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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校服贪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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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霜晨的栅栏与无声的砝码**

初春的寒气,在黎明前的卧牛山中学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如同撒落的盐粒,覆盖在枯黄倒伏的草茎和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踩上去发出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像踩碎了无数脆弱的希望。阳光是吝啬的,惨白地涂抹在灰扑扑、污渍斑驳的教学楼外墙上,非但毫无暖意,反而衬得空气更加清冽刺骨,吸进肺里带着刀割般的凉意。寒风像无数把细小的、淬了冰的锥子,无孔不入地钻进单薄的衣领袖口,贪婪地攫取着皮肤下最后一点可怜的体温,冻得人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财务室门口,早已排起了一条沉默而压抑的长龙,如同一条在寒风中冻僵的灰色蟒蛇。队伍里大多是穿着臃肿破旧棉袄的农村学生,少数几个陪同而来的家长,同样衣着朴素甚至寒酸,脸上刻着生活艰辛的痕迹。他们裹着厚重的、颜色灰暗的冬衣,缩着脖子,脸颊和耳朵冻得通红发紫,如同熟透的冻疮。双手要么深深插在磨损起毛的袖筒里,要么紧紧攥着几张被汗水濡湿、边缘磨损卷曲的纸币或硬币,仿佛攥着全家省吃俭用挤出的血汗。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着,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冻僵的脚踩在冰冷地面上的拖沓摩擦声和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闷咳,在清冷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凄凉。

财务室那扇漆成深绿色的、厚重的木门紧紧关闭着,像一堵隔绝温暖的墙。只在门板中央开着一扇装着粗大铁栅栏的小窗口。栅栏的黑色铁条在惨白的天光下泛着幽暗冰冷的金属光泽,将狭窄的窗口切割成一个个冰冷的、囚笼般的方格。透过栅栏的缝隙,能看到里面相对温暖的昏黄灯光,以及坐在窗口后面那个慢条斯理、穿着厚实崭新棉衣的中年女会计——王会计。她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半眯着,带着一种司空见惯的、居高临下的冷漠和不耐烦。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搪瓷剥落露出黑铁、沾满深褐色茶垢的旧搪瓷茶缸,正袅袅地冒着白蒙蒙的热气,散发出廉价茶叶的苦涩味道,与窗外的严寒形成讽刺的对比。

队伍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向前挪动。每一次窗口开启,栅栏后伸出一只冻得通红、骨节粗大、攥着皱巴巴零钱的手,王会计那戴着半截毛线露指手套、保养得宜的手便懒洋洋地接过,慢悠悠地捻开、点清,再慢悠悠地在面前摊开的名单上找到对应的名字,用一支红笔懒散地勾画一下,最后才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对应的校服缴费单据,从栅栏缝隙里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姿态塞出来。整个过程拖沓、冰冷,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磨人的钝感,每一秒都在消耗着排队者的耐心和体温。

队伍前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肘部打着深色补丁旧棉袄的农村男生,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将几张揉得发软、沾着汗渍的一元、五毛毛票和几枚冰冷的硬币递了进去。王会计用两根戴着毛线套的手指,极其嫌弃地捻了捻那几张油腻的毛票,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宣读判决:“赵铁柱,农村生,二百五十五块。”

话音刚落,后面一个穿着崭新亮面羽绒服、头发烫着精致小卷的城市女生,挤上前来,动作轻快地递进去一张崭新的、挺括的百元钞票。王会计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接过钞票时动作明显轻快了些,声音也立刻拔高了一个调门,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近乎谄媚的熟稔:“哟,林晓雯啊,城市生,十五!拿好单子啊!”一张同样崭新的缴费单被麻利地递出。

这清晰无比、如同冰锥刺耳的差价宣判——“城市生八十五,农村生两百五十五”——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在每个排队农村学生和家长的心尖上!那巨大的、赤裸裸的、带着侮辱性的价格鸿沟,瞬间撕裂了清晨的沉默!队伍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和愤怒的低吼,拳头在袖筒里攥得死紧,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但很快,这骚动又被更深的、如同冻土般的沉默和寒风吹散,只剩下眼底燃烧的、屈辱的火焰。

