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的风很喧嚣。
呼呼刮的宗妍摇摇欲坠。
视线向下，火柴盒似的汽车在街道上穿行，路人小得像蚂蚁。
太高了。
宗妍抬头看前方，发丝在她脸上狂舞。她稳住重心，缓缓抬起脚往后退，直到两只脚完全踩在地面上，这才转身退到安全地带。
哪怕掉下去她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仍然不想再经历一次坠楼。
坠落的过程实在难受。
宗妍走进楼道，闭目平复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她看了眼来电提醒，来电人是女儿。
迟疑了下，她接通电话。
“妈妈，你在哪里？我想尿尿，快憋不住了，妈妈你放我出去吧！”
小女孩稚嫩焦急的声音传来，说话间带着哭腔。
她被关在哪里？
电梯门打开，正对出口那一面是全身镜。宗妍终于看到这副身体的面貌，她一眼认出，是那天在郭萱楼下遇见的十九楼邻居。
关键词是抑郁的女业主。
电梯中的按钮十分眼熟，似乎就是郭萱所住的那栋楼。
“我现在回来。”她语调平缓地说，“你在家等着。”
结果小女孩哭着说：“妈妈你别回来！爸爸好像醒了，他发现你不在家，在外面砸东西。我不要出去尿尿了，我跟妈妈一起走！”
宗妍把脸凑到识别摄像头面前，电梯自动定位十九楼，快速下降。她语气轻松：“别怕，该走的人不是我们。”
话音落下，电梯正好抵达十九楼，“叮”的一声，门打开了。
“砰！”
一只瓷碗恰好飞来，从宗妍身侧擦过，砸在墙上，碎片迸溅。
宗妍抬手挡住迸射到她身边的碎片，甩甩手走进大门。
一个男人向她冲过来，手上举着一块瓷碗碎片，面容狰狞，“你刚才跑哪去了？！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门吗！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他伸手去掐宗妍的脖子，另一手举起瓷碗碎片就要往她身上扎。
宗妍看到男人的第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但没想起在哪见过。她握住男人的手腕往反向一折，同时飞起一脚向他腹部踹去。
男人飞了出去，像个破布娃娃一样砸在墙上，然后滚落在地，撞翻底下整齐堆叠着的纸盒和扫地机器人充电舱。
扫地机器人被撞出来，突然开始执行扫拖工作。
该说不说，这房子贵是贵，质量确实好。
这么大的动静，一点传不出去，地板和墙壁都很敦实，隔音效果无敌。
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晕过去，还是逃避现实。
宗妍懒得管他，先去屋里把所有房门打开，在一间密闭的杂物间找到了小女孩。
女孩只有五岁，瘦瘦小小的缩在门后，大眼里浸满惊恐瑟缩。头顶关键词是刺目的鲜红：5岁，二氧化碳中毒（轻微）。
她的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看清开门的是母亲，激动地扑上来抱住宗妍，把脸埋在她的肚子上，大哭：“妈妈！对不起，是我说话不算话拖累了你！”
宗妍揉揉她的脑袋，“我没事，你不是尿急吗？快去上厕所。”
小女孩跑去洗手间。
仓库里漂浮着一股燃气的气味，闷闷的。
宗妍把门敞着，打开换气系统，找出角落里燃着的炭炉，一盆水浇下去，彻底熄灭。
抑郁母亲不仅自己跳楼自杀，还把年仅五岁的孩子关在密闭杂物间里烧炭。
如果她晚来一点，这对母女就可以上社会新闻了。
小女孩上了厕所出来，走到宗妍面前，低头认错：“对不起妈妈，我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面的时候特别害怕，总想上厕所。下次我还是选择跟你一起跳楼吧。死相丑一点就丑一点，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就行。”
这孩子真是……
宗妍蹲下身，认真对她说：“没有下次了。我会把坏人赶跑，以后没有人再欺负你和妈妈。”
小女孩抬头看她，眼神里满是陌生和不解：“妈妈，你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你不是最害怕爸爸吗，我们都打不过他，要怎么把他赶跑？”
