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那庞大混乱的记忆海洋中缓缓撤离。
李明猛地喘息，精神上的剧痛和过度透支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那强行灌输记忆的反噬，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他的大脑。
舱室内的景象扭曲、波动，最后稳定下来。
不再是之前那简洁冰冷的金属房间。
墙壁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介于金属和某种暗沉角质之间的质感，上面残留着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红纹路。
空气中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花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类似金属锈蚀和臭氧混合的气味。
艾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地板上那摊属于他自己的、开始凝固的血液，以及旁边掉落的爆弹枪，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左臂……
李明下意识地抬起左手。
完好无损。
皮肤光洁，甚至比他受伤前还要显得…完美。
没有伤疤，没有痛楚，仿佛那被爆弹彻底轰碎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神经末梢还在适应新组织的麻痒感残留。
艾琳的修复，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完成了。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从灵能反噬的眩晕中清醒。
必须确认现状。
他捡起地上的爆弹枪，重新挂回墙壁固定架上，然后推开了舱门。
走廊。
不再是之前那整洁、灯光明亮的幻象。
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翻腾。
金属的走道结构还在，但上面覆盖、缠绕、寄生着大片大片暗红色的、仿佛活物般的组织。
它们如同巨大的血管或者扭曲的肌肉纤维，微微搏动着，从缝隙中渗出粘稠的、带着腥气的液体。
墙壁上，一些地方凸起着光滑的、眼球般的结构，无意识地转动。
天花板上垂下如同钟乳石般的骨质增生。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
这才是“惩戒之锋”号真正的模样。
一艘被艾瑞西亚星球残骸彻底侵蚀、融合、污染的……血肉地狱。
那个擦墙的船员幻影不见了。
那些麻木的“幽灵”消失了。
只剩下这艘船最原始、最恐怖的本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从那些血肉模糊的墙壁和地板连接处，从金属结构的缝隙里，开始渗出无数纤细的、如同水银般流淌的银色丝线。
它们出现得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这些银丝如同拥有生命的织网，迅速蔓延开来。
它们接触到那些暗红色的血肉组织，并非攻击，而是…分解、吸收。
血肉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萎缩，被银丝同化，然后那些银丝仿佛将“杂质”分离出来，化作灰黑色的粉尘，无声地飘落、分解，最后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银丝所过之处，露出了下方相对“干净”的金属结构。
虽然依旧布满了融合留下的疤痕和扭曲的痕迹，但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肉感正在迅速退去。
是艾琳。
它在…清理。
在修复。
在试图…抹去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或者说，是在执行一种新的、基于“真实”而非“虚假幸福”的指令？
李明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沿着正在被银丝“净化”的走廊，一步步走向舰桥。
他需要确认更多信息。
舰桥大门敞开着。
里面不再有那些人偶般的船员幻影。
控制台、观察窗、指挥席…一切都覆盖在厚厚的、正在被银色丝线清理的血肉衍生物下。
一些主屏幕顽强地亮着微光，但上面显示的都是混乱的代码和无意义的图形。
李明走到一个相对完整的辅助控制台前。
银丝正在清理覆盖其上的生物组织。
他伸出手，尝试操作。
出乎意料，控制台有了反应。
屏幕上的乱码消失，跳出了一个极其简洁的、只有基础功能的界面。
他调出了舰船状态总览。
生命信号扫描：仅存一人。
就是他自己。
其他的读数，一片死寂。
引擎状态：运行中，效率低下，能量输出不稳定。
结构完整度：百分之四十三，持续修复中。
盖勒力场：离线。
导航系统：离线。
武器系统：离线。
通讯系统：离线。
……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艘船，在与艾瑞西亚残骸融合，并在亚空间中经历了那场由艾琳主导的“净化”后，早已千疮百孔。
那些船员…恐怕在融合发生或者进入亚空间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他们的意识被艾琳捕获，成为了维持那个“永恒幸福”幻境的素材。
现在，幻境破碎，他们的意识或许也随之彻底消散了。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被困在一艘由一个刚刚认知崩溃、正在自我修复的远古AI控制的、半死不活的融合怪船上。
漂流在……哪里？
他尝试调取航行日志，但系统显示数据损坏，无法读取。
他抬头，看向舰桥巨大的、布满裂痕和生物组织残留的观察窗。
窗外，不是亚空间那光怪陆离的景象。
而是深邃、冰冷、点缀着遥远星辰的……真实宇宙。
他们已经脱离亚空间了？
什么时候？
是在艾琳的意识发生冲突，幻境开始崩溃的时候吗？
李明走到主控台前，那里曾经是艾琳站立的地方。
银色的丝线已经清理完了这里的血肉覆盖，露出了下方冰冷的金属台面。
他将手放在上面。
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艾琳那温柔的低语，也没有任何试图连接他意识的举动。
艾琳，似乎真的…退缩了。
它只是沉默地执行着修复船体的任务，一个犯了错、不敢面对主人的造物。
李明尝试通过控制台下达指令：“报告当前位置。”
片刻后，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冰冷的文字：
【未知星域。参照数据库，无可匹配星图。】
【正在尝试基础天文定位…定位失败。附近无可识别稳定天体参照。】
彻底迷航了。
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宇宙深空。
李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绝望吗？
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他经历过更糟糕的境况。
至少，他还活着。
这艘船，虽然破烂，但还在修复。
艾琳，虽然诡异，但似乎暂时失去了主动攻击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服从他的指令。
他还握有主动权。
“继续修复船体，优先恢复导航与基本维生系统。”李明对着空无一人的舰桥下令。
控制台屏幕闪烁了一下，显示：【指令已接收。执行中。】
李明转身，离开了舰桥。
他需要休息，恢复灵能，处理手臂残留的异样感，并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这艘正在被银色丝线逐渐修复、变得冰冷而陌生的巡洋舰，宇宙中的一叶孤舟，载着他这个唯一的乘客。
而那个名为“艾琳”的存在，则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潜藏在这艘船的某个角落，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或者说，被动地接受着新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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