夏侯北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如同风暴来临前沉默的礁石。他身上依旧是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泛灰、袖口磨损起毛的军绿色旧绒衣,拉链只随意地拉到胸口,露出里面同样单薄、领口磨破的旧棉布衬衣,似乎对这蚀骨的寒冷浑然不觉。寒风将他略长的、有些凌乱的黑发吹拂到额前,遮住了部分深陷的眼窝,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燃烧的、越来越炽烈、越来越冰冷的火焰。他沉默地看着前面发生的一切,看着那一道道象征禁锢的铁栅栏,看着王会计面对不同学生时那判若两人的嘴脸,看着农村学生递进去的、带着体温和汗渍的微薄钞票,看着城市学生递进去的崭新大钞,看着那两张金额天差地别、如同阶级标签的缴费单从冰冷的栅栏缝隙里递出。

他的右手一直插在绒衣宽大的口袋里。此刻,口袋里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反复地捻着一张薄薄的纸片——那是他昨晚在后勤处后面那个散发着馊臭味的垃圾堆里,翻找了许久才找到的、一张被丢弃的校服采购发货单的残片。纸片上沾满了污泥、油渍和可疑的污迹,散发着腐败的气息。但上面印着的厂家名称、清晰无误的货号、还有那如同铁证般清晰的、统一的出厂单价数字,却如同烧红的烙铁,不仅烫在他的指尖,更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灼烧着每一根神经。那出厂价,低得让他心头发冷。

终于轮到他了。

夏侯北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将手伸进那象征着屈辱的栅栏。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窗口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几乎将王会计笼罩其中。他没有递钱,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山岳倾轧般的份量,将右手从口袋里抽出。

他的手指上沾着昨夜垃圾堆的泥污和黑色的油垢,指甲缝里是洗不净的污迹。他捏着那张皱巴巴、脏兮兮、散发着不洁气味的发货单残片,没有递给栅栏后那个养尊处优的女人,而是将其用力地、稳稳地按在了窗口内侧、紧贴着冰冷铁栅栏的那块厚厚的、蒙着灰尘和指纹污垢的玻璃上!

“啪嗒。”

一声轻响,如同尘埃落定。

脏污的纸片,像一块丑陋而真实的伤疤,紧贴在透明的玻璃上。上面印着的厂家名称、货号、出厂单价,透过浑浊的玻璃,清晰地、无可辩驳地展现在王会计骤然收缩的瞳孔前!

紧接着,夏侯北那只沾着泥污和油垢的食指,如同法官落下最终宣判的冰冷法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灵魂的力量,猛地戳在玻璃上!指尖正正地点在发货单残片上那个醒目的、如同钢印般清晰的出厂单价数字上!

咚!

指尖撞击玻璃的声音沉闷而有力,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鼓上,震得窗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看见了吗?”夏侯北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层下奔涌的暗流,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种积蓄了太久、即将喷薄而出的毁灭性能量,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铁栅栏,回荡在财务室窗口内外死寂的空气里,“同一厂家!同款货号!同一批次!同一块布!”

他的手指没有离开玻璃,反而更加用力地向下压着,指甲在冰冷的玻璃上刮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要将那铁一般的事实凿进对方的骨髓里。他的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刀锋,穿透栅栏的缝隙,死死钉在王会计那张瞬间血色尽褪、写满惊惶失措的脸上。

“凭什么——”他猛地拔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愤怒,狠狠射出,“城市生交八十五!农村生交二百五十五?!”

“差价——三倍!!”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音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撕裂了财务室窗口虚伪的平静秩序和队伍里压抑到极致的沉默!那“三倍”的回音,在冰冷的墙壁间疯狂撞击、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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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怒潮决堤与权力的铁腕**

“轰——!!!”

夏侯北那声裹挟着血泪的“差价三倍!”,如同点燃了堆积千年的干柴,瞬间引爆了压抑已久的怒海狂涛!

队伍彻底炸开了锅!积蓄的屈辱、不公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喷涌而出!

“什么?!三倍?!!”

“同一个厂?!同一块布?!凭什么我们交得多?!”

“操他妈的!这不是明抢是什么?!喝我们穷人的血!”

“黑心烂肺!拿我们当冤大头宰!”

