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静海基地三号采掘区的爆炸尘埃，并未如同预期般迅速沉降。
细密的、带有静电的月尘颗粒顽固地悬浮在低重力环境中，形成一片灰蒙蒙的帷幕，笼罩着被炸出的丑陋坑洞和周围散落的机械残骸。
救援和清理工作仍在紧张地进行着，工程车辆和人员如同忙碌的蚁群，在探照灯的巨大光柱下穿梭往来。
空气中（通过通讯频道）弥漫着工程师们紧张的指令声、机械的轰鸣声，以及一种压抑后怕的沉默。
然而，这场并未造成人员重大伤亡却暴露了致命内部安全隐患的爆炸，似乎并未在雅各布·哈夫克心中投下太长的阴影。
或者说，他将冰冷的愤怒和更深层的忧虑，完美地隐藏在了钢铁般的意志之下。
他依旧按照原计划，在月球基地停留了数日。
他视察了经过加固的居住舱模块，看着工程师们如何利用月壤进行辐射屏蔽层施工；
他参观了水培农场扩建部分，嫩绿的植株在人工阳光下生机勃勃；
他甚至亲自操作一台经过最严格安全检查的x8工程舰的模拟器，体验了在低重力环境下进行精密采矿作业的挑战。
但更多的时候，他站在指挥中心的巨大观察窗前，凝望着窗外那片亘古不变的荒凉景象。
然而，他的目光似乎早已穿透了三十八万公里的地月空间，投向了更遥远、更加赤红的星体——
火星。
“巴希尔，”在一次关于能源分配的会议结束后，哈夫克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技术总监，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远见，“月球，只是垫脚石。这里的氦-3，这里的低重力环境，这里的真空……它们最终的价值，在于支撑我们走向更远的地方。”
巴希尔停下脚步，推了推他的智能眼镜，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与期待交织的神情：
“董事长，您的意思是？”
哈夫克转过身，目光灼灼：
“火星。我们的‘苍穹之矛’级星舰，用于地月运输绰绰有余，但用于远征火星？还远远不够。我需要下一代星舰，更大，更快，更持久。能够搭载足够的殖民单元、资源和生产设备，完成至少两年周期的火星往返任务。你的研发部门，必须立刻开始预研和关键技术攻关。”
巴希尔的眼睛亮了起来，对于任何技术挑战，他都有着天生的狂热：
“火星！是的，董事长！这太令人兴奋了！更强大的聚变引擎、更高效的生命循环系统、长期深空辐射防护、还有行星际导航……我们有很多技术储备可以整合！我回去立刻成立新的项目组！”
“很好。”
哈夫克满意地点点头，但随即，他的语气沉了下来，“但是，巴希尔，在我们仰望火星之前，必须牢牢盯住我们眼皮底下的对手。你之前提交的报告我仔细看过了。GtI……他们的航天活动最近异常频繁？”
谈到这个话题，巴希尔的兴奋劲头收敛了一些，表情变得严肃：
“是的，董事长。我们的‘天网’监测系统对全球主要航天发射场进行了持续监控。文昌、酒泉、哈萨克斯坦的拜科努尔，甚至还有一些我们怀疑的、伪装的民用发射场……近三个月来，GtI的火箭发射频率提升了百分之两百三十！而且，他们的发射轨道参数经过精心设计，大部分有效载荷都进入了高度更高、倾角更特殊的轨道，难以进行持续追踪。我怀疑……他们正在全力加速他们的太空计划，试图实现弯道超车。”
“弯道超车？”
哈夫克冷哼一声，“在太空领域，没有人能轻易超车。除非……他们找到了某种捷径，或者，隐藏了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立刻按下了手腕上一个特殊的通讯器。
几秒钟后，阿娜伊斯·德穆兰那冰冷的、带着电子合成质感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响起，背景音是“门户”空间站指挥中心特有的低频嗡鸣：
“董事长先生，请指示。”
“德穆兰总监，”哈夫克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下达命令，“立刻动用‘门户’和所有在轨侦察平台的一切资源，最高优先级：找到GtI正在秘密修建的空间站，或者……任何可能正在组装的、具有攻击性的太空战舰。我不相信他们如此频繁的发射，只是为了补充那些老旧的低轨道卫星。”
频道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似乎在快速处理这个指令。
几秒后，德穆兰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但带着一丝客观的困难陈述：
“接受指令，董事长先生。但是，必须向您说明：超过近地轨道之后，外太空的范围极其广阔，监测难度呈指数级上升。并且，GtI在近地轨道本身拥有着包括‘北斗’增强型导航星座在内的、数量庞大的各类卫星和小型无人航天器，这些平台本身就构成了极强的监视和反监视网络，极大地干扰了我们的广域扫描和精密定位。搜寻工作……挑战巨大，需要时间。”
“我知道有困难。”
哈夫克语气不变，“但这正是你和你部门的价值所在。动用一切手段，分析他们的发射轨迹、遥测信号特征、甚至空间碎片的变化。我需要答案，德穆兰总监，而不是困难。”
“明白。我会立刻部署侦察集群，调整光学卫星阵列的扫描优先级，并启动深度信号分析程序。”
德穆兰的回应没有丝毫犹豫，只有绝对的服从和执行。
“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直接向我汇报。”
哈夫克补充道。
“是，董事长先生。”
结束了与德穆兰的通话，哈夫克看向巴希尔：
“关于GtI可能的新型战舰，你们技术分析部门有什么推测？”
巴希尔立刻在随身终端上调出一些模糊的数据和模拟图：
“根据零星的情报碎片和能量特征分析，我们推测，GtI正在发展的是一种尺寸大约在250米左右的通用型太空战舰。它的基础结构可能比较简单，采用模块化设计，生产难度相对较低，旨在快速形成数量规模。预计其主要武器系统是两门大型电磁轨道炮，布置在舰首或舷侧，用于远程精确打击和轨道轰炸。副武器系统可能是两到四门高射速的近防电磁炮或激光点防御系统，用于拦截导弹和抵近目标。但是，关于它的动力系统、防护水平、具体搭载的电子战和侦测设备……目前都还是空白。希望他们的太空组装平台效率不要太高，能给我们多一些反应时间。”
哈夫克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250米……模块化……电磁炮……很务实的设计思路。巴希尔，我们的对应措施呢？”
“我们的cV-II003型轻型护航艇，三条生产线正在全速运转，月产量正在稳步提升。”
