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宁馨王带着子颜去城外看在平州的军队，除了王府直属的御林军，这州府内的府兵也在王爷管辖之下。
宁馨王叫了营中几名将军向神守报告这三州布防之事，子颜才明白，这州府下属的府兵是由枢密院派出，到了各个州府用的正将还需要听命于府尹，这陈州因为有宁馨王在此，驻扎的府兵也比其他地方多，三州正将皆是听命于这宁馨王，并不和这府衙有关。
子颜出发前，陛下关照过路过陈州时，当把去平州的真实意图告知这宁馨王，如今子颜明白这王爷确实是在替锦煦帝看着这边三州。
等帐中无他人，子颜和王爷道：“这边离着边境远，我见朴州和庭州地形也是西面山多，戍擎国军队很难打过来。要说这闻一教如果有阴谋，也是用法师作祟之可能多些。”
宁馨王同意子颜想法：“我在京时，随着皇兄学过几天兵法，因而当年皇兄让我选封地时，我便选了此处。当初东面有墨家，南边是李家，唯一这西面是外人。如今这事，看似是你带人随着秋清河奔赴前线，其实后面还是需要我这边帮着守住。辎重之事，皇兄已经交代，你无需担心，早已从淳州府那边调配到了陈州。”
子颜对着王爷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我在泾阳陛下面前没敢提到，这闻一教元尊之事，我师父去那边已有半月，几次和我联系，说是没找到有用的线索。这里面的意思要不就是元尊早已防范了神君，要不就是他真是差不多变成这武神转世。我告诉陛下必然出不了京城，去那里协助师父。不过今日既然说到，也请王爷及早准备。如果这‘转世武神’占了这机缘，怕是我们玄武神宫和炙天神宫都将不保。这范启国一旦占了戍擎，接着就会向东而来，那时怕已无人可保祗项安危。王爷可知其中轻重？”
宁馨王听着也吓了变了脸色，问子颜真会这么严重：“不是那预言说，‘神代不再’，那怎么还可能轮到武神来改变这些？”
“王爷，此中变数很大，只是若师父和我有事，将是无人护着陛下。或许将来祗项国倒能存下，可陛下这边，必是不愿和这元尊苟且。所以我拜托王爷，如果我们玄武神宫这次事败，请千万记着要护我祗项百姓。这事我提都不敢和陛下提起。”
说完，起身给王爷跪下，请宁馨王切记护好这皇朝，哪怕是忍辱负重。宁馨王含泪答应：“我皇兄总算是没看错了你。”
说着这事儿，两人心情愈加沉重，过了半晌，宁馨王问子颜此去平州可有几成把握。子颜说也就五成了，又说了这武神传说之事：神代时应天而生的大神只有数名，这武神便是其一，既然叫武神，终是战斗之能强于其他神明。这武神暴戾残忍也是非一般，曾灭绝神兽，屠尽神族也是经常。
终有一日，天地间出了异象，要灭这个武神。神明归墟，应该是连神力都归了天上，可如今非但是神力恐怕连那武神的遗骸都留存在人间。宁馨王问子颜这是为何。
子颜说自己看典籍，神明归墟一定要神明所有之物齐全才能完全到天上，可当年四神不是曾找到武神佩剑的碎片做了辉石么？如是这样，武神的遗骸和神力完全有可能留在他出身之地。
“那你们说的武神转世是什么意思？”宁馨王问子颜。
“如是武神神识真转到了这个元尊身上，他应寻着以前能找齐神力和遗骸。他如有神识便如同神君一般，可有了神力，就像是我把神力归回了神君身上。但凡人身体不能承受这么多，因而还需要找到遗骸附体才行。”
“如果三样齐了就是说如同原先武神一样了？”
“或许吧，这也是我们猜想。但大神归墟神识应该早灭了，因而这炙天神君和我师父以为这元尊最多只是找到遗骸和神力而已。可这武神神力究竟不是一般，当强于我体内的玄武神力。”
“那这元尊要是遗骸附体加上武神神力，可是能比神君还强不成？”
“王爷，如果凡人既能附上神骸，又有了神力，就是一个怪物，因为他没有神识啊。”说到此处，宁馨王才明白这两位神君大约是担心这神力之事：“怪不得弄出那么多事情，又是要来打仗，又是要搞邪教。要是真是变成了武神，哪里还需要这些事儿来铺垫。”
