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禹一句话就把陈汤逼到了墙角了。
刚刚才在对霍光去世表示悲痛的，那么现在人家请你参加葬礼，自然无可推脱。
只能答应下来，然后与霍禹又聊起今天的事情来。
霍禹还是大包大揽：“汤，只顾把心放在肚子里！先父虽然辞世，但我霍禹还在嘛！你记着，只要我还是霍家的家主，但凡先父照拂过的人，必定无病无灾飞黄腾达！”
陈汤赶紧道谢。
接着也想摸一下霍禹的底：“大司马，此番陛下也算容情了，唉，在下死里逃生，今后真是一定唯君马首是瞻啊。”
霍禹故作神秘：“陛下为什么容情了？汤，想一下吧。如果没有人提前缓颊，陛下岂会饶你？”
陈汤知道这时候应该做出大彻大悟的样子来。
“原来是大司马在陛下面前缓颊！哎呀，陈汤如何感激得来？”
几句口水话之后，霍禹离开了。
陈汤口角一丝冷笑，慢慢向南房走去。
该给娘子说说情况了。
不过，不要说得那么惊险，娘子可是有身孕的。
于是陈汤只是告诉娘子，因为南征途中行为不检，遭到御史弹劾，陛下震怒，已经将自己削职为民了。
至于曾经到了生死关头之类的惊险环节，一字不提。
最后苦笑着说：“娘子，咱们只能回昌邑老家啦。”
昭君长长松了口气。
夫君被削职为民，当然让她非常失望，但比起今天早上的那种极度悲痛来说，却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事情竟然是这样，现在，夫君没有丢掉性命，只是丢了仕途。
“老汤，妾都想好了，咱们这就返回昌邑老家，妾以后相夫教子，咱们就做个普通百姓，只要平安，咱们别无所求了。”
听见娘子这么理解自己，陈汤心中大为感动。
不愧是自家娘子啊，连想法都和自己大同小异。
“嗯，还有一事，就是大司马今日来，是要我去参加霍光的葬礼。”
昭君有些奇怪：“大将军去世多少时间了，现在搞葬礼？”
但她马上明白过来：“是啊，像大将军这种国家栋梁，想必一直没有下葬吧？停灵时间越长，越显得人家高门大户门面大啊。只是，幸好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否则，大将军遗体，只怕也耽搁不了那么久。”
陈汤点了点头：“参加完葬礼，我在长安，再没有其他事了。最多，就是跟兄弟们喝上一个离别酒，之后，咱们雇上一辆驴车，便要前往昌邑了。”
没想到昭君反而满脸憧憬：“是啊，妾嫁给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拜见二老。老汤，你可得在爹娘面前，帮妾分说两句。”
陈汤微笑：“我爹娘又不是那种不晓事的人，当然知道他儿子在长安做大官，没时间回家省亲嘛。”
坐到榻上叹了口气：“说起我爹，当年也来过长安，可惜功名不顺。现在我比父亲，好了不少，竟然还当上了征南将军。虽然都是最终回到昌邑，不过，一代更比一代强，等咱们孩儿出世，将来再来长安，那可就一直风光下去了！”
昭君轻轻搂住夫君：“老汤，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能从昌邑王府一个奴隶，变成了征南将军，已经是多大的奇迹了。妾可是深深地以有你这么个夫君而自豪呢。”
陈汤反手摸住娘子的腹部，笑着说：“好啦，现在我的表演结束了，将来就指望他了。”
昭君也笑了：“那，你可要做一个严父，让孩儿把你一身本领都学好，将来才能成了你这样的人呢。”
直到听见娇妻发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陈汤才把脸上的微笑撤掉。
赶紧好好想一想，霍禹请自己参加霍光的葬礼，是何用意？
霍光在世的时候，自己跟霍禹没有多少交集，但现在霍禹成了霍家的新家主，那么，自己当然不敢怠慢他。
他今天暗示自己，陛下没有痛下杀手，是他向陛下缓颊的结果。这种话，陈汤当然不会信。
不说多的，今日在朝堂上，霍禹根本就是个旁观者，自己就算今天被杀掉了，他也会无动于衷。
但是现在，他却亲自上门邀请自己参加霍光葬礼，这是什么意思呢？
要知道，现在我陈汤，已经是一个庶民百姓，再也不能替霍家冲锋陷阵了。
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经终结了。
虽然皇帝说，期限只是一年。但是，陈汤并不相信这句话。
明摆着是皇帝只是在表示他是一个善待功臣的好皇帝罢了，这种话，傻子才信。
一年以后，谁还记得陈汤？
霍禹会记得？会真的在那时向皇帝提出，重新起用自己？
陈汤不想做这种白日梦，虽然现在是夜里。
夜里也不做这种梦。
以皇帝与霍家目前的敏感状态来看，二者之间的微妙平衡，根本维持不了多久。陈汤估计，顶多一个月，不会再长，皇帝必然还会对霍家大动干戈，直到霍家彻底低头认输。
如果霍家不肯低头，那么灭门惨案，绝非危言耸听。
霍去病、霍光兄弟，将陷入无人祭祀的悲惨境地。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霍禹决定利用父亲葬礼的机会，纠集所有霍家势力，向皇帝逼宫了。
霍禹的侄子霍云，现在仍然是中郎将，统领着皇帝的侍卫。另一个侄子奉车都尉霍山，现在被皇帝提拔为侍中，是皇帝在宫中的高级顾问。
这几个人的能量，仍然足以发起一场宫廷政变。更不要说太皇太后上官云君，是霍禹的外甥女，新皇后霍成君，是霍禹的亲妹妹。
政变以后的善后工作，太皇太后和皇后，完全可以胜任。
陈汤不由打了一个冷噤。
是啊，皇帝今天赢了一局，霍禹的性子，肯定忍耐不住，一定要扳回一局。
真没劲。
自己只想返回昌邑做个庶民百姓，但明天，很可能就被迫卷入更大的朝廷斗争中。
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借口来逼宫？
还用想吗？当然是我这个案子。
有功不赏，反而削职为民。
霍禹可能会逼着皇帝改变今天的旨意，让自己真的成为右将军。
那么今后的圣旨，是不是像放屁了？
没有威信的皇帝，是不是就成了霍家手中的玩物了？
自以为看通了霍禹的部署，陈汤也就下了自己的决心：你们玩吧，祖公先走一步。
明天，无论霍禹怎么死缠硬磨，自己都只按今天的圣旨行事，当我的老百姓。
经过这次危机，陈汤已经深刻认识到，无论何时，胳膊扭不过大腿，臣子斗不过皇帝。
哪怕是个新皇帝。
身边的娘子翻了个身，陈汤连忙伸手轻轻拍着娘子的脊背，脸上浮现出由衷的微笑。
做个平民百姓，安度此生，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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