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通义站在总督室前，对着外间的秘书说：
“麻烦帮我通报一声，谢谢。”
相貌俊秀的年轻秘书从座位上站起，神情略显慌张，他伸手在紧闭的厚实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将门推开了少许，侧身钻了进去。
大门关上。
蒋通义看向门边的金属铭牌，上面刻着“总督办公室”几个字。才刚将视线收回，木门正好被年轻秘书给缓缓拉开。
“总督请您进去。”
“谢谢。”
年轻秘书让开道，等蒋通义走进总督室后，又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将门给合上。
沉稳的中年女性嗓音在办公室里响起：
“蒋监理，请坐。”
蒋通义寻声望去，见到总督林素正好从办公桌后站起，两人短暂交换了下眼神。
林素脸上挂着制式的微笑，离开自己的位子，在会客区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是主人坐的位子。
蒋通义则坐进林素右手边的长沙发，偏着头看向南鹰星名义上的最高首长。
林素有些随意地问道：“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麻烦了。不知总督叫我过来有什么指示？”
林素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稍微调整了坐姿，上身微倾，双腿自在地交叠，显得从容平和，惯居上位者的气质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蒋通义也不着急，腰背挺的笔直，沉静庄重地等待名义上的领导发话。
林素年近五十，虽然样貌普通，但平日一向注重自我管理，身材清瘦结实，穿着量身定做的白色正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身为情报官员，蒋通义对林素的背景一清二楚。
她来自忉利星域的政治世家，生来就拥有普通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身份地位。
在各种社交场合中打磨出来的雍容气度，让她不论身处何地，都能轻易成为人群中注目的焦点。
相比之下，蒋通义在无论是外形或气质上都要普通的多。
他来自持双星域的某个偏远行星，父亲是一名销售农耕器械的小商人。
自小，蒋通义就是一名平凡无奇的男孩，学习成绩不好不坏，既无耀眼的外貌，也无出色的性格。
若不是当年阴差阳错考进了情报署工作，蒋通义此生都不敢想象，自己竟然能有机会与林素这样的人物共处一室。
因此，他发自内心感谢婆娑联合以及情报署，将自己原本平凡无奇的人生变得意义非凡。
即便是林素这样的人，也不敢忽视蒋通义所代表的身份。
林素清了清喉咙，算是作为发言前的提示。
“蒋监理，我听说米诺斯在边境似乎又有调动，不知道你怎么看？”
米诺斯吗？
蒋通义意识到，这还是林素头一次与他直接讨论起战争的话题来。
蒋通义到南鹰星已经迈入第五个年头，他和林素没有私交，两人只有在工作场合中才有机会碰面。
米诺斯也好，战争也罢，这些话题总是会被哪个人提起，但都是些泛泛之谈而已。而在两人单独交谈的场合，林素从不谈论与战争或情报有关的事情。
有时蒋通义甚至会有种错觉，这位总督真相信他只是一名监理专员而已。
但并非所有附庸星总督都像林素这么识趣，指手画脚的，暗中使绊子的，甚至还有撕破脸的，这些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正因如此，蒋通义向来觉得和林素搭档是件愉快的事情。
想到这里，蒋通义不免觉得有些可惜，既然都装了这么久，为何又在最后坚持不住了呢。
蒋通义对总督淡淡道：
“很抱歉，总督，我对边境的情况并不了解，恐怕你是问错人了。”
林素表情一僵，大概是没料到蒋通义会这么不给面子，但她随即又恢复从容的神情，微微一笑道：
“没事，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蒋通义没有搭腔，他相信林素不会就这么罢休，肯定还有其他话在后面等着。
果然，林素沉默不语，但看着蒋通义的眼神却在渐渐转冷，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蒋监理，听说上个月你派了一名情报官离境。据我所知，情报站的官员除非离职或述职，否则是不能离开派驻地的。我说的对吗？”
蒋通义眯了眯眼。
今年是林素在南鹰星的最后一年，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二月她就会返回忉利星域了。
那里才是婆娑联合的政治中心，像林素这样的人，向来都是以成为联合谘议会的一员作为政治生涯的目标。
与情报署维持良好的合作关系，那才是林素这种人应该做的事情。
但她为何突然对代表情报署的蒋通义语带威胁？
她想得到什么？
对林素而言，此刻最重要的，应该是顺利完成与少伯贸易体的源晶贸易谈判。
难道，她觉得情报署威胁到她的工作……
边境，米诺斯帝国，情报官。
蒋通义脑中飞快运转，这就是林素今日一反常态的原因吗？
她担心与米诺斯再次发生战争吗？
不，她不在乎战争，她在意的该是南鹰星与战争间的关系，她在担心这是否会影响到即将展开的源晶贸易谈判。
蒋通义对这林素微微一笑：
“总督，虽然不知你这个消息从何而来，但我必须严正声明，我并没派出任何情报官离开南鹰星。”
林素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但她没有马上发作，这些年她始终未与情报署交恶，若非必要，自然还是希望能保持这份情面。
但蒋通义的态度正在快速消磨她的耐心。
她的担心其实不无道理，身为南鹰星总督，最重要的责任就是监督源晶的开采与供应。
战争时期与和平时期的源晶价格可有天壤之别。
万一在签下合约后不久便发生战争，造成的损失将难以计数，那她这个总督的前途虽不至于彻底完蛋，但想要再上层楼的机会就会变得很渺茫了。
相形之下，和情报署扯破脸这点事也不是多重要了。
林素的脸色数变，但眼中的坚决却越来越明显。
政客一旦决定撕咬，那可不会比战场上的军人逊色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蒋通义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他犯不着和一位总督彻底闹翻，这对他正在进行的工作有害无益。
趁着林素尚未开口，蒋通义便抢先开腔道：
“总督，眼下的重中之重是与少伯贸易体的谈判，我保证会尽力不让你的工作受到造成影响。”
见林素没有反应，蒋通义又接着说道：
“其实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最终都是为了婆娑联合的繁荣壮大。保证总督顺利完成贸易谈判，也符合监理办公室的利益。”
听到这里，林素的脸色缓和了少许。
蒋通义没再说话，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情报站会尽量维护总督的工作不受影响，但林素最好别试图插手他的工作。
但林素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说服，就像她前头所说的，情报官擅自离境，这绝不是可以随意忽视的征兆。
南鹰星必然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
“我自然相信蒋站长的能力与诚意，但只有这样是不够的，我希望能从蒋站长口中得到一个承诺。”
“承诺？”
“如果有任何可能危及谈判成果的事要发生，我希望蒋站长能第一时间通知我。”
“没问题。”
见到蒋通义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答应了，林素反倒有些意外。
她仔细打量蒋通义的神色，却无法在这名职业情报官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过了片刻，林素终于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那我只好相信蒋监理的承诺了。”
蒋通义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接着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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