两人说着就出了军帐，宁馨王带着子颜到陈州府城内走了一遍，说是这陈州原来是这三州中最小的，可这里确是祗项通往各地的要道汇集所在。
陈州东面的武阳关有这祗项国境内最险要的狭谷，那处关隘才是防止西面入侵泾阳最为重要所在。子颜来时也路过那里，这次自己已经走在大军后程，过狭谷时，见积雪所深，但道路上已经明显是师兄施过仙法，主路上已没有结冰覆盖。
宁馨王问子颜明日何时启程，这里到朴州还需两日。子颜说，等下看田亭昉叫了神官来答复这朴州神庙一事再说。大约明日正午前必须要走。宁馨王道，这朴州府尹金威霆是他表兄，南边庭州府尹和这金威霆都曾是冯提英门下。
子颜想锦煦帝为了让这东熙湖掌控六部，花了不少心思，这冯提英一支几乎全让他外放各州。可是这冯提英一支，陛下有必要留着么，难道还有其它事体？
回了王府住处，田亭昉早带了这里神庙的神官候着子颜，花执事也在。子颜问他们，可有熟知那朴州神庙之人。花执事回答：“禀神守，朴州神庙总管荀冠元是我同窗学长，我们也一直有书信来往。”子颜就让他说说这朴州神庙。
“我这学长出身贫寒之家，早年就因才能被擢升到了总管，为人清贫乐道，性子刚烈不畏强权。因而这朴州神庙不为那里富人所喜，我三年前因公事去过一次，庙中尤为破落，但这神官名声却在当地皆是赫赫。”
“这朴州神庙的事情泾阳礼部的人也说过，说是那里早没了富人捐助，因而每年倒需要礼部拨银子过去救助当地穷人。但是这雷家不是就在朴州府起的家，他们都和你们这里陈州神庙来往，怎么在家乡何以反倒和神庙不和。”
花执事说这事也和那荀总管说起，荀冠元道，这雷昀起家就做的不是见得了人的买卖，两子中这雷尚峰更加过分，为赚钱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后来他四子入了神君的门，他到神庙想贿赂荀总管把以前丑事瞒住，哪知荀总管不愿与他为伍。至此这朴州神庙是和后来发达了雷家再无瓜葛。雷尚峰也叫这朴州生意人谁都不许往神庙捐钱，还声称迟早有一天要神宫来收拾这朴州神庙。
“我二师兄要是早知道这雷尚峰在他背地里这样，早就不会再如此容忍。可是这朴州商家要是不信这神庙，平日里到哪里祈祷？”
“听说雷家势力还不济时，还是到神庙参拜的玄武神君，可是雷家做大后，这只要是朴州商会的，雷尚峰就会带着他们去他自己的地方进行仪式。”
子颜诧异，莫不是雷尚峰带了他们信了闻一教？
此事现今还不能明说，子颜只能问这些神官，你们这边除了神庙能拜神君还有何处可以参拜，这边可有民众不信这玄武神君的。
几个神官交头接耳，最后还是让花执事出来回话：“禀神守，玄武神宫不在朝堂许久，这边有些民众来自邻国，他们带过来的也有信炙天神君的，不过么，这三州境内是有信一种叫‘虔教’的，据说是拜上古武神。”
子颜顿知这虔教就是闻一教在此处叫法，他问神官这信的都是什么人，如今还有多少？花执事答：“自从玄武神宫回归，我们听说去这虔教道场的百姓都少了许多。原来也是那边戍擎过来之人多些，这外乡人干的都是些苦力。其实在我们陈州没有多少，我们知道的也就是城外几个农庄的雇农。”
“这些人恐怕和你们李总管一案有关，你到府衙让他们盯着，不要让他们生事。”
“是，虔教道场在朴州城内是有几处，听说有人在后面给了他们资助。”
子颜明白，谢了这花执事，想和耀锐联络时，可叫他立即去查探。子颜遣了这些人出去，留下田亭昉交代他，去南边庭州一定要小心当地虔教之人。好在田亭昉到庭州之时，西去大军也从那边经过。
北边去朴州的路到底寒冷，大军是从南边庭州过境去平州。子颜叫他有事待遥宁子到了商议。这边他叫田亭昉在这陈州再修整两日，把庭州神庙打听清楚再去。
田亭昉知道子颜前去朴州可能会遇到什么，说神守自己小心，子颜道：“你们无忧，如果我连朴州都拿不下了，何以去平州和范启国呢？我会联络三师兄，让他助你收了这庭州神庙。”