“我是神仙，特地来帮你妈妈。你妈妈现在睡着了，等我把坏人赶跑，她就会醒来和你团聚。”宗妍捏捏小女孩的脸，起身回到客厅，那个男人仍然趴在墙下，像一条死鱼。
“你是仙女吗？！”小女孩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惊奇和欢喜，“原来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太好了！我和妈妈不用死了！”
看到昏迷倒地的爸爸，她更加崇拜宗妍，眼睛里仿佛落入星光，一闪一闪的，“仙女姐姐，你好厉害啊！可以教我仙法吗？”
“凡人不能使用仙法。”宗妍微微一笑，“但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强壮！你要多吃饭菜，多运动，把自己养得结实一点。”
那样就算打不过坏人，至少可以更抗揍一点！
小女孩紧紧握拳，用力点头：“嗯！我一定好好吃饭，每天跑步！”
两人交谈的时候，墙下那人发出一声微弱呻吟，悠悠转醒。
“啊！爸爸醒了！”小女孩一把搂住宗妍的大腿。
男人浑身疼得厉害，躺在地上浑浑噩噩思考了一会，撑着地面爬起来，转过身，与宗妍两人面面相觑。
“见人你敢打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啊！”男人记忆回笼，瞬间火冒三丈，挽起袖子冲向宗妍，要给她点厉害。
宗妍把小女孩扯开往后推，以更快的速度冲过去，从男人身侧擦身而过停在他身后，手肘蓄力，用上巧劲往后一个肘击——
男人趴倒在地，喷出一口血。
他不敢置信，往日里柔柔弱弱、斯文淑女的妻子突然变得孔武有力，不仅一脚将他踹飞，还一肘子把他顶吐血了！
“你这个疯女人！”他愤怒嘶吼，但这回没有轻易动手，而是选择言语攻击，“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家待着了？不想待就滚出去！”
宗妍盯着他的脸，终于明白那一丝熟悉感来自哪里。眼前这人竟然是陈凯——那个曾经在慈善晚宴上向她搭讪，遭到拒绝后恼羞成怒想对她动手最后被露娜赶跑的家暴男！
竟然是他。
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我手里。
宗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小半年时间过去，这人怎么变化这么大？
不仅胖了、老了，精气神也没了。
原本还能假装精英迷惑人，现在泯然普通中年油腻男。
“我为什么要走？手下败将才走。”宗妍施施然走进厨房，踢开地上的餐具碎片，打开冰箱找了找。这具身体的肚子空空的，让她很难受，得做点食物填满肚子。
她拿出一瓶鲜牛奶、一块午餐肉、一抽屉新鲜蔬菜和一打鸡蛋。打开鲜牛奶喝了一口，站在灶台前研究了一下调味品的位置，开火烧菜。
这具身体的主人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宗妍一直没感应到另一个意识的存在，但对方肯定还活着——她应该没办法附身死人的身体，至少此前从未发生过。
但当她手握锅铲的时候，另一个意识忽然出现了，熟练地翻炒、掂锅、放调味瓶……两盘热菜不一会儿就炒熟装盘，又煮了两碗清水面。
面一出锅，另一个意识又不见了。
宗妍把菜和面端上餐桌，邀请小女孩来吃。
小女孩避开亲爸可怕的目光，贴到宗妍身边坐定，拿起筷子夹菜放到面条里就着一起吃。
她吃得很快，也是饿狠了，早上到现在没有进过一点食水。
“仙女姐姐，你烧的菜和我妈妈烧的一样好吃！”
宗妍心说，因为这就是你妈烧的呀。
两人快快乐乐吃饱，把碗筷放进洗碗机。
陈凯一直待在客厅里盯着她俩，充血的双眼仿佛要在她们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宗妍把小女孩送回儿童房休息，“乖乖睡觉，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知道吗？”
小女孩勾住她的手指，轻声说：“我会乖的。等我醒来，妈妈会回来吗？”
宗妍：“一定会的，你安心睡吧。”
拉上窗帘，关掉电灯，她退出房间，回到客厅。
陈凯见她走近，如临大敌，“你要干什么？”
宗妍坐到沙发上，往后一靠，打开电视看起来。
被彻底无视的陈凯难受极了，打又打不过，骂了又不痛不痒的，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他想了想，慢慢靠近沙发，又慢慢坐下，见宗妍没反应，心中一松。这女人再怎么变，本质终究还是为了与他维持长久的婚姻关系。
