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打捞队已经在冰冷的湖水中泡了四个多小时。
段承寒怔愣地看着逐渐增加的车流，像是一个人坠入了结界，结界外的世界秩序如初，结界内的世界山崩地裂，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可怖的伤口，淅淅沥沥地飘着血点。
从外地连夜赶来的萧宿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又拍，段承寒却好像没了活人的反应。
气温低至零下，在水里的打捞队成员苦不堪言，孙队实在没办法了，只叹了口气，慢慢走了过来，在段承寒的肩膀上重重一放，而后用力地晃了晃，仿佛在给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输送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早点带他回家吧。”
段承寒空洞的眼珠好像动了一下。
回家？
对……
何树。
我得带你回家。
他勉强自己牵动了一下嘴角，只是那处弧度十分僵硬，喉咙里的声音也哑的不成人样，“动钩子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躯体内的五脏六腑，连同血肉神经一齐被利刃绞碎了。
粘稠的血腥味从他的身体内部散出来，有那么一瞬间，段承寒感觉自己也死在了冰冷的江水里。
孙队下去之前，段承寒突然问他：“你说，何树一直不让你们找到他，是不是因为他不想见到我。”
孙队看着这个本来称得上意气风发的男人变得那么狼狈，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人死如灯灭，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孙队没回答他，他也不在意，因为在旁人那里得不到的答案，早在他心里就已经得到过了，段承寒绝望地闭上眼睛。
捶打在他身上的风逐渐变得柔和，他不冷了。
恍惚间，段承寒好像回到了一个炎热的盛夏，灿金色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露天体育场里弥漫着青少年的荷尔蒙，迷弟迷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偌大的篮球场，周遭人声鼎沸。
时间要到了，但是阳光烧的他眼睛很疼，段承寒看着严防死守的黑队，双眸一眯，压哨投了一个超远三分。
全场热血沸腾，宋耀激动的跳了起来，大喊了一声段哥牛逼，随即像风一样冲过去和场上的几个人抱在一起。
段承寒被一大堆人围在中心，大家欢呼雀跃，他却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何树……”
“何树在哪？”
记忆中的同学笑了笑，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一边让一边打趣：“段哥想媳妇儿喽。”
段承寒下意识想笑，但是又很快停住，因为记忆中穿着白衬衫的清瘦少年正站在那条路的尽头，左手拿着一瓶矿泉水，右手举着他的专属毛巾朝他挥手。
少年的头发又黑又软，小脸被养得有了一点肉，此刻，他眉眼弯弯，笑着叫他：“段哥，我在这儿呢。”
段承寒手指微动，脚下的步子很沉很沉，这条路好长，他好想冲上去，抱住他，把他抱的紧紧的。
何树，别怪我，别怪我。
别怪我好不好。
面对你的时候，我好像变得很笨很笨。
我失去了最基本的表达，最绅士的礼仪，只有那么一颗傲娇又不敢轻易示人的心。
我是一个怯懦的胆小鬼。
段承寒拼命挪动着步子，一步一步靠近那个乖乖等着他的少年。
可足下仿佛有千斤重，他走的好慢啊。
少年的笑容慢慢放下，他的眼眶好像有点红痕，段承寒迟迟不来，他侧过身子，向身后的黑暗走去。
“何树……何树……”
“等等我，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他声音嘶哑，失态地朝着那道背影飞奔。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还是那个……那个被你告白后就六神无主的少年……
对不起，没能早点和你说，我也爱你。
远处突兀地响起一道摄人心魄的鸣笛，这道如同末日救赎般的天籁连接梦境和现实，伴随着孙队喜悦的大喊声，在段承寒耳边炸开:“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
被切断的身体掌控又重新回来，段承寒在何树曾经站过的地方清醒过来，抬手一抹，在自己的脸颊上触到了冰冷的液体。
被钩子勾住的人逐渐浮出水面，被称为无情勾的寒铁仿佛不愿意伤害这个不太走运的年轻人，只勾住了他的衣服，并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损伤，此时的何树只是面色青白，恬静地闭着眼，胳膊举着，好像在等谁，又好像是在给谁拥抱。
段承寒冷静地站在护栏边，往前走了两步，毫不犹豫地翻了下去。
“老段——！”
“段承寒——！”
伴着宋耀和萧宿声嘶力竭地喊叫，段承寒也跟何树一样伸着胳膊，笑着扑进这条葬送了他爱人的江水中。
“快救人！”
打捞队的部分人员立刻下了水，段承寒感受着被江水侵蚀的滋味，他不哭，也不喊，像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伙，带上了此生最温柔的笑脸，朝着何树游去。
何树……何树……我的何树……
孙队大惊失色，“别靠近哪里！有钩子！快把他拉开！”
宋耀和萧宿焦急地下了桥，“老段，段承寒！别过去！”
四周的嘈杂段承寒充耳不闻，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忘却了，何树就在他面前静静地睡着，他一伸手就能将这个瘦弱的小人抱进怀里。
怎么就是喂不胖呢……
段承寒笑了笑，是我不好，以后我亲自给你做饭，一勺一勺地喂你……
何树，我带你回家。
湖面飘起了刺目的红色，段承寒在打捞队众人惊诧和恐惧的目光下，抱住了何树冰冷的身体。
“何树，我来了。”
周围一圈的江水都被他的血液染红，段承寒却露出了一个满足的微笑，贴着何树青白的脖子蹭了又蹭，低声哄道:“等久了吧，回去好好补偿你。”
宋耀和萧宿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段承寒疯狂的样子吓到了。
“别这样……”宋耀看着被段承寒搂在怀里的何树，嘴唇翕动，仿佛再大声一点，湖中心的两人就要破碎掉，再一同坠入黄泉。
“段承寒……别这样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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