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均以为他听了自己这话，颇觉安慰，笑道：“你就奏点别的曲子给他们听，行不行？”
衣寒雪道：“我只会这曲子。”
楚灵均奇道：“你别哄我。初学的人这么说我信，你都到这般境界了，怎么可能只会一首曲子？就是照着别人现学，怕都奏得比别人好上百倍！”
衣寒雪道：“此乃魂乐，灵气催成，灵魂所出。寻常之人听不见，我也只可依心魂而奏。”
楚灵均道：“那怎么办？先出去再说吧。”只怕衣寒雪又要顾及安危之事，不想他却点了点头，道：“方才这曲，有清魂之效，今日想必你已不会再受蛊惑之气所扰。”
楚灵均大喜，口占破障诀，瞬息之间，便觉耳边人声喧嚷，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早知道晚些出来了，吵得我头疼。”
邻近的一人恍惚听见他的话，斥道：“你们做什么啊？你们谁是六号？白白让我们等了这么久！害我们吵得头都疼了。”
楚灵均笑道：“你们吵什么啊？”
那人道：“有人说不必等你们，只当你们弃权。有人说比赛有比赛的规矩，怎么都不能漏过你们。又有人说将你们留在最后，若是你们那时候还只是傻站着，就当你们弃权了。”
楚灵均笑道：“参加比赛的是他，与我无关。”说着，向旁边的衣寒雪指了指。
衣寒雪朝他看了一眼，微露不悦之意。
楚灵均向他拱了拱手，唇角勾起，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众人本是心里都有怨气，此时见衣寒雪缓步上前，如踏尘之仙，不禁都有些自惭形秽，便都微微退开，将他让到了最前面。
楼上掌事的侍女道：“这位公子，为何呆立良久，要我们苦等？”
衣寒雪道：“我并未让各位等，我已奏完了乐曲。”
楚灵均惊得差点呆了，悄声嘀咕道：“衣寒雪，你搞搞清楚，别人可听不见啊。他们定会以为你在扯谎。”
掌事侍女和撒花侍女面面相觑，掌事侍女敛去脸上惊色，道：“你是说，你已奏过曲子了？”
衣寒雪淡淡道：“正是。”
楚灵均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呵呵”干笑了两声。
衣寒雪道：“我可否与你家小姐说几句话？”
掌事侍女的眸光在衣寒雪脸上转了转，道：“稍等。”转身进屋，片刻后出来，道，“小姐说，衣公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在场众人不禁哗然。楚灵均竖起耳朵，听他们窃窃私语道：“他们早就认识吗？”“是不是早就定了这小子，拿咱们消遣呢？”“且看他们怎么收场！”楚灵均悄悄“呸”了一声，嘀咕道：“想什么呢，你们这些人。我要是个姑娘，我就是闭着眼睛，我也选他啊。”
衣寒雪道：“姑娘的琴音清雅中带着忧思，其情绵绵不尽。我自问没有这等才气，可奏出可堪媲美的乐声。以我所想，既是无尽之情，那便唯有无声之音可相匹配。”
楼上房中忽的传出幽柔一语，似愁似喜，只听她道：“衣公子所见，在我之上。所谓无声胜有声。今日小女子幸得知音。”
掌事侍女叫道：“我家小姐已择定了良婿。各位请便。”
众人叹气的叹气，转身的转身，都要退身而去。忽听其中一人叫嚷道：“我不服气！凭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就只靠一张嘴，三言两语，就中了选！”一语惊起众人心中的憋闷之气，便都停步呐喊，举拳高振，纷纷抗议起来。
掌事侍女只得又进房相询，出来后向众人道：“我家小姐说了，今日是她选亲，自然是由她说了算。她既已寻到了懂她惜她之人，各位便请回吧。”
众人无奈，纷纷摇头转身。忽听一人嗤笑道：“就算这位衣公子懂玉小姐的琴音，算得是个知音。却不知哪里又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爱慕小姐呢？”
楚灵均早注意到石磨玉站着不动，这时候听他出言，毫不意外，唇角勾起，道：“依石公子说，该当如何？”
石磨玉缓缓转身，凝望着楚灵均的眼眸，道：“衣公子若是肯当着众人的面，说他非玉姑娘不娶，我便信了他。”
楚灵均哼了一声，道：“又不是你择亲，为何要你信？”
石磨玉眸光微动，露出一种怨痴之色，道：“玉姑娘，你真就相信衣公子是真心的吗？”
楚灵均见他这般神色，心头微惊，暗道：“他果真不是石磨玉！”
