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润润一听便不同意，“太后日理万机，怎能为区区琐事烦扰？”
宫妃之中谢太后颇为重视舒银柳，其次则是沈念烟，若去了太后跟前，还有辩驳的余地吗？她肯定会偏袒沈念烟。
这一层陈润润能想到，沈念烟自然也能思量到。
沈念烟瞥了陈润润一眼，嘴角泛起浅笑，“太后向来公正贤明，此事交由太后定夺，才最是恰当，况且姝贵妃都同意了，不是么？”
公正？她呸！
薛宁全然吓坏了，她没想到区区一件小事，闹到三个贵人面前还不算，居然还要闹到太后娘娘跟前。
局面愈发僵持，薛宁心生退意。
上首的程明姝却微微一笑，打破僵局：“两位不必争执，伤了姐妹间的和气。太后睿明，定能做出裁决。”
说罢，她起身由着碧萝搀扶，下了玉阶。
“本宫便先去寿康宫等候各位了。”
程明姝率先举步，朝着寿康宫行去。
沈念烟亦看了陈润润一眼，含笑跟上。
陈润润咬牙，心中暗恨，却也只能跟上。
到了太后面前，定要据理力争，绝不能让沈念烟得逞。
寿康宫内檀香袅袅，静谧庄重。
谢太后端坐主位，面上的皱纹深刻，慈祥不失威严。
众人以程明姝为首，纷纷行礼。
“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安。”
谢太后颔首，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怀芷瑶身上时，不禁怔愣，眼中划过难以掩饰的惊讶。
她细细打量着怀芷瑶，从容貌到身段，自己在族中寻觅良久，也未找到与程明姝相像之人，未想千方百计寻觅的人近在眼前，着实是个意外之喜。
但她是谁？自己并无印象，便侧面说明身份低微，是自己不曾关注过的。
初初入宫赐花时，怀芷瑶穿着与其他人相同的秀女衣着，容貌也算不上多么惊艳，便容易被人忽略。
今日她精心打扮，特意往姝贵妃的姿容去靠拢，那一两分相似便被无限放大。
“哀家的寿康宫好久未这般热闹了，说说吧，你们都是为何而来？”谢太后赐座后启唇。
程明姝身为众妃之首，此时不开口更待何时，她曼声道：“回太后娘娘，臣妾多有打扰，不巧是为了陛下生辰宴献艺之事。”
“哦？怎么回事？”
“不久前臣妾与沈美人去永宁宫择选人选，其中薛宁与怀芷瑶两位采女的《云间舞》甚为出彩，但怀采女只是助演，并不打算参选，两人的《云间舞》也只能压后再议。”
程明姝说话时语调音色轻缓柔暖，似江南水磨调，她别有深意扫了怀芷瑶一眼，不出意料引得怀芷瑶轻颤。
而后，她继续说道：“后来，怀采女回心转意，又答应参选，但参选名录已然确定，恐怕于理不合。”
“陈美人重礼，沈美人觉得节目出彩才重要，两人说得都有道理，臣妾拿不准便劳烦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您说该不该让她们在陛下的生辰宴上献艺呢？”
谢太后几乎就要一口答应下来，好不容易寻到与程明姝如此相像的人，能顺理成章地推至皇帝面前，还有何犹豫的？
但她心思缜密，忧心自己露出破绽，被程明姝所发现。
谢太后故作思量，沉吟片刻后说道：“既如此，便让她们重新表演于哀家看看，若实在出彩，也不是不能破例。”
怀芷瑶与薛宁惴惴不安地再次弹奏起舞。
怀芷瑶尚能稳住心态，但薛宁却紧张地跳错了好几次。
表演结束，余音仍在殿内缭绕。
太后眼中满是赞赏之色，轻轻点头，脸上浮现出欣慰笑容。
“不错，如此才艺，着实难得，定能为陛下生辰宴添彩增色，哀家准了。”
陈润润一听，心中又气又恼，却又不敢在太后面前发作。
浸着恨意的眼看向沈念烟，未想沈念烟亦目光挑衅地无声驳斥回去。
气得陈润润捏紧了圈椅的扶手，掌心印出痕迹。
沈念烟难掩得意之色，但又隐隐觉得此事太过顺利，顺利得有些超乎她的意料。
她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神色平静的程明姝。
程明姝精明过人，心思深沉如海，绝非轻易会让自己这般顺遂之人。
她怎么会放任一个有可能与自己争宠的人出现在陛下面前？