“把账本拿出来!我们要看!今天必须说清楚!”

质问声、怒骂声、拍打冰冷铁栅栏的“哐哐”声、用冻僵的脚跺地的闷响,瞬间响成一片,震耳欲聋!原本沉默隐忍的队伍,瞬间变成了沸腾的、燃烧着怒火的海洋!一张张冻得通红发紫的脸上,此刻燃烧着被长久欺压后爆发的、近乎狰狞的愤怒!十几只手同时伸向那扇紧闭的深绿色木门,拳头、手掌、甚至肩膀,雨点般砸在厚实的门板上!

“砰!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远古的战鼓,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擂动!整扇门都在剧烈地震颤,门框上的陈年灰垢簌簌落下,锁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内传来王会计惊恐到变调的尖叫和桌椅被猛烈撞翻、杂物散落一地的刺耳噪音!

“开门!!黑心贼!!”

“把采购账本拿出来!对账!!”

“喝人血的蛀虫!滚出来给个说法!!”

吼声震天动地!整个财务室区域如同被投入了一颗高爆弹,彻底沸腾、燃烧!其他办公室的门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动,纷纷打开,探出惊愕、恐惧、或幸灾乐祸的脑袋,走廊里瞬间挤满了围观者,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不安。

王会计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门外山呼海啸般的愤怒声浪吓得魂飞魄散!她猛地向后一缩,老花镜歪斜着滑到鼻尖,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惶。她手忙脚乱地想关上小窗口内侧的金属挡板,但夏侯北沾着泥污的手却像焊死的铁钳一样,死死地、纹丝不动地撑在挡板边缘!冰冷的铁条硌着他粗糙的手掌皮肤。

“说话!”夏侯北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咒,冰冷地、一字一顿地砸向她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凭什么农村生更贵?!”

“我…我不知道!上面定的价!我只管收钱!放开!放开啊!”王会计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她慌乱地伸手想去按桌上的内部电话求救按钮,手指却抖得无法准确按下。

“不知道?!”夏侯北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冰河开裂,令人心胆俱寒!他猛地撤回撑住挡板的手,身体却如同磐石般转向身后那愤怒咆哮的人群!他沾着泥污和油垢的手高高举起那张发货单残片,像举起一面染血的、象征反抗的战旗!

“同学们!乡亲们!听见了吗?她说不知道!”夏侯北的声音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将所有人的怒火催化到极致,“他们用一样的破布烂麻,缝出一样的衣裳!却要我们这些穷学生、穷乡亲多掏三倍的血汗钱!这多出来的钱,流进了谁的口袋?!喂肥了谁的肚子?!填满了谁的保险箱?!”

他的话语像滚烫的岩浆,泼进了沸腾的人群!瞬间点燃了最彻底的对抗意志!

“堵住门!别让里面的蛀虫跑了!”

“把账本抢出来!当众对清楚!”

“黑心肠烂肚肺!今天不给说法没完!”

“叫郑扒皮出来!叫他出来说!!”

“对!叫校长出来!!”

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十几个被彻底点燃、双目赤红的农村学生,在夏侯北如同旗帜般的身影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涌向财务室那扇紧闭的深绿色木门!更猛烈的撞击!更狂暴的怒吼!门板在疯狂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砰!砰!砰!轰——!”

“反了!反了天了!!!”

一声气急败坏、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如同炸雷,从走廊尽头传来!那声音里充满了被挑战权威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人群狂暴的冲击为之一滞。

只见校长郑明在一群如狼似虎、手持橡胶警棍的保安簇拥下,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他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藏青色毛呢中山装,头发用发蜡梳得一丝不苟,油光发亮。但此刻,那张平日里总是端着矜持微笑的圆脸上,却是铁青一片,肌肉扭曲着,眼睛里喷射出骇人的怒火,仿佛要将眼前这群“暴民”生吞活剥!他身后紧跟着政教主任王海峰,同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那双阴鸷的眼睛如同毒蛇,死死地锁定在人群中央、如同风暴之眼的夏侯北身上,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让开!都给我滚开!想造反吗?!”郑明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厉声咆哮,试图用威势驱散堵在门口的人群。几个保安也狐假虎威地挥舞着警棍,凶狠地推搡着最前面的学生。

然而,被愤怒点燃、血脉贲张的学生们,此刻如同筑起了一道不可撼动的血肉堤坝,竟一时没有被冲散!他们怒视着郑明,眼中燃烧着被长久压迫后爆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怒吼声更加高亢:

“郑校长!校服差价怎么回事?!”