神官都走了，那边王妃叫柳萍来请子颜去内堂用晚膳。子颜到时，宁馨王还不在，王妃叫人抱出了小郡主，让子颜抱着看看。子颜道：“姐姐，非是我不喜欢小孩，可这婴儿太小，我恐怕毛手毛脚弄伤了她。”
徐王妃说：“你是神守，以前在祗项有个习俗，这孩子给神宫中神守抱过，算是给他祈过福了。我们这可是近水楼台想先得月呢，你哪里好不答应？”
子颜只能接过婴儿，哪知这小郡主倒是看着子颜，舒颜笑了。子颜心中奇之，他过去别说是抱这个婴儿，自己连婴儿什么样都未曾仔细瞧过。
此时，心里一股安逸之感生了出来，这和他抱着那个顽皮的徒儿不同，晟闲小可聪明着样样都要回嘴，如今手头这是奶娃，只会嗯嗯啊啊，子颜知她名字是“和诺”，叫了她几声“诺儿”，这奶娃也是笑盈盈眨着眼睛，用笑声回应着子颜。
子颜想到这几个月的娃都会通人性，自己面上笑着高兴，可暗地里想起自己那不堪回首的过去，难道那痛不欲生的记忆竟然早到了自己只有几个月的时候？
王妃注意到了子颜脸上露出这种不安，叫奶妈把郡主抱走。她问子颜可又是想到何事，子颜只能说，自己想晟闲了。
王妃笑他：“你上次说四殿下拜你为师才没几日，这才多久就想他了，他由陛下自个儿带着，你还不放心。莫不是你想陛下了？”
子颜点头说自己甚是想陛下。王妃说：“上次你们路过时，我怎么会想把幽儿嫁给你，定是刚生好孩子人变笨了。其实那时看你虽坐在厅中吃饭，可两眼全瞧着陛下，唉。不过这么说了，陛下可真是急了不是？”
“霞弗，莫要嘲笑子颜。他要不高兴了等下晚膳吃的少，你当心柳萍去告诉那个范黎，过几日皇兄来了信，我们可又要给他烦死。”宁馨王边走边说，话说的高兴，像是刚得到了什么好消息。
果然坐下后，他和子颜道，陈州府衙有人曾在朴州何牧关押的那处矿场，才知这个何牧和当地虔教有关。说是这个何牧在那里关着时，做工肯辛苦不算，还经常帮助那里关押的狱友，让着了数人改信这虔教。
子颜问王爷，怎么以前就知这虔教之事，知道这事也不诧异。宁馨王说：“你们玄武神宫不在京城，神君又不现身保佑国民，这边百姓有了其它信仰，只要不做坏事，也没有人去管过。我记得在泾阳时，曾和皇兄说过此类事情，皇兄意思是，为君让百姓安康，百姓愿意拜谁又不是他说了算的，他自心安即可。”
子颜才想着端木睱悟真可以算上是一代明君了，想着心里高兴，也让对面宁馨王夫妇都看了出来。宁馨王笑他：“现在可得意了不是？”
柳萍叫人布上了菜，子颜见面前素菜都是各色菌菇，宁馨王道：“不用怕，我这里请不起你吃那见鬼伞。要知菌菇之鲜美远超过肉食，你仔细尝尝。”说罢，给子颜一一说道上的各种类别。子颜感激全在眼里，宁馨王说：“不是要你谢我，是有人怕你逃走。”
“王爷放心，我哪里有地方可以逃去？”子颜想到自己肩负之事，哪里容他离开朝堂。可待在朝堂，将来怎么又面对暇悟。
饭后，府尹又叫了人来报，说还找到当时和何牧关押在一起几人，找过他们问话了，将问的事情写了册子交到王爷处。
宁馨王和子颜看了，才知这何牧不简单，如此精明之人怎么会稀里糊涂上错了汤羹，这其中阴谋恐是雷尚峰和李放早就安排好了。这何牧倒是胆子大，也不怕担了这事到府衙给处死。
宁馨王说：“如此看此人真是像那邪教之人，杀人不手软，被抓也不慌乱，关着的时候还要想着发展那些人，真是！此人还是朴州籍贯，你到朴州正好查查此人。”
“是，只恐他发展别人另有图谋。”
正说着，王妃给他们端上亲手做的糕点，此处的紫玉梅花糕定是要梅花的花蕾捣碎了才能做，此时正好府中梅花树上都是花蕾，王妃亲自在小厨房蒸了出来。除却当时吃的，还没忘叫子颜带走一些。
子颜起身对着他们夫妇一揖：”我此生也没机会有个家，可在王爷府里就像是待在自己家中，有了家人。我自感激不尽，可身边也没什么好留给王爷和姐姐。”
子颜想了一会，从袖中拿出那凤鸾双剑，此时剑上并无神力。子颜当着他们的面，将蓝色的玄武神力注入凤剑，将那金色神力注入鸾剑。再将凤剑递给了宁馨王，将那鸾剑递给了王妃：“凤剑上是攻击之力，能让王爷杀敌。这鸾剑上我留的是防御之力，姐姐如果遇险，可让它护住你们母女。”
