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冗月神陨后已经十天了，六界皆是一派祥和的景象，连同死气沉沉的冥界也感染到了一些，除了忘川的灵婆殿。
战夏再度赶来时候，花二曲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每天重复着做着渡忘川，送鬼魂的事，而墙角边，是她抛弃在一旁的酒，已经堆成山了，一口不曾动过。
这些都是他按照她的口味，从六界搜罗过来的。
冗月死后，这丫头便像是得了什么癔症，不哭不笑也不闹，无论他是哄她，骂她，还是气她恐吓她，都掀不起她情绪上的任何波澜。
后土也早就重塑好了肉身，因怀念挚友，便在这灵婆殿住下了，她和九阙自殿中走出，大老远就看见了伫立在一边，遥遥眺望花二曲的战夏，他叹了一口气，这魔君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痴情的多，花二曲从来不曾给他任何机会，他还真就穷追不舍。
但，感情的事，终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魔君大人这些天这么闲，您老是往冥界跑，下面的小鬼可被你吓得够呛。”
由于他之前在冥界的战绩，一挥手灭了一千多的魂魄，现在那些小鬼都绕着他走。
战夏满面愁容，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渡船愈来愈远的花二曲，声音晦涩道：“她就这么喜欢冗月吗？旁人连看都不看？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她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用费劲了，她已经五感尽失了，就算你付出再多，她也感受不到。”
战夏愕然，身体猛地一怔，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冗月神陨的那天，花二曲猛然吐了一口血后，就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后，就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不辨颜色了，食酒无味，耳不识音，嗅不见味，情感淡漠，他给把了脉后才惊觉，冗月的死居然让她这样的痛不欲生。
伤心难过到五感尽失，人虽然活着，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的活气。
不会哭，不会笑，反应迟钝，只会重复着去摆渡，摆渡，还是摆渡。
她把自己封住了，没人能打得开。
南海归墟的恶灵肆虐了三千多年，期间的死去的鬼魂数不胜数，花二曲一整天下来累的几乎快瘫了，可就是这么累，她也不敢睡，不敢合眼，一闭上眼，全是冗月死去的画面。
透过灵婆殿的窗户，花二曲趴在上面发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泛着幽光的忘川水，安静的像个死物。
这时，面前突然间垂下一个锦囊，花二曲沉寂的眼眸里总算有了一丝动容，她木讷的接过来，眼眶登时发红，细细的摩挲着它，感受着它的温度，指尖探入，里面还剩有一颗什锦糖了。
花二曲的眼眸有了一些情感，眸中不自觉的蓄上了泪水，这个乾坤袋里被他装了好多的什锦糖果，而今居然吃的只剩一颗了。
“天池水去除魔气，很疼吧？”
后土轻轻的点点头，她在莲花中重塑身躯的时候，目睹了他去除魔气的全过程，令她感到惊讶的是，他会在疼痛难忍的时候，吃一颗糖，这样的他，后土还真的没有见过。
花二曲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在情感上有了波动，她动了下眼珠，泪水滴落，乞求的看向后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后土摇摇头：“他是神陨献祭，不是死亡，炼化神魄是他自找到你后，就一直在做的事情，无可更改……”
听后土说完她在昆仑天池的所见所识后，花二曲顿觉周围的世界有些摇晃，素白的手紧紧的揪住心口，呼吸困难，她努力的睁眼想看看四周，可是却始终看不见任何的颜色，任何的事物。
她的脑海里，只有和冗月在凡间相处的一幕幕。
难怪呢，明明说是要出来和她一起游玩，却总是时不时的打坐，她当时还疑惑过他的打坐方式，不像是修炼，但凡她当时多问一句，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
他拿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与她度过，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伤心，她的阿月从来不哭，可是，献祭的那天她感受到了，他哭了。
九阙告诉她，冗月徒步穿过天墟之坑的弑神水，导致腿上留有毒根，每走一步都会万箭穿心，所以，他在凡间说自己腿疼，并不是唬她的，他是真的疼。
冗月征战无数，素来是最能忍受疼痛了，连他都会喊疼，那定是疼的无法忍受。
就是这样，他也要和自己走一走这山水……
她怎么会这么的蠢，到现在才想起这其中的不对劲，才明白他的用意，花二曲的脸色惨白，她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往下落，但是悲伤却呜咽在嗓子里，始终没有哭出声，她慌乱的看着四周，不知道要看向何方，要搜寻什么。
握紧手里的最后一颗糖，花二曲将它紧紧的贴在心口，后土看她一副濒临死亡的样子，顿觉到不妙，刚想要去安慰她时，那丫头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整个人躺在榻上，蜷缩在角落，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灵婆殿里徘徊，经久不散。
后土于心不忍，说起来这丫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与冗月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是见证者，自是明白这丫头对冗月到底爱的有多沉。
她上前将花二曲抱在怀里，鼻尖泛酸，亲声安慰道：“哭吧哭吧……我在呢，阿婆在呢……”
“我该怎么办……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花二曲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撕成了碎片，她在后土的怀里止不住的抖，“我的阿月……阿月……我的阿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她太蠢才会看不出冗月重新出现在魔族时，就已经不对劲了，是她太蠢才会看不出他的身体变差了，是她太蠢才会看不出他受伤了，都是她的错，全都是她的错……
青丘选了个吉日，九阙与白矖相识多年，历尽坎坷，也算修得正果，完婚了，这也是多年来不曾有的喜事，正好冲淡了先前六界战乱的苦涩。
那日人来人往的，宾客声喧嚣不断，笑声，闹声，连绵不绝。
花二曲参加完他们的宴会回来时，整个灵婆殿里，又是一片寂静，后土自从接了鸦姏的班，也是忙的不得了，眼下许是有事出去了，人不在殿中。
她纵身一跃上了那棵早就枯萎的扶桑神树上，拿出了那个乾坤袋，她低声喃喃道：“阿月，哥哥成亲了……真好，对吧？”
指尖捻起里面的最后一颗糖，花二曲将它放入了口中，望着冥界里的那轮血月，舌尖的糖绽开，还是没有任何的味道。
在她昏昏欲睡之际，似乎隐隐听到了古琴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细听之下，是她熟悉的曲子，最终一声琴弦使得她的心间一颤，她猛然睁开双眼，怔怔的看向琴音传来的方向， 似乎在很远的方向。
她提起灵力，循声而去，最终追到了那个熟悉的陌原。
正中央的楼阁里，帷幔映着夕阳，被风掀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她轻轻的掀开，眼前的人一袭白衣，乌黑的青丝垂于脑后，弹琴的姿势也是那样的熟悉。
花二曲的眼眸里逐渐被泪水打湿，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却堵在了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她的脚也定在了原地，不敢再走一步。
蓦地，琴声结束，那人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放在了琴弦之上，他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起身，转了过来，如玉的面容带着极为温柔的笑意，向她伸出手。
“阿曲，可以扶着我点吗？腿疼。”
树上，乾坤袋没有被抓住，掉落在地上，与它一道落下的，还有一滴滚烫的泪水，埋没在了冥界漆黑的土地了，不见任何踪迹。
而扶桑神木，却在死气沉沉的冥界里，露了一点绿。
（完）
喜欢两世湮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两世湮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