“凭什么农村生要交三倍钱?!”

“把账本拿出来!我们要看!!”

“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然今天没完!”

质问声如同密集的标枪,带着风声狠狠射向郑明。

郑明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猪肝般的紫红,太阳穴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突突狂跳。他猛地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被这群“泥腿子”的当众顶撞气得几乎要原地爆炸!精心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他的目光像淬了剧毒的箭矢,越过攒动愤怒的人头,死死钉在人群中央、那个穿着旧衣、沾着泥点、却如同标枪般挺直的夏侯北身上!

“夏侯北!又是你这个害群之马!!”郑明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破音,手指颤抖着,带着千钧之力指向他,“带头闹事!聚众冲击学校重地!污蔑学校领导!破坏正常教学秩序!你眼里还有没有校规?!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校长?!”

面对郑明暴风骤雨般的咆哮指责和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吃人目光,夏侯北毫无惧色。他分开挡在前面的、依旧愤怒但被保安警棍逼得微微后退的同学,一步踏出人群,直面郑明。他那件旧绒衣在刚才激烈的推挤中沾上了墙灰,领口也有些歪斜,但他站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在郑明那身光鲜的中山装和保安的警棍前,构成一道孤绝而强大的存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比郑明更加冰冷、更加炽烈、仿佛能焚毁一切虚伪的火焰。

“污蔑?”夏侯北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锥,瞬间压过了郑明的咆哮和现场的喧嚣。他沾着泥污的手再次高高举起那张如同铁证的发货单残片,声音如同冰河碰撞,清晰而沉重地砸在每个人耳中,“白纸黑字!同厂同款!出厂价清清楚楚!学校采购价翻了三倍!这多出来的钱,流进了谁的腰包?!”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如同实质般直刺郑明的心窝,穿透那层光鲜的毛呢,“郑校长,你敢不敢——把财务真正的采购账本拿出来!当众!对一对?!”

“对账!!”

“把账本拿出来!!”

“我们要看真账本!!”

“敢不敢对?!!”

人群再次被夏侯北掷地有声的质问点燃!怒吼声如同海啸,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都在簌簌下落!保安挥舞的警棍也被这汹涌的民意逼得暂时停顿。

郑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夏侯北那最后一句话,“真正的采购账本”、“当众对一对”,像两把冰冷的、淬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他最致命、最隐秘的要害!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慌乱,但瞬间就被更深的暴怒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所取代!

“放肆!!”郑明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如同困兽般的怒吼,仿佛要用巨大的音量掩盖内心的滔天巨浪!他猛地一挥手,对着旁边一个保安头目吼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变形:“去!把财务室柜子里那本蓝色的采购账本给我拿来!立刻!马上!”

保安头目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堵在财务室门口依旧愤怒汹涌的人群,又看了一眼郑明那狰狞欲裂的面孔,不敢怠慢,硬着头皮,带着两个手下,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学生,用力拍打财务室的门。里面传来王会计哆哆嗦嗦的哭泣声和开锁的哗啦声。

片刻后,保安头目捧着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卧牛山中学财务账册(采购类)”的蓝色硬壳账本,艰难地挤了出来,双手递给了郑明。账本封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蓝光。

郑明一把夺过账本!那账本很厚,硬壳封面冰凉刺手。他双手抓住账本的两侧,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带着一种发泄般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力道,将账本高高举起!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

然后,狠狠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摔碎一件无比厌恶的垃圾,将账本砸向面前冰冷的、布满灰尘和脚印的水泥地面!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巨石坠入深潭!