晚间回了房，子颜起了神力和遥宁子说话。他将在这陈州之事说与了师兄，关照遥宁子到庭州协助田亭昉。遥宁子对雷尚峰身背如此大事也是吃惊，问他怎么办？
子颜说，先叫陛下派春惜宫的人去盯着这雷尚峰，雷尚峰或许知道等子颜到了陈州自己会败露，他留在京里不是有退路就是还有阴谋。
遥宁子叫他不要担心，自己会和于炳联系，此事还看鸣皓那里态度，怕是鸣皓不能接受此事。
遥宁子突然想到，这李放要是不出事情，或许这虔教的还藏匿在此处，如今李放身亡，子颜去朴州应当是危险。
子颜和他说：“师兄放心，只要不是这元尊过来，那有何惧，无非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罢了。你倒是帮着田执事在那边小心，还有大军中有无这邪教之人，我们还是未知。”
子颜一行从陈州西门走，宁馨王出了城门坚持送了他一段。子颜马车出去很远，从窗口朝陈州望去，远远见宁馨王还立在那处看着子颜的马车。
子颜心里很是感动，但距离越远，他越是觉得这宁馨王和陛下远观甚为相似。由此，便又想起了陛下。
昨晚耀锐不在，因而也无法接到陛下的信。这次出京，这是第一天和陛下断了联系，不知陛下可好。子颜看着陛下坐的那个位置，如今他上了这辆车还是坐在原先自己的地方，空着陛下那里，想念时就可以看着。
昨晚他本来想用神窥之术和晟闲说话，可是用神力打开通道，看见晟闲睡得正香自己便也没有舍得叫醒他。只是陛下寝殿西屋的灯还亮着光，子颜心酸就断了神法。
西去朴州一日赶不及，这日晚间需要歇在灵河县城。子颜一个人在行进路程中，好仔细想想如何对付这闻一教。子颜想当年雷尚峰因是有很多见不得人之事，否则他既靠上了玄武神宫，怎么又敢去找了虔教的人来，定是无恶不作，自己也知道玄武神宫容不下他。这闻一教靠着雷家把势力渗透了过来。
子颜车上堆满了陛下从各处给他搜罗来的各种消息册子，记得有一本讲平州府这些年风俗的书中，说过这虔教是百年前就有，原来只是过来的范启国民带过来的风俗，而这些年的闻一教也应当是虔教后面的叫法。
既然都信仰这上古武神，恐怕真假难以辨清。子颜心中又想到，如今李放这事出了，在朴州的闻一教之人应该有所动作，否则子颜进了朴州，第一件事就是肃清他们。还有这何牧，究竟是什么角色。
傍晚到了灵河，当地所有官员早就在城门候着神守驾临，子颜也没和他们多言语，匆匆进了县衙休息之地。刚坐下来，就见耀锐回来。
耀锐说已去朴州神庙看过，那里是没有问题。自己上雷尚峰的铺子和宅邸查过，铺子是正常在经营，宅邸里只有雷尚峰的两个庶子住着。子颜问他，那些地方可有法术痕迹，耀锐说，已经细细查了，都没有。
子颜想自己派耀锐去时，还不知有这虔教势力，如今真有这势力在那边，哪里会让你们随便找到。不过听花执事所说，这虔教应该能从朴州商家找到，只是现在知道这事，也知道雷尚峰可能用神力来隐瞒旧事，自己就不敢叫耀锐再去。子颜把这些难处和耀锐说了，问他要了宝匣，就叫他出去将神宫弟子再集结一遍，明日必要有行动。
子颜打开宝匣，陛下的信倒是写了好几张，说是好不容易得了子颜所写，仔细看才知出了大事。他叫子颜不要慌张，自己会派齐临清的人去雷家看住。这些事情可都写在一张信纸之上，子颜奇怪，难道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讲。
哪知这后两张纸，说的都是私事，暇悟说，明日联络不到，可信不会少写，一起附上。子颜见那纸上琐琐碎碎一堆事情，怕是连晟闲今日吃了什么都要写了上去。
子颜看了便笑出声来，一见周围伺候的都是县衙里的，自个儿不好意思进了内屋再看。这信最后写着“吾老矣，皆是冗言，卿谅之，唯卿安康，亦能快慰”。子颜看着久久不能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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