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莱台吉被俘虏，蒙古军彻底没了主心骨，纵使有人想重整队伍，又因与明军步卒缠斗在一起，根本无法有效抵御，最终也纷纷化为鸟兽散。
哪怕有些死忠想抢回文莱，也只是枉送性命。
高宁带着骑兵如一道黑色浪潮般席卷了整个战场，一直衔尾追杀了二十余里才大胜而回。
夕阳西下，晚霞如血。
胡慎之四人互相搀扶着来到陈牧近前，哭拜于地：“大帅！”
陈牧看着眼前的四人，各个盔甲残破，满身猩红，插满箭羽，宋疆胸口的护心镜更是往里凹了一块，整个人不停的咳血，心中那沸腾的杀意不觉间淡了下去。
几人纵使有过，这番拼死作战，也功过相抵了。
“都起来吧，本帅狂奔上百里救援你等，不是为了看你们做小儿女姿态的”
陈牧说完翻身下马，搀扶起宋疆，缓声道：“如何了？”
宋疆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猩红：“大帅放心，死不了，就是被一个铁骨朵砸了一下，骨头可能断了，养两天就好”
“嗯”
陈牧将目光转向跟刺猬似得胡慎之三位，顿时就有些牙疼，他又不是战场初哥，光看深浅就知道这些箭，没一个穿透内层锁子甲的。
这是几个手下，是在跟他卖惨呀。
“你们呢，伤势如何？”
“要紧么？”
三人齐齐摇了摇头，徐应奎更是一把拔出一根羽箭单手折断：“大帅放心，些许小伤不足为惧”
陈牧无奈仰头望天，想笑又有些感觉不合时宜，只能抬手道：“既然没事就别在这装刺猬，收拢各部快速打扫战场，防止蒙军杀个回马枪”
徐应奎扫了眼一见没人问，便开口道：“大帅，蒙军受伤的俘虏？”
胡慎之：“..棒槌啊”
宋疆：“....憨货...”
傅聪：“.........”
有些事可以默契着执行，却不能宣之与口。
堂堂大明，以仁德播于四海。
岂能杀降！
陈牧长叹一声：“徐应奎呀”
“末将在！”
“俘虏就交给你了”
“....是”
..............
此战明军步卒两万，战死和伤重不治者四千八百余，轻伤更是超过九千七，四路大军可以说被彻底打残。
土默特部本部骑兵一万五千余骑，死二千二百余，因伤被俘一千三百六十一人，莫轲汗幼子文莱被俘，余众溃逃星散。
大胜，也是惨胜！
若没有陈牧最后关头的神兵天降，这两万人非全军覆没不可。
如此战损自然无法继续承担郭桓计划中的重任，陈牧将高宁部和损失相对较轻的傅聪部留下，带领其他人押送俘虏赶回了应州城。
应州城比静乐要大不少，可这一千多异族俘虏处理起来也是个问题。
为此陈牧还和郭桓发生了一点分歧。
按陈大帅的意思，留着这些俘虏不光增加粮草压力，还得给他们治伤，完全是拖累，不如派人将其押回静乐，为即将到来的大坝做苦功。
可这个在其看来十分完美的解决方案，被郭桓给否决了。
“忠义，朝廷对蒙古俘虏是有既定国策的，分为招抚，交换，强迁入内地，只有对顽固不化的凶恶之徒，才会罚为苦役”
“而且这些俘虏，都是土默特部的，这个部落对国朝而言有些特殊，也许朝中会用他们做些文章也说不定”
“文章？”
陈牧突然嗤笑一声，目光悠悠看向北方：“那个莫轲汗，难道还能改弦易辙，重新为我朝所用不成？”
五十多年前，莫轲汗之父德严汗在位，其王妃为人聪明英武，善于骑射，多次随德严汗征讨四方，人称三娘子，其在弘化年间力促”德严封贡”，被朝廷封为“忠顺夫人”。
后来德严汗病逝，按蒙古习俗，三娘子先后嫁给了继位的数位大汗，直到在洪德十年病逝，始终在极力促进汉蒙和睦相处，边疆近三十年不见烽烟，是两百年来双方最和谐的岁月。
