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遥又回到了那破败的宅院内。
他走到院子里，拾起角落里摔在地上的一把大刀。
几月过去，受尽风雨侵蚀，炎夏冷秋，原先锋利光滑的刀面已经生了斑斑锈迹，刀尖残留着漆黑的一层血迹。
上山打猎，山内的都是些活物，大部分猎户都选择用弓箭。但父亲并没有，陆家实在太穷了，既买不起弓箭，又买不起箭矢，他只用这把从小摊上淘来的大刀。
便是这把刀，陪了父亲几十年，勉强养活一家人。
每次打完猎，父亲总爱坐在院子内，那厚实沧桑的背影佝偻着，手上满是茧子，动作却仔细又耐心地擦拭干净它。
这把刀，眼下染了血，父亲生前没能将它擦干净，死后也未能合葬。
陆长遥甚至，找不到爹娘的遗体。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了门后的陆同光，声音嘶哑：“你怎么逃走的？”
陆同光嗫嚅着唇，缓缓低下了头去：“是父亲……”
“他用命护住了我，让我去找哥哥。”他语气似含几分泣：“我本想见到你后，把消息告诉你，但父亲似乎猜到我要这么干，便让我不与你说，只让你安心修习。”
陆长遥问：“那个修士呢？”
“尚在城中，只是不知在何处。”
“他叫什么名字？”
陆同光想了想。
自古以来，揭下通缉文书的人都要报上姓名，只是时间有些久远，常人或许早已记不清了。
但若是恨呢？
陆同光一个人躲避他的追杀，踏上前往仙界的路，每逢午夜梦回，他似嘴里含血，要狠狠把那个名字给嚼碎，可即便如此，依旧难解心头之恨。
他曾用石头刻过，又狠狠地跺了几脚，仍觉得不解气，索性将名字刻在一个木偶上，用刀愤怒地划了几道。
凡人之力，又怎打得过仙？渺小如蝼蚁的他，只能以令常人讥笑讽刺、不屑一顾的手段来解恨罢了。
他紧紧闭了闭眼，满腔怨气和怒火，在说出那个名字时，霎时便消散了。
陆同光没必要记恨一个死人。
他知道，哥哥一定会去报仇，即便是拼上自己的命。
“柳辉。”陆同光说道，语气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修士，叫做柳辉。”
陆长遥眉心一动。
过分熟悉的名字，似乎在许久之前听说过，但眼下苦想，却也没有印象。
这个名字，只短暂地出现过一刹那，脑海中隐约有些模糊的场景，貌似是在仙界的时候。
或许江挽会知道。
他拧紧了眉头，掏出千行卷。
几条消息瞬间弹了出来。
江挽：【妖怪在黑林，我们去黑林捉妖了，李晴水也跟着来了，她待会要从这直接去妖界，你把你弟弟送回家便过来吧。】
李晴水:【好不容易和家人团圆，你多叙会儿旧吧，叙完旧再来找我们也不迟。】
陆长遥捏着千行卷的指尖渐渐泛白。
他眉眼微沉，抬眼看向了陆同光，叹道：“走吧。”
陆同光微愣：“你不把我丢下了？”
“我何时说过要丢下你？”陆长遥慢条斯理地收起了千行卷，朝着黑林的方向走去：“爹娘不在了，这个仇，我们要一起报。”
……
正如谢无澜所说，黑林有着一层结界。
三人缓缓停在黑林入口处。
隔着无形的结界，众人只瞧见林中迷雾弥漫，昏昏暗暗，涌动着危险的气息，不时有几声狼嚎传出。
追息石陡然间光芒四射。
谢无澜不动声色地摁住它，追息石的光芒又顷刻间熄灭。
他淡道：“就在里面。”
江挽诧然道：“这黑林的结界分明没有打开过，那狐妖是如何进去的？”
黑林的结界一旦打开，里边的妖魔便会瞬间涌出。
这是不可逆的，因此，无人敢靠近此地，若是不慎打开结界，便是酿成了大祸。
李晴水沉思道：“或许，妖和我们不同。”
“既如此，那我们该如何进去？”江挽有些疑惑。
谢无澜上前一步，剑尖抬起，在虚空中一划。
眼前霎时浮现了一层银白色的结界。
他剑尖在结界表面缓缓划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
李晴水只是摇头：“不知，我们可能根本进不去，或许只能在此处等狐妖出来。”
江挽道：“黑林有结界，她出不来了。”
李晴水语气坚定：“不，她能出来。”
江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肯定？”
闻言，李晴水微怔，呢喃着：“我也不知，或许那狐妖，与寻常妖兽不同吧。”
皇城离黑林算不上有多近，原以为陆长遥过来至少要花个两三日时间，三人本来都已经做好夜宿野外的准备了。
结果堪堪一个时辰过去，便瞧见了不远处赶来的陆长遥的身影。
不过两日不见，他瞧上去似乎憔悴了些，眉目间没了往日风采，双眸沉沉的。
若是换做往日，陆长遥此刻定然兴冲冲地跑上来，然后乐呵喊一句：“小爷我来啦！”
但此刻，并没有。
他步伐沉重地走到几人面前，询问道：“你们要进去吗？”
李晴水有些诧然：“你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
陆长遥微怔，抬手挠了挠脑袋，勉强笑了声：“嗐，速战速决嘛。”
他抬眼望向眼前这片黑林，有些恍惚。
陆同光默默地走到了他身侧。
江挽一眼便注意到了：“咦，你不是把你弟弟送回去了吗？”
陆同光微怔。
陆长遥忙转过头来，摆摆手：“他想跟着，让他跟着吧。”
李晴水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长遥：“……不是什么大事。”
他突然抬头，看向江挽：“对了，你有听说过一个叫柳辉的人吗？”
“柳辉？”江挽皱眉一想，貌似没什么印象。
“我不记得，怎么了，你找他做什么？”她问。
见此，陆长遥有些失望：“这样啊……”
他摇摇头：“没什么，我就问问，他……”
“算是我的债主吧，我现在有钱了，要去还债了。”陆长遥随口扯了个谎。
李晴水惊异道：“你还欠人家钱啊？”
“早说不就得了，能欠多少钱？我们几个凑一凑帮你还了便是，又不是什么大事。”
陆长遥低下头去。
的确是件大事。
陆同光挡在了他身前，声音不是很大：“我哥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这钱，他自己还就好了。”
李晴水表示理解，没有多说什么。
喜欢衔镜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衔镜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