想到此处，沈念烟心中的得意瞬间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担忧与警惕。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却暗暗观察着程明姝的表情，试图从她那平静如水的面容上找出一丝端倪，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却终究一无所获。
“既然太后娘娘也已发话，那两人的《云间舞》便写进名单里吧。”
程明姝说完，又看向下首的沈念烟，“沈美人，你说是吧？”
沈念烟脊背发寒，但还是僵笑着回答，“是。”
事情终了，以程明姝为首的几人向谢太后告退后渐次走出寿康宫。
落在最末尾的薛宁与怀芷瑶也松了口气，她们哪能想到最后竟然会如此收场。
怀芷瑶握住薛宁微微发颤的手，触感冰凉，她安慰着：“别怕，都过去了。”
“嗯……”怀芷瑶的温度度过来，薛宁心安不少。
可一想到不久后生辰宴的大场面，她唯恐自己也会如刚刚那般出错，接下来的日子势必要废寝忘食地操练舞蹈了。
两人缀在最后，低声细语自然不会引起前面几个贵人的注意。
流云宫与玲珑宫和景仁宫不在同一方向，分道扬镳时，陈润润矮身对着程明姝福礼，“妾回去了，娘娘金安。”
她竭尽全力阻拦，但最终还是落得折戟下场。
陈润润心情不大松快，行礼后便转身离开。
明面上不能阻挠，可暗地里也并非不行。
《云间舞》绝对不能出现在陛下面前。
“多谢贵妃娘娘相助，至于参选的名录，待会妾回玲珑宫誊写便让人送去，怠慢之罪还望娘娘海涵。”
沈念烟极为难得地把姿态放低，对程明姝示弱。
程明姝勾唇一笑，她可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帮自己。
“无妨，本宫在景仁宫等着便是。”
回到景仁宫，程明姝在绷架前俯首，以雪缎为界，左手在下，右手在上，细如发丝的绣花针在两手间翻飞。
碧萝奉上热茶，不禁问道：“娘娘为何要助那怀芷瑶？您不怕她夺了您的宠吗？”
也是主仆情谊深厚，历经生死攸关，碧萝也才敢大言不惭地说出夺宠二字。
“你放心吧，她双手不干净，就算得了陛下的宠爱也如空中楼阁。”
程明姝太过了解如今的状况，她从一名戴罪的小小通房，荣升为嫔位，而后又因生育有功，晋升贵妃位。
就连陛下曾经的正妻都被她斗败，无论前朝后宫都对她的事迹有所耳闻。
短短一年多，程明姝在宫里风头无两，初初是好事，但日子久了就容易坏事。
她需得有个人帮自己分摊注意，怀芷瑶不是她选中的人，她若出了什么事，自己也不会承担任何风险。
若她当真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可别忘了自己还拿捏着她的命门呢。
程明姝乐见其成，无论怀芷瑶是不是沈念烟捧的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岂不美哉？
……
初夏时节，烈日如炽，金光似瀑，倾洒在卫府的青砖黛瓦之上。
朱红的灯笼高悬，随风摇曳，似在彰显这门亲事的荣耀。
一辆红木宝顶马车停驻在卫府门前，沈墨寻从车厢内下来。
一袭月白色锦袍，袍角绣着精致的云纹，随着他的走动，云纹仿若流动的云朵，更衬得他身姿挺拔，仿若芝兰玉树。
但他紧抿的唇角透露出寡言淡漠，深邃桃花眸不见丝毫喜色。
随后独自下来的是卫青璃，今日是她的回门宴，她特意挑了茜红色长裙，鬓边簪着玛瑙的海棠花钗栩栩如生。
她上前想要挽住沈墨寻的手臂，却被他避开。
卫青璃伸出的手在半空僵硬了一瞬，而后退而求其次，抓住沈墨寻的袖角。
沈墨寻仍想抽离，但卫青璃低声弱道：“今日是妾的回门宴，还请世子予妾一丝颜面吧。”
沈墨寻便不再动作，任由她拽着衣袖，无论如何走动，也只仅此而已。
府门前，卫家众人，因得了荣国公府这门亲事，家中有了金龟婿，态度格外热情。
卫老爷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锦袍，上面绣着金色的竹纹，显得庄重而儒雅。
卫夫人亦是打扮雍容，笑意盈盈。
“爹、娘，我们回来了。”卫青璃含笑说道。
“回来了就好，快快快，让世子进府，佳肴早就备好了。”
从府门到正厅的一路上，卫青璃周旋在爹娘之间。
而卫氏夫妇不时问到沈墨寻，可沈墨寻只是微微颔首，回应着众人的寒暄，言语间透着疏离。