可惜世间事起起伏伏，不以人力为转移。
三娘子死后，莫轲汗终于独掌权柄，彻底忘记了兄弟几人在德严汗塌前立下的誓言，经过数年发展兵力，在洪德十七年，亲手毁了双方维持数十年的和平，入寇宣府大同，甚至一度兵临北京城。
此人野心勃勃，雄心一统草原，做真正的蒙古大汗，若非被龙武卫一战屠灭大部精锐，根本不会消停这么多年。
如此样人哪怕老了，陈牧也不会相信他会想重归大明一侧，除非他另有所图！
“郭公，虎老雄风在，莫轲汗此人乃世之枭雄，断不会和我朝合作的”
“老夫可没说是老莫轲”
陈牧闻言一愣，随即轻咦出声：“难道？”
‘哈哈哈哈’
老郭桓笑的胡须轻颤：“忠义果然一点即透，老夫料想此事，恐怕最后要落到那个文莱的头上了”
誓言这个东西，玄而又玄，有些时候不信还真不行。
莫柯汗有四个儿子，各个都长大成人，这在蒙古草原是极为罕见的。
可自从他背弃誓言后，一切都变了。
长子在洪德十七年战死于大同城外。
次子在洪德十八年战死于诸部围攻。
三子辛来台吉被李岩砍了脑袋。
如今幼子文莱又失手被俘，可以说土默特本部，已经后继无人。
陈牧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郭公，若果真如此，依您老之见，该如何能让其为我朝所用呢?”
“忠义”
郭桓没直接回话，而是神色渐渐严肃，沉声道：“老夫有几句话，虽然可能不太中听，但希望你能听进去”
陈牧楞了一下，立刻站直了身子，拱手道：“郭公，您老有话请讲，小子洗耳恭听”
“嗯”
郭桓沉思片刻，开口道：“如今战事即将结束，你这个战时巡抚也将归于常态，可是你知道该如何做好，做稳一个巡抚么？”
一句话，当时就把陈牧给问住了。
他知道就怪了。
初入官场不过半年，县令还没做热乎就几级跳成了一省封疆，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一般，摸着石头过河。
别说巡抚了，其实问他怎么做个知府，此刻都说不清楚！
遇高人不能交臂而失之，陈牧立刻躬身道：“请郭公教我”
“无须多礼，老夫也就是有感而发罢了”
郭桓连忙把他拉了起来，重新落座后，才开口道：“老夫虽然打过交道的巡抚不下一掌之数，可毕竟是个武将，这辈子在军中打滚，不一定说得对，姑且为你言之”
“国朝初年本无巡抚一职，是后来为了平衡三司才特设的官职，最后慢慢成为的常设，其本质是朝廷派往连接和地方的桥梁，又集行政，监察，军事，财政大权与一身，即是京官，也是超级地方官”
“而想要做好坐稳巡抚之位，既要在官场之中游刃有余，又要真正为地方谋福祉，其难度之高，为官场之最”
“老夫今日送你十个字，持正，务实，知人，通变，平衡”
郭桓每说两个字，便伸出一根手指，一掌张开五指成爪在陈牧眼前晃了晃，笑道：“忠义，以你之见，这其中最要的，是哪两个字？”
持正，就是持身以正，廉洁奉公。
务实，就是通达下情，实地调研
知人，就是知人善任，驾驭僚属
通变，就是刚柔并济，精通权变
平衡，就是善于沟通，平衡地方。
其实这些陈牧都懂，可却雾里看花不成纲领。
如今经郭桓总结，顿生茅塞顿开之感。
“老人家这么多年官场，的确没白混呀”
陈牧心中感慨，将其默默记下并深刻理解了一遍后，郑重开口道：“持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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