巴希尔迅速汇报，“更重要的是，下一代cV-II004型突击登陆艇的原型机已经完成总装，正在进行地面测试。它的装甲得到显着强化，尤其强调突破近地轨道防御圈时的生存能力。其腹部大型空投舱可以搭载六台‘敏捷守护’机甲，或者一百二十台标准机兵！它将能在地月轨道之间，为我们高效、相对安全地输送大量建设资源和武装力量。”
哈夫克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回到地球后，我会亲自去视察cV-II003的生产线和cV-II004的测试现场。月球基地的建设速度，必须加快。”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巨大的工地，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我向董事会，向整个世界做出过承诺——2050年，全面实现月球殖民！现在，只剩下十二年了。巴希尔，我不希望看到这个承诺因为任何原因而推迟。”
他顿了顿，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遐想的意味：
“说不定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还能在这月亮上，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着地球升起，喝一杯用月冰泡的咖啡呢。”
巴希尔听着董事长的话，看着他那双凝视着远方荒原的眼睛，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对宏伟蓝图的憧憬，有对技术挑战的兴奋，也有对潜在威胁的担忧，更有对这位老人那近乎偏执的远见和意志力的敬畏。
月球基地依旧在忙碌地运转着，远处的爆炸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清理。
但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太空竞争的暗流已然愈发汹涌。
哈夫克的火星之梦、GtI的神秘战舰、月球殖民的倒计时……
所有这些，都在这片寂静的星海之中，悄然交织，预示着未来更加波澜壮阔，也必然更加残酷的冲突。
为了暂时从紧张的工作中抽离，哈夫克和巴希尔来到了基地一处已经投入使用的标准生活舱区域。
这里与外面荒凉的月面形成鲜明对比，舱内灯光柔和，空气清新，温度适宜，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生态角种植着绿色的苔藓和耐低重力蔬菜，给人一种难得的安宁感。
两人坐在简易的金属桌旁，服务机器人为他们端上了两杯利用回收水和新鲜咖啡豆冲泡的热咖啡——
这在月球上是极其奢侈的享受。
哈夫克端起杯子，嗅着那熟悉的香气，忽然看似随意地问道：
“Relink脑机接口的进展怎么样了？尤其是……4型。”
巴希尔听到这个问题，脸色稍微凝重了一些。
他放下咖啡杯，叹了口气：
“董事长，您知道的，几年前，Relink项目的主要研发者，罗米修斯博士的叛逃，对我们打击巨大。他带走了大量核心数据和关键技术，极大地加速了GtI的脑机研发进程。几乎与我们推出hvk-003脑控外骨骼系统同一时间，GtI也完成了他们自己的m-5 Relink ‘神盾’脑控外骨骼作战系统的研发、测试和全面列装。”
他话锋一转，眼中又燃起斗志：
“但是，科研竞赛就是这样，压力之下，双方都在疯狂突破。值得庆幸的是，在Relink-4型的研发上，我们并没有落后！甚至在某些方面……我们可能更激进，也更超前。”
哈夫克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Relink-4型，”巴希尔压低了声音，仿佛在透露一个惊天秘密，“已经不仅仅是读取脑电波信号了。它现在……已经可以尝试解读并干预人类的潜意识层面。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入侵脑细胞’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已经成为一种可能。”
他看到哈夫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继续介绍：
“此外，在认知增强模块方面，除了原有的‘思维加速器’，我们加入了实验性的‘记忆云存储’功能，可以将非核心记忆上传至云端服务器备份或共享，极大减轻大脑认知负荷，虽然目前还存在一定的安全风险和伦理问题。”
“在人机协同作战系统方面，突破更大。通过建立的‘蜂群意识网络’，一名经过强化的真人士兵，理论上可以同时精细操控三到五台机兵或无人机进行协同作战，形成绝对的局部优势。更高级的应用是构建‘五人战术小组共享意识场’，实现几乎无延时的战术意图共享和协同动作，战斗力呈几何级数提升！”
巴希尔的语气带着一丝狂热，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最后，是‘疼痛编辑器’的终极应用。它可以实时、强力阻断脊髓丘脑束传来的疼痛信号。这意味着，士兵在战场上即使受到致命伤，也能在完全无痛觉的情况下，继续坚持作战长达……十二分钟。这十二分钟，可能改变一场战斗的结局。”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
“但是，过度使用这项功能，尤其是幸存下来后，极可能导致一种新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创伤后无痛觉症。患者将永久性失去对疼痛的感知能力，这会导致严重的自残行为和对身体危险的无法判断，其后果……难以预料。”
哈夫克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潜意识读取……共享意识场……无痛战士……”
他轻轻哼了一声，“看来，罗米修斯那个叛徒，也把GtI逼到了同样的道路上。顶尖的科研力量，果然只有在生死竞赛中，才会爆发出最大的潜力。”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坚定：
“拼命追逐，疯狂竞赛……只有这样，才能在这场世界大战中活下去，并且……赢得未来。巴希尔，Relink-4的测试和有限部署，也要加速。我们需要每一个可能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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