦住了小圆，“有能力的人有点脾气也正常，习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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