账本如同被折断脖颈的天鹅,带着巨大的动能,重重地摔在地上!坚硬的封面与冰冷的水泥地猛烈撞击,发出令人心悸的骨骼碎裂般的钝响!巨大的冲击力让账本瞬间摊开、扭曲变形!厚厚的、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账页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碎,哗啦啦地、如同天女散花般飞散开来!白色的、黄色的单据纸页如同无数送葬的纸钱,在冰冷的空气中纷纷扬扬,打着绝望的旋儿,又无力地飘散、坠落在地面、人群的脚边、甚至溅落在郑明那擦得锃亮、此刻却沾上灰尘的黑色皮鞋上!

“看!你们不是要看账本吗?!”郑明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煞白转为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潮红,他指着地上狼藉一片、如同废墟般的纸页,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和虚张声势而尖利刺耳,甚至带着一丝破音,“污蔑!全是污蔑!这就是你们要的‘证据’?!这就是你们聚众闹事、冲击学校、污蔑领导的理由?!学校采购,程序规范,账目清楚,经得起任何审计!岂容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目无尊长的毛头小子肆意诋毁、妄加揣测?!”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一张张惊愕、愤怒、或依旧带着深深怀疑的脸,最终再次如同毒蛇般死死钉在夏侯北那冰冷沉静的面容上,声音拔高到极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赤裸裸的权力宣判和森然威胁:

“我告诉你们!立刻给我散了!再敢聚众闹事,污蔑学校领导,破坏正常教学秩序!带头的一律——开除学籍!档案记大过!绝不姑息!说到做到!!”

“污蔑者——开除!!”

最后四个字,如同冰冷的、沾满鲜血的铡刀轰然落下!带着绝对权力的森然寒意和毁灭性的宣判,狠狠地、无情地砸在每一个家境贫寒、视读书为唯一出路的学生和家长心上!

“轰——!”

人群如同被兜头浇下了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瞬间僵住了!沸腾的怒火被这赤裸裸的、关乎前途命运的残酷威胁和地上那狼藉不堪、无法辨别的“证据”暂时、粗暴地压了下去。几个胆小的学生和家长脸色煞白,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甚至有人小腿开始发抖。开除!记大过!这对于寒门学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十年寒窗化为泡影,意味着跳出农门的唯一窄门被彻底焊死,意味着全家人的希望被无情碾碎!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万载寒冰,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只剩下地上散落的、沾满脚印的纸页在呜咽的寒风中微微颤动,像无数片祭奠公理与正义的白色纸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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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段:寒冰下的暗流与缺页的深渊**

夏侯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风暴中心骤然凝结的冰雕。他看着地上那些被摔得散乱、被无数只脚踩踏、沾满灰尘泥污、如同垃圾般的账页碎片,看着郑明那张因暴怒而扭曲、却又因强作镇定而显得滑稽可笑的脸。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冰冷的火焰并未因那“开除”的威胁而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沉默,仿佛淬炼过的寒铁。他没有反驳,没有怒吼,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像一尊沉默的、被冰封的火山,积蓄着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他沾着泥污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上磨破的一根线头,动作细微而稳定。

郑明看着人群被他那“开除”的铡刀震慑住,尤其是夏侯北那死寂般的沉默,心中那股滔天的邪火和隐秘的恐慌似乎稍稍找到了宣泄口。他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整了整被刚才激烈动作弄皱的中山装领口,重重地、带着余威地哼了一声,对旁边如临大敌的保安和几个闻讯赶来的、脸色发白的行政人员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垃圾收拾了!把这些目无法纪、扰乱秩序的,都给我轰走!该上课的上课!该回家的回家!再敢滞留闹事,按校规严惩不贷!”

保安和行政人员如梦初醒,赶紧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挥舞着警棍,粗暴地驱散人群,同时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拾地上散落的账页和单据,动作粗鲁,仿佛在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场面混乱不堪,推搡声、呵斥声、压抑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

郑明不再看夏侯北和那些被强行驱散、敢怒不敢言、眼神中充满屈辱与不甘的学生。他猛地转过身,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暴怒和一种急于摆脱此地、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的仓皇,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位于行政楼顶层、象征着权力的校长办公室走去。他的步伐又重又快,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空洞而急促的回响,像在逃离一片即将爆发的雷区。

王海峰紧随其后,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拧出水,他眼神复杂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怨毒,狠狠剜了一眼被保安隔开、依旧沉默如石的夏侯北,快步跟上郑明,如同一条忠实的鬣狗。

