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执照挂上墙的第七天，深圳下了一场暴雨。
卓西度站在深桂香公司新租的办公室里，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刚刚建起的国贸大厦轮廓。他手里捏着一份《深圳特区报》，头版右下角赫然印着\"深圳海关破获特大电子表走私案\"的标题，涉案人员名单中，陈伟明的名字像一把刀扎进他的眼睛。
\"卓总，工商局的同志来了。\"秘书小张轻轻敲门，声音里带着不安。
卓西度整了整的确良衬衫的领子，深吸一口气。转身时，他瞥见墙上崭新的营业执照——\"深桂香餐饮服务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00万元，烫金字体在雨天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醒目。
会议室里，王科长正在翻看账本，抬头时眼镜片闪过一道冷光。
\"卓同志，技术股的事梁局长顶了很大压力。\"王科长推了推眼镜，\"现在陈伟明涉案，他名下的15%股份要暂时由工商局托管。\"
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卓西度想起三个月前，也是在这个会议室，陈伟明兴奋地拍着桌子说要去珠海进一批\"便宜电子表\"时的样子。当时他怎么劝都劝不住。
\"我理解。\"卓西度声音平稳，\"公司运营不会受影响，香江酒家的合作项目下周就要签约。\"
王科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年轻人，改革开放是让你们正经做生意，不是走歪门邪道。\"他合上账本，\"梁局长让我转告你，技术股试点是看中你大学生创业的示范效应。\"
走出会议室，卓西度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他径直走向财务室，对会计老周说：\"把和陈伟明所有的资金往来再核对一遍，特别是上个月那笔装修款。\"
三天后，卓西度站在罗湖火车站出口处。人流如潮，他望着自己第一家店铺的方向——那里现在挂着\"八桂风味\"的橙红色招牌，排队的人群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上。
\"卓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卓西度转身，看见穿着工商制服的韦国强拖着行李箱站在雨中，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你怎么......\"卓西度愣住了。
韦国强笑了笑，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我妈走了。我想通了，来跟你干。\"
在\"八桂风味\"的后厨，韦国强捧着热腾腾的桂林米粉，听卓西度讲述这半年的经历。蒸汽氤氲中，卓西度突然停下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这是公司的股权结构。陈伟明的15%现在由工商局托管，但根据协议，三年内如果他没有能力回购，这部分股份将公开拍卖。\"卓西度直视韦国强的眼睛，\"我想请你来当副总，负责新店开拓。\"
韦国强放下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我只是个中学老师......\"
\"你比我懂管理。\"卓西度打断他，\"记得大学时你组织的数学兴趣小组吗？三十多人的活动安排得井井有条。我现在需要这种能力。\"
窗外的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墙上的卫生制度表上——那是卓西度亲手绘制的流程图，每一个环节都用不同颜色标注。
深桂香公司的第一次高管会议在新办公室举行。除了卓西度和韦国强，还有从广州挖来的餐饮经理林小梅和会计老周。
卓西度在黑板上写下\"1984年目标\"，转身时看到韦国强正在笔记本上画矩阵图。
\"首先，我们要说明一下股权结构。\"卓西度敲敲黑板，\"香港新世界集团的30%是战略投资，不参与经营。我的55%里，有15%是技术股，这部分表决权已经和工商局确认过。\"
林小梅举手：\"卓总，香江酒家的合作项目需要50万启动资金，但现在陈...那件事后，银行暂停了我们的贷款审批。\"
卓西度看向韦国强。韦国强清了清嗓子：\"我有个建议。与其等银行贷款，不如先启动火车站分店。我观察了一周，那里日均人流量是我们的三倍，而且......\"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纸，\"这是成本测算，如果采用半成品中央厨房模式，利润率估计可以提高20%。\"
会议持续到深夜。散会时，卓西度叫住韦国强：\"明天陪我去趟看守所。\"
深圳看守所的会面室里，陈伟明穿着橙色马甲，胡子拉碴的样子让卓西度几乎认不出来。
\"卓哥，我对不起你......\"陈伟明低着头，手铐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卓西度推过去一包红双喜：\"在里面还好吗？\"
\"判三年。\"陈伟明苦笑，\"那些电子表......\"
\"公司的事你别担心。\"卓西度打断他，\"你的股份工商局暂时托管，但我跟王科长谈过了，如果你同意转让，我可以按现值收购。\"
陈伟明猛地抬头，眼睛通红：\"卓哥，那是我全部家当......\"
\"我给你两个选择。\"卓西度声音冷静，\"一是等三年后出来，股份价值可能归零；二是现在转让给我，我按去年利润的十倍估值收购，大概7.5万。钱我会直接打给你母亲。\"
探视结束，走出看守所大门时，韦国强忍不住问：\"你真要买他那15%？公司现在资金那么紧张......\"
卓西度点燃一支烟：\"香港那边马上要第二期注资，我们必须保证控股权。\"他吐出一个烟圈，\"再说，这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基本规则——风险与收益对等。\"
1984年春天，深桂香餐饮服务有限公司的第三家分店在罗湖火车站正式开业。红底金字的招牌下，排队的人龙蜿蜒了五十多米。
卓西度和韦国强站在马路对面观察。韦国强手里拿着秒表，正在计算顾客平均等待时间。
\"中央厨房的模式很成功。\"韦国强合上笔记本，\"但服务员培训还是跟不上。\"
卓西度点点头：\"林小梅下周去桂林招二十个新人。我联系了旅游学校，可以定向培养。\"他转向韦国强，\"对了，香江酒家的合同签下来了，下周香港郑先生要来考察。\"
正说着，一个报童跑过，挥舞着当天的《深圳特区报》：\"快看！深圳大学准备招生！\"
卓西度买了一份报纸，在头版看到了深圳大学数学系毕业生名单。他突然笑了：\"国强，记得我们系主任怎么说来着？\"
\"数学系毕业生最适合去统计局。\"韦国强也笑了，\"他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
\"看到我这样，他大概会说'不务正业'。\"卓西度叠起报纸，目光投向远处正在施工的地王大厦，\"但这就是深圳，什么都有可能。\"
一辆卡车驶过，车身上\"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卓西度整了整西装领带，大步走向新开业的店铺。门口，穿着统一制服的员工们已经排成两列，准备迎接第一批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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