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从未见过大师兄这般模样。
顾慕白素来沉稳，是泰山崩于面前都不所动的性子，今日竟连朝服都没换就来了。
看他微喘的气息，便知，他这一路怕不是走过来的。
桑九黎定了定神，眼珠子一转：“大师兄这是？”
顾慕白神色有些紧张：“琅华跟你出宫了？”
穆君珩问：“你怎知琅华要出宫？”
这问题有些微妙。
琅华身在后宫，穆君珩才刚向太后要了人，顾慕白便得知消息。
前朝官员与后宫，不该有联系。
顾慕白微顿了顿，开口道：“前不久，慈安宫一个小太监在宫中遇上事，微臣恰巧经过帮了他。”
小太监？
桑九黎挑眉，只怕那小太监之事，不是恰巧吧？
便听顾慕白又道：“他不知小九是微臣的师妹，素闻小九性子……”顿了顿。
顾慕白又道，“得知皇上向太皇太后讨要琅华，他担忧琅华有难，悄悄来门下告知。”
“……”桑九黎第一次觉得自己霸道的恶名，不太好，“大师兄，你该不是担心，我会因妒生恨，杀了琅华吧？”
看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跟赶着上刑场救人似得。
“怎会。”顾慕白气息平稳了不少，“皇上不会无故索要琅华。”
定是知道了什么。
“所以，你这么着急是……”桑九黎挑眉，上下扫视着大师兄。
顾慕白神色有些不自然，很快便板起脸，“我看，是该让她好好教你规矩了。”
“啊？”桑九黎头顶一片乌云，还能不能好好聊了？
顾慕白怕琅华不知情，会受惊。
而此刻，琅华正随着周管家往桃园走。
心中确实是忐忑不安。
皇上是什么意思？
新帝登基前，她在慈安宫也曾见过几面。
若说是要她教未来国母规矩，也该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来才是。
皇上却点明了要她来，这事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离宫前，太后交代的话，更是让她凌乱。
“九黎性情温良，是个知事明理，懂分寸的孩子，你将来若是能安守本分，哀家自会顾着你，但要是敢对她使手段，届时皇帝要处置你，哀家可管不着。”
使手段？使什么手段啊……
那可是从战场下来的将军，宫里使的那些手段，在攻于兵法的将军面前有用？
不怪琅华多虑。
她是曾听顾慕白提过，有一个小师妹叫小九。
但琅华入宫时，小九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哪想得到，天启叱咤风云的桑九黎桑将军，就是顾慕白的师妹小九。
琅华哀叹，躲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快出宫的年纪。
怎得又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苦恼了一路，总算走到了桃园。
花影迎上前：“琅华姑姑，姑娘已候您多时，里面请。”
“有劳！”琅华悄悄打量了眼桃园的景色，目光扫到右侧的桃林时，被深深吸引。
京中竟还有这般别有洞天的景色。
但琅华也不敢逗留。
只多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跟着花影前行。
恭敬警醒，少看少言。
这是她在深宫多年，刻进骨子里的生存法则。
靠近主屋时，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屋里出来。
她谨守宫规不曾抬头，只看到前方衣摆，是朝中官员的官服。
单看衣摆便知，品阶不低。
她微微躬身让到一旁，却见那人突然停下，迈到她跟前。
琅华先是一愣，才想起行礼，“见过大人。”
可那人在她跟前站了许久，也不离开。
琅华正纳闷时。
那人开口了。
“琅华……”嗓音听着有些艰涩。
琅华呼吸一窒，怎么……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
踌躇片刻，琅华猛地抬起头，在看到顾慕白的瞬间，红了眼，“慕，慕白……”
喊出名字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八年未见，她的少年，如今已是丰神伟岸的男儿郎。
只是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年少时许下的诺言。
想到他如今的身份，琅华眨着眼，逼自己将眼泪收回，“奴婢，见过顾相国。”
原来她知道。
顾慕白抬起手，想像从前那般抚摸她发髻，又怕会吓着她，“既知我在朝中当差，为何不与我传信？”
琅华双手扣紧，神情拘谨，疏离：“后宫不得与外臣往来，私通、私信、私语，皆不可。”
这些年，她在宫中，一直是这么谨小慎微么？
“你可愿，离开皇宫？”顾慕白突然问道。
琅华怔愣，抬头：“什么？”
离开皇宫？
这，怎么可能……
顾慕白向前迈近一步，说出心底藏了八年的话：“离开皇宫，嫁给我。”
他说，嫁给他……
琅华刚压下的眼泪又涌上来，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人影瞧着好不真实。
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慕白比她年长一岁，算起来，如今已二十有四，这个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吧？
“琅华。”顾慕白的声音，拉回了琅华的思绪。
她眨了下眼，两行温热滴落，视线霎时清晰，“真的，是你……”
“是我。”顾慕白抬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我一直在等你。”
“不是梦……”琅华缓缓抬手，握住了顾慕白宽大的手掌，指腹摩挲着，“真的是你。”
顾慕白扣紧她的指尖，轻轻一扯，将人拉进怀里，“我说过，会等你。”
原来他没有忘记，没有忘了她。
十五岁前，琅华与返乡祭祖的少年顾慕白相识，相知。
彼时情窦初开，琅华却被族中告知，要应诏入宫。
原以为此生无缘。
却在出城当日，再次遇见。
他行色匆匆，拦下了马车，“宫女年满二十五便可出宫，我等你！”
“好。”
只因这一句话，琅华从待选秀女，一路披荆斩棘。
扮丑装病避宠，犯错贬为宫女。
再借机得太后赏识，一步步爬到慈安宫女官之首。
才有机会，得知宫外一些消息。
顾慕白出征，凯旋，官拜右相，她都知道。
琅华为顾慕白高兴，同时，内心又渐感失落。
她好像，配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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