人群被强行驱散,喧嚣的战场瞬间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纸页碎片、杂乱的脚印和冰冷的死寂。夏侯北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些被踩踏、被揉皱、沾满泥污如同废纸般的“证据”,嘴角极其隐晦地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带着洞穿一切虚伪的冰冷了然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悲悯。他默默地转过身,像一道融入背景的、无声的影子,汇入了被驱散的人流中,消失在通往破败宿舍楼方向的、更加寒冷萧瑟的小径深处,只留下一个挺直而孤独的背影。

郑明一路疾行,皮鞋敲击地面的“咚咚”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如同他狂乱的心跳。他脸色铁青,胸膛里的怒火混合着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疯狂地翻涌。刚才夏侯北那洞穿一切的眼神,那指向“真账本”的冰冷质问,像毒蛇的信子,反复舔舐着他最敏感的神经。那本被当众摔碎的账本只是幌子,他必须立刻、马上确认那本真正的账册!确认那个致命的秘密是否还安全!

他一把推开自己那间宽敞、铺着厚厚羊毛地毯、墙壁上挂着巨大“厚德载物”烫金牌匾的校长办公室厚重的红木实木门,反手“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关上,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厚重的门板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冷与喧嚣,也隔绝了他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办公室里暖气开得极足,温暖如春,与外面的严寒形成两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高档红木家具的淡淡漆香、真皮沙发的皮革味和一种名贵檀香熏香的甜腻气息,试图营造一种沉稳厚重的氛围。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上面摆放着精致的黄铜笔架、温润的玉石镇纸和一盆翠绿欲滴、生机勃勃的文竹。

然而,郑明此刻却如同置身冰窟,对这精心布置的舒适环境视而不见。他几步冲到办公室最内侧角落,那里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厚重的、墨绿色保险柜。柜体由厚重的特种钢板铸成,表面喷涂着哑光漆,泛着幽暗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沉默的巨兽。他蹲下身,因为急切和残留的暴怒,动作显得有些粗鲁和失控。他颤抖着手指,快速而熟练地转动着保险柜的密码旋钮,额角因为紧张而渗出细密的冷汗。

咔哒…咔哒…咔哒…

机械齿轮精密咬合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倒计时的秒针。

“哐当!”

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沉重的保险柜门终于被拉开!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防潮剂和金属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保险柜内部分层清晰。上层整齐地码放着几摞贴着各种标签的牛皮纸文件袋。下层则存放着更核心的机密:几个鼓鼓囊囊、未封口的牛皮纸信封隐约露出里面粉红色的钞票边缘,几份盖着鲜红公章的土地转让合同,还有…

郑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忽略了其他所有东西,死死盯住了保险柜最底层!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本同样厚厚的蓝色硬壳账本。封面上没有任何印刷字样,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陈旧,边角处有细微的磨损和使用的痕迹。这本账本,与他刚才在楼下当众摔在地上的那本“采购账册”,从外观尺寸、装订方式到硬壳颜色,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它没有标签,像一个没有名字的幽灵。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又夹杂着巨大恐惧的小心翼翼,将这本没有标签的账本捧了出来。账本入手很沉,像捧着一块冰冷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巨石。

他捧着账本,快步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前,甚至来不及坐到那张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上。他将账本“啪”地一声放在光洁冰凉的红木桌面上,动作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焦躁。他飞快地、近乎粗暴地翻动着厚厚的账页,纸张发出急促的、如同哀鸣般的“哗哗”声。他的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颤抖得厉害,额角的冷汗汇聚成滴,沿着太阳穴滑下。

终于,他翻到了记录最近几笔大宗采购支出、特别是那批引起轩然大波的校服款项的页面。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急速地、带着焦灼的渴望扫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日期、供货单位和项目名称。他在寻找那个关键的数字,那个流向的终点…

突然!

他的动作如同被瞬间冻结!翻页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某一页的中间位置!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收缩!

只见那本该连贯书写、记录着校服采购最终款项详细支付去向的账页上,赫然缺失了最关键的两页!

