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林间。
几只小鸟落在坟上叽叽喳喳，很快发现了饼干，它们轻轻靠近， 先是试探性的啄了两下，看没有人来驱赶，就放心大胆的吃了起来。
石榴和英子坐在小木屋前，看几只小鸟啄食。
“看，这几只鸟又来了，它们的窝就在林子最后面那棵大槐树上。大的是鸟妈妈，一开始就它自己来，现在几个小鸟也会飞了……”
石榴一个暑假都窝在林子里，无聊的她和几只鸟都成了邻居。
“哎，整个暑假你都不在家，就这几只鸟陪我了。我还给它们起名了，你猜都叫啥？”
石榴的话， 英子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而是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石榴，那个女人有消息了。”
“什么？哪个女人？\"
石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生我的那个女人。\"
“啊，你找到你妈了？”
石榴原本半躺着，激动的一下子坐直了。
“她在哪儿呢？”
“说了你也不知道。”
“很远吗？”
“其实也不太远，离咱们这里有五十里地吧。”
“那她现在……”
“又嫁人了，又生了两个儿子，也就比小宝小两三岁吧。”
“哦，也是，都过去十来年了。这事你爸知道吗？”
“没给他说，怕他知道了又去闹。现在她嫁的这家人可不好惹，听说家里有点钱，男的也厉害。”
“啊？那你妈还好吧？不挨打了吧？”
“据说不挨打了，男的对她挺好，又生了儿子，现在享福了。”
“哦，那挺好啊。这离得也不算远，怎么这些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家瞒的很死，就怕被我家找到。”
“”那你怎么找到她的？
“我才没找她，是她找我的。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我弟弟要去当兵，我在城里哄孩子，她就托人捎信给我，说想让我带弟弟去看看她。”
“那你……要去吗？”
“我才不去，我恨她，恨死她了。”
一提起母亲，英子的眼神就变得冰冷。
她始终执拗的认为，她小时候受的那些罪，都是拜妈妈所赐。
“哎，你妈也是不得已啊，听我妈说，当年你爸都快把她打死了，她实在没办法才跑掉，讨个活命……”
“她没办法，她讨了活命，那我呢？她跑了，我爸把所有的火都发在我身上。我整天挨打挨骂，洗衣做饭，伺候老的伺候小的，人还没灶台高，我就要蒸馒头，第一次蒸馒头，我不懂，火一停就开锅，那蒸汽把我熏得满胳膊的泡……”
英子说着，撩开了袖子。
“你看看，到现在我这胳膊上还有疤呢，谁心疼我？要不是大姑护着我，我不是被折磨死，就是被我爸卖了……”
英子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虽然从小看到父亲打骂妈妈，虽然知道妈妈也是逼不得已，可她就是情感上过不了这一关。
她始终执拗的认为，是母亲狠心把他们丢下，才让她的童年如此悲惨。
石榴比英子小，对英子妈妈并没有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那是一个沉默可怜的女人。
但石榴一直知道，妈妈是英子心里永远的伤痛。这个善良温暖的女孩，也只有在提起她母亲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恨意和冰冷。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石榴也不好再劝。
“也好，她要真的有心，也许会想办法去城里看你的。”
“她要敢来，我就骂她。现在她想我们了？把我丢下的时候，那些年我受罪的时候，她怎么不想呢？怎么不来看看呢？现在想看了，想瞎她的双眼……”
英子嘴上说着狠话，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
石榴知道，英子需要时间慢慢消化这个心结，她只得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个了，英子姐，我有个东西送给你。”
石榴说着，从小木屋挂着的袋子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瓶子，递给了英子。
“这是什么？哇，香水！”
英子接过来，爱不释手的看着。
“好漂亮的瓶子啊。你从哪儿弄的，一定很贵吧？”
“二姐给我寄来的。你闻闻味道喜不喜欢……”
英子朝手上喷出一些，闻了闻。
“这香味好特别啊，不是很浓，但真的好舒服啊……”
“是吧，之前我就觉得味道好闻，特意问她要的。”
“彩霞姐用的香水，一定很贵吧？我表嫂的香水都没这么好。”
“管他贵贱呢，二姐寄给我的，给你用吧。”
‘啊？这么好的香水，还是你留着用吧。”
“我不用香水的，之前她留给我的半瓶都浪费了，这是她又寄给我的。你用吧， 正好你喜欢用香水。”
石榴善意的一句话，却 触动了英子自卑的心。
她想到了自己的狐臭，赶紧低头闻了闻腋下。
“石榴，我身上是不是又有味道了？在城里洗过澡回来的，一路上出汗了，刚到家着急来找你，就没洗澡……”
“没什么味道啊。我知道你喜欢香水，早给你备着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身上又有味道了呢……哎，一到夏天就难熬。”
“其实也没什么，很多人都有的。我听二姐说过，这种可以做手术的。”
“嗯，我表嫂也说了，我现在不是给她带孩子么，她觉得有些味道，说等天气凉快了，就带我去做个手术。”
“那好啊。”
“是吧，做了这个手术，我还想割双眼皮……”
“什么？”
“割双眼皮啊，我这眼睛太小了，割了双眼皮，眼睛应该会大一些……”
“眼皮是随便割的么，没危险吧？”
“没事的，我表嫂都割了，还挺好看的。她有个表姐是开美容店的，说了等我把孩子带大点，就带我去的。”
“哦，这是你表嫂的许诺啊？我说你爸应该不会让你割……”
“我爸……我都不给他说这事，反正我在大姑那儿，他也不敢管。”
“你表嫂对你这么好啊？割双眼皮不少钱吧？”
“我表嫂说了，都是自己人，就不给我开工资了，一年管吃管住，每季买套衣服，报酬就是帮我割狐臭，再割双眼皮。”
“哦，抵工资了啊……我说呢，你表嫂之前好像没这么大方。”
“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我觉得划算，反正我挣了工资，我爸也不给我花，他也不舍得花钱让我去手术。我还不如直接花在自己身上，这样我爸就管不着了……”
“哈哈，都说你实在，没心眼，原来你也挺会打算盘的嘛。”
“没办法，爱美之心吗，我长得又不好看，总得为自己考虑一下。”
英子说着，扒拉着自己的眼皮。
“石榴，你看看，我要割了双眼皮，是不是眼睛会显得大一些……”
“嗯，应该会大一点，但也不会太明显。”
“大一点点就好，我就不用那么自卑了……”
“你自卑什么？你看你身材多好啊，手又巧，咱林家湾谁不夸你勤快能干……”
“勤快有啥用，还是得好看。只要我的狐臭没了，眼睛再大一些，我就能……”
“就能怎么？”
“就能相看个好人家了啊。要不人家都嫌我眼睛小。所以我不着急相亲，我要让自己先变美一点……“
看着英子充满憧憬的眼神，石榴笑了。
生而为人，有所希冀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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