宴上，佳肴美馔摆满一桌，皆是卫府精心准备的珍馐。
中间摆放着一只用面塑成的凤凰，色彩斑斓，造型逼真，寓意着新人的婚姻美满幸福。
周围环绕着各种山珍海味，鲜嫩的清蒸鱼，鱼身划开几刀，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葱丝和鲜红的辣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香浓的红烧熊掌，色泽红亮，入口即化。
精致的翡翠丸子，碧绿的丸子在白玉般的瓷盘中，宛如一颗颗绿翡翠。
陈年佳酿酒香四溢，弥漫在整个正厅。
众人纷纷举杯，恭喜卫家与沈家喜结良缘。
卫家的亲戚们围坐在沈墨寻身旁，不住地夸赞他的才华与家世，极尽溢美之词。
“沈世子，久闻您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尤其是那一手绝妙的书法，听说在京城中可是备受赞誉啊！今日有幸与世子同席，真是在下的荣幸。”
“谁不知道荣国公府家教森严，培养出来的儿郎自然是才德兼备。如今与青璃结为连理，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沈墨寻却对此神情恹恹，不甚搭理。
众人赞美沈墨寻，自然也是赞美卫家。
卫老爷面上有光，被捧得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举起酒杯说：“今日大家齐聚一堂，都是为了小女和贤婿的回门宴。望他们二人婚后能相互扶持，和和美美！为父先干为敬。”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酒杯碰撞声在宴厅中回荡。
沈墨寻虽也举杯，但愈发觉得烦闷不堪。
若不是临出门前，父亲对他的耳提面命，他恐怕不会出现在此。
——你若不给卫家颜面，便是不给沈家颜面，我沈家的世代荣耀可不能折在你手里！
卫青璃瞧着沈墨寻眉头紧蹙，心中明白他的心不在此处。
她暗暗叹了口气，却依旧努力在众人面前展现出幸福。
晚宴结束，夜色渐浓。沈墨寻与卫青璃被安排在卫青璃的闺房就寝。
换下长裙，洗尽铅华的卫青璃从内室里步出，温声细语地提醒：“夫君，今日忙了一天，我们早些歇息吧？”
“我说过，别叫我夫君。”沈墨寻反应极大，转头一双潋滟桃花眸含着愠怒。
卫青璃自知犯了他的忌讳，却也有些委屈，两人是三媒六聘，拜过堂的夫妻，为何偏偏不能唤他夫君？
她心底难受得像堵了一团浸湿水的棉花，沉甸甸的，透不过气也出不了声。
沈墨寻只觉两人独处的室宇内空气愈发稀薄，让人闷窒，“我有些烦闷，你自己歇息罢。”
卫青璃怎么会不明白？沈墨寻的心并不在自己身上。
她微微咬唇，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深吸一口气，很快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那夫……世子若想静一静，便去吧。”
沈墨寻只字未语，径自走出屋门，来到庭院。
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之中，给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清冷。
他负手站在庭院内的一棵玉兰树下，长身玉立，月影洒在弧度精致完美的下颌与高挺骨细的鼻。
只一个侧影便让卫青璃为之心动不已。
他仰望着夜空，思绪飘远，她却望着他，心底酸楚。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卫青璃不明白，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走进沈墨寻的心里。
夜已深，沈墨寻依旧未归。
卫青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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