不是撕毁!不是涂改!而是被一种极其精细、近乎外科手术般的手法,沿着紧贴装订线的内侧,用极其锋利的刀片(可能是手术刀或美工刀),整齐地、彻底地切掉了!切口平滑如镜,边缘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毛刺,只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空白的装订线边缘!像两道被强行缝合、却永远无法掩盖其下空洞的巨大伤口!那缺失的部分,恰恰是记录着最终收款方名称、账号、以及最关键的可能存在的“差额”具体分配比例和经手人的核心信息!

“嘶……”

郑明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冰冷彻骨、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凝固了!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死死攥住!夏侯北那冰冷的目光、那沾着泥污却如同利剑的发货单残片、那句“差价三倍进了谁的口袋”的诛心质问,如同鬼魅的狞笑,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反复地回响!那个他以为埋藏得最深、最安全的秘密,竟然被人以如此精准、如此冷酷的方式挖走了核心!

“该死!!”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沉而恐惧到极致的咒骂,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大颗大颗的冷汗如同打开了闸门,涔涔而下,迅速浸湿了他昂贵的毛呢中山装领口。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两道平滑得令人心寒的切口,仿佛想确认这是否是幻觉,但手指却在距离纸页几厘米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得了疟疾,怎么也落不下去。那切口,像一张无声嘲笑着他的嘴。

---

**第四段:钥匙的棱角与深渊的回响**

就在这时——

仿佛是一种本能的、寻求某种支撑或确认的动作,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深深地插进了自己那条笔挺的藏青色毛呢中山装裤子的右边口袋!

指尖立刻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带着明显锐利棱角的金属物体!

那是一个崭新的、造型流线、闪着冰冷银白色金属光泽的——汽车钥匙!

钥匙的顶端,镶嵌着一个醒目的、由三个锋利菱形组成的立体车标,在办公室顶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冰冷而奢华的光芒!钥匙的边缘,带着新切割的、未经磨损的锐利感,狠狠地硌着他因极度紧张而汗湿冰冷的指尖!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一种强烈的物质存在感,与他眼前这本保险柜里取出的、被切掉关键两页的、如同被挖去心脏的冰冷缺页账本,瞬间形成了一种无比尖锐、无比讽刺、足以将人逼疯的对照!

这冰冷的钥匙,正是那“三倍差价”滋养出的、最赤裸裸的果实!

郑明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来自地狱的、高压电流狠狠击中!他僵立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左手还死死地按在那本如同烫手山芋般、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缺页账本上,五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深深陷入硬壳封面。右手则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攥着裤袋里那把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新车钥匙。钥匙的金属尖角深深陷入掌心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头那万分之一!

冷汗如同小溪般,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太阳穴、鬓角和脖颈疯狂流下,迅速浸湿了昂贵的毛呢衣领,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热风无声地从风口吹出,却驱不散郑明心头那彻骨的、如同坠入万丈冰窟般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本摊开的、如同张开惨白大嘴无声控诉的缺页账本,那两道平滑的切口,在灯光下泛着纸纤维的微光,仿佛正对着他无声地嘲笑着,又像两只冰冷窥伺的眼睛。

裤袋里,新车钥匙冰冷的金属棱角,透过薄薄的毛呢布料,持续不断地传来尖锐的刺痛感,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让这刺痛更加清晰。这刺痛感,与账本切口那平滑的“伤口”,奇异地重叠在一起,反复提醒着他:夏侯北知道!那个穿着旧绒衣的穷学生知道!他不仅知道差价,他甚至知道这钱去了哪里!他切走了证据!他手里握着能将自己彻底打入深渊的东西!

“他怎么会…怎么可能…”郑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在疯狂蔓延。窗外,倒春寒的风,依旧在枯死的枝桠间呜咽着,发出如同冤魂索命般的尖啸,一声声,穿透厚厚的隔音玻璃,钻进他的耳朵,钻进他的骨髓。

办公室里,温暖如春,檀香袅袅,却俨然已是他精心构筑的、摇摇欲坠的权力坟墓。他僵立在那里,左手是冰冷的罪证(残本),右手是冰冷的罪果(钥匙),如同被钉在了耻辱柱上,等待着那柄名为“真相”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轰然落下。裤袋里,新车钥匙那冰冷的棱角,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像在刮擦着他早已崩溃的神经末梢,发出无声的、尖锐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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