离了他，她哪有资本继续住豪宅？
但是她今天的表现实在不像话，哪有妻子打丈夫的？说出去，他的脸都丢光了。
陈凯微微挪动屁股，往沙发中间靠近。
“小绵，今天这事是我不对在先。你也知道我这段时间为了找工作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徐家看不惯我，对外乱说污蔑我，现在业内都不敢要我。我存款已经见底，之后可能得转行干别的……”
陈凯貌似真心悔过，言语间十分诚恳，但说到后面话锋一转：“我变成这样，都是为了这个家。你想想自己对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我都吐血了，内脏肯定受伤，等会你送我去医院做检查。”
宗妍目不转睛看着电视，根本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但最后一句她听进去了。
“我没空，你要去自己去。出门前，把家里都收拾干净。”
她随口吩咐。
陈凯火气瞬间又冲上头，但他忍住了，这时候必须顺毛哄，女人偶尔装一装，闹一闹小性子可以理解。只要顺着她，回头她还不是继续对他死心塌地，任劳任怨。
想到自己之前在外面养的那些情人，哪一个不是时常闹小脾气。都是吸引他注意力的手段罢了。
陈凯说服自己，穿上衣服出门去医院。
宗妍等人走了，立刻坐直，尝试和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沟通。
“一一，我这么叫你可以吗？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我能帮就尽量帮你。”
过了一会，她的手突然动了，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输入一句话：你可以叫我一一。我没有你的仙法，打不过陈凯。一旦你走了，我和小橙子会被活活打死。我提了很多次离婚，都被他拒绝，就算我带着小橙子搬出去，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宗妍明白她的顾虑，“那我帮你把他打成半残，你能接受吗？以后他没办法伤害你们，但也没办法为你们提供优渥的物质生活。可能还需要你们照顾他。”
一一似乎被这个主意震惊到了，过了许久才动手打字回应：可以。
宗妍笑笑，“那我就可以放心使用我的秘密技巧了。”
陈凯出去很久，直到晚上才回来。
他脸色不好，“一一，你下手真重，我肋骨有一根骨折了。”
宗妍扬眉：“就这一个伤？”
陈凯：“还有喉咙出血，需要静养。”
“我接下来起码三个月没办法出门找工作，你瞧瞧，如果不是你一时冲动，我哪里要耽误这么久？”
宗妍疑惑：“你不是已经耽误三个月了，还差三个月吗？”
陈凯无言以对。
小橙子睡醒从房间出来，快步跑到妈妈身边贴着，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你是仙女姐姐，我妈妈还没回来吗？”
宗妍摸摸她的头发，小声说：“别担心，你妈妈很安全。”
陈凯听见二人的对话，只以为她俩又在搞什么扮演游戏，没有放在心上。
晚饭又是一一操控身体做的，仍然只有母女俩的份。
陈凯厚着脸皮想跟她们一起吃，在宗妍身边的位置坐下，深情道：“老婆，我知道错了，你忍心我饿肚子吗？我现在是个病人，上次我肠胃炎，你可是端着饭送到卧室喂我吃的。”
提起两人曾经相处的模式，陈凯此时真的生出了一丝怀念。以前他俩从学生时代走到毕业，步入婚姻殿堂，是多少同学羡慕的模范情侣。婚后一一对他体贴入微，让他可以全身心投入工作，后顾无忧。
两人也有过许多快乐恩爱的时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陈凯记不清了，好像突然有一天就对曾经许下海誓山盟的爱人感到厌烦，觉得外面的年轻姑娘可爱又有情趣……
他微微叹气：“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该多好。”如果可以，他绝不会去招惹那个姓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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