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此处仅有他们两人。
靠山统统不在，月合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拳头，风轻云淡地反问：“没有陛下的阻挠，我的婚事就很顺利吗？”
嗯？？
姬若风满怀期待的表情骤然转变为疑惑，“有人意图用你的婚事大做文章？”
不怪他往最坏的方向揣测。
月合声名鹊起之时，各方势力绞尽脑汁拉拢她。
两姓联姻，是最稳妥、最牢固的途径。
青王目中无人，既打月合的主意，又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引得司农署反感，未能成事。
若一开始他纡尊降贵，以礼相待，叫司农署无可挑剔，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
明德帝礼重月合，却不会允许她嫁给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
月合踱步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站定身姿，她抬头仰望夜空。
天外天常年风雪肆虐，难见阳光。
故而，夜空中无月无星，一片漆黑，犹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靠近的一切生灵。
“不是！”
眼眶湿热，她眨了眨，平复心底的波涛汹涌。
“姬若风，我和苏昌河没有矛盾，是这个世界的教育体系下，男性和女性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
平展开左手。
她说：“养家糊口、爱妻、教养子女，遇事挺身而出，不打妻不狎妓，这是世俗定义的好男儿。”
右手同样五指伸直，手掌摊平。
“体贴丈夫，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公婆，遇事迎难而上，世人称这种为普通女子。”
两根中指指尖相对，两只手掌的位置齐平。
“人人称赞的优秀男性，性别调换，只是一个恪守本分的普通女性。”
把右手往上举了举。
“我努力拼搏，成为一名杰出的女性，恐怕只有话本里的完美男主可匹配。”
但她们皆明白，完美男主不可能走出书本，来到现实。
而她，是要过日子的。
深切的疲惫感自心底滋生，蔓延全身，抽干了月合的所有力气。
她像是一朵惨遭风吹雨打的娇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凋零。
姬若风心尖颤了颤，心脏加快跳动，快要喘不过气了。
印象里的月合一直是活力充沛的，想不到今天目睹了她的另一面——脆弱，疲倦，垂垂老矣。
这个姑娘将将满二十岁，不该如此的！
姬若风心里五味杂陈。
困惑、怜悯、担忧在脑海里交织缠绕，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思忖了下，他只能用空洞的大道理宽慰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云沧姑娘，何必苛求，为难自己。”
这样的回答令月合眼圈泛起绯红。
粼粼水波荡漾开，少女落在地上的影子孤寂凄美。
深吸口气，她将两只手掌竖起，指端朝上，处于同一高度。
“男女俱是人，履行同等的义务、承担同等的责任，家庭和睦，社会稳定。”
左手掌向上进半个手臂那么长的高度，低头呈现一种俯视的姿态。
右手掌想看清对方，只得往后倒一点，艰难地抬头仰视。
“我诉求不高，以自身为标准，不高攀，不犯贱。
男子多那二两肉，一出生就受到诸多无形的优待。个人能力旗鼓相当时，依旧责令女性包容、迁就男性。
我不愿自轻自贱、委曲求全，这个世界上也无人配我将就一生。”
局限她婚姻的并非金钱、身份、帝王忌讳，是男性的狭隘，是世道的不公！
“姬若风，至始至终，我没正眼瞧过你们这些男人！”
姬若风身形一晃。
他苦笑着摇头，注视月合那两只差距甚远的手掌，扼腕长叹，“我懂了。”
眼中闪烁别样的色彩，他双手作揖，半弯下腰，行一个郑重的大礼。
“坚守自我者，心性刚烈，不屈不挠，在下佩服！”
月合后退半步，侧身躲开，“我守的是自己的本心，不在意外界的看法。”
姬若风眼中光芒愈发强盛，如盈盈星火，汇聚成月。
“未来有难，在下定倾力相助！”
顿了顿，他添上一句：“不涉钱财，甘赴知己。”
并不情愿和他做知己的月合：“……”
人家感性上头，半途打击忒不地道。
月合微垂着脑袋，闭了闭眼。
算了算了！
免费的苦劳力，沉默不说话就能得到，忍一忍吧。
这年头，没有一丝助力是白拿的。
围观全场的小饱饱十分认同，积极送上情绪价值。【麻麻，他背后是百晓堂和琅琊王、天启四守护，咱们赚翻了！】
叮咚！
阴云散去，天空放晴。
月合又活过来了，险些没压住往上翘的嘴角。
雪原辽阔，夜风寂寥。
两人聊开了，抬脚往前走。
某处黑暗的角落里，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姬若风耳尖微动，捕捉到第三个人的呼吸，眼神闪了闪，笑得意味深长。
后半程几人相顾无言。
回到月合的房间，姬若风站在门外告别。
他凑近月合，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提醒：“苏昌河在暗处。”
月合心里生出一股暖流，面上分毫不显，“所以呢？”
姬若风牢牢盯着少女明媚的面庞，观察对方的情感变化。可惜，什么也没发现。
“你，喜欢他？”
作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即便月合掩饰得很好，他亦能察觉出异样。
“你推崇女性自强，厌恶男性卑劣，主动和有伴侣的男子保持距离，不搞暧昧，不拖泥带水。
但是苏昌河，你容忍他的靠近、纠缠，牺牲自己的清誉和他演戏。在你心里，他是不一样的！”
陈述的语气，平稳笃定。
透过少女倔强的外表，探知到她的内心深处。
姬若风规劝：“苏昌河，不是良配！”
月合关上门，回问：“那你认为，谁是我的良配？”
姬若风被问住了，呆愣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
是啊！
谁堪为名满天下的司粮官的佳偶？
谁能满足男女平等、夫妻平责的诉求？
男人实现抱负，为的是自己。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料理琐事，服务整个婆家。
不公正的分配，造就无数女子的悲剧。
月合勇敢争取自己的合理权益，无异于逼迫男人放弃自私、自我。
当今世道，不会支持她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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