楚灵均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衣寒雪，悄声道：“你看那丫头又进去问玉小姐了。你倒是快说啊。”
衣寒雪似是不解地道：“说什么？”
楚灵均无奈垂头叹气，继而抬眸咬牙道：“说你爱慕她，说你非她不娶啊。”忽见衣寒雪微微侧头，望向自己，道，“你真要我说？”楚灵均不禁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该解释一番，讪笑道，“我说这个梦境为何还不结束，玉小姐怎么会对你这样的人不动情。原来，她是对你心中存疑，怕你不是真心爱她。初见你时，明明是你救了她，她非要提石磨玉。如今，既是要你留下，已然择你为婿，我们却还是在梦境里。唯一的原因，就是她不信你。”见衣寒雪神色微凝，不知在想什么，楚灵均又道，“你看那个附在石墨玉身上的魂。他必是已窥破其中关窍，赌的就是你的性子。他这般盛气凌人，你可千万不能遂了他的心。”
衣寒雪转眸望向石磨玉，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他竟仿佛比玉小姐还希望我是真心的。”
楚灵均奇道：“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同意了？”
这时候，掌事侍女已在楼上喊道：“衣公子，还请你依石公子所言，也好叫大家心服。”
楚灵均凑向衣寒雪道：“你看，我说什么了？是不是？”
衣寒雪只道：“不说。”
楚灵均眼见他脸上又露出那种隐着委屈，渗着倔强的神色，忙道：“我知道，我知道。这种话，你只说与一人听。可是，如今情势所迫，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想你心爱那一人，也定然不会计较的。”
衣寒雪的眸光向着楚灵均脸上飘飘一动，立刻回缩定凝，道：“倒是有一个办法。你可以附魂诀遣意念附于我的灵魂，到时候，你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吧。”
楚灵均心头一惊，附魂诀他自然是会的，可这种咒诀看起来神异，其实没多大用处。有谁会甘愿凝驻自己的魂息，让别人的意念主导自己？楚灵均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衣寒雪道：“我不爱玩笑。”
楚灵均不禁点头，就是问遍修仙界，定也无人听过衣寒雪的一句玩笑之言。楚灵均望见衣寒雪眸中竟是露出等待之色，不知自己为何有些生怯。这时候，众人又已按捺不住，纷纷不满道：“搞什么？让我们听衣公子向玉小姐诉怀，还是瞧你们两位公子耳鬓厮磨，说个不休啊？”“衣公子若是不诚心，不如将机会让给我们。”“是啊！我们可是有一肚子的温情款语，迫不及待要诉给玉小姐听呢。”
楚灵均向衣寒雪望了一眼，见他眸中竟似隐着期盼之色，心中气道：“哼，还说不喜欢玉小姐。你不好意思说，还要我代劳？”当下经不住众人催促，悄占附魂诀，以自己的一缕魂气凝裹住自己的心念，趋向衣寒雪体内。原以为还要经过些屏障，只怕衣寒雪不过口中称愿，且灵魂本也会排斥异己，没想到，竟是长驱直入。灵魂所在之地本就是虚无之境，楚灵均原以为要耗费一番精力召唤找寻，没想到自己的魂气冲破衣寒雪的肌肤时入如无物，一入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更仿佛是等待已久，竟是迫不及待将自己的魂气拥入其中。
楚灵均又是惊奇又是觉得有趣，暗笑道，“没看出来，这家伙竟是挺好客的。”想到他是因为迫不及待要向玉小姐诉情，不禁又觉有气，这时候听得外面催促叫嚷声又起，只得凝神静气，催动衣寒雪的口舌，道，“今生今世，我非玉小姐不娶。”
楚灵均完成任务，本想立刻撤回魂气和心念，不觉暗察衣寒雪的魂气，但觉他冷静无澜，心道：“这家伙还装样呢。”不禁起了逗弄他之心。
衣寒雪受楚灵均指挥，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成亲之后，花前月下，床前灯畔，我必会温柔相待。一日三餐，茶水汤饭，我必会事事躬亲。。。。。。”忽觉衣寒雪的灵魂中魂气悄动，竟是绵绵起了柔情，楚灵均不禁心道，“哼，你还真愿意啊。”
楚灵均刚气鼓鼓地撂挑子不干了，忽觉眼前的一切都瞬间变得遥远。石磨玉那双怨痴的眼眸中闪动着奇异骇人的光亮，似从他眼前，坠入深渊。
楚灵均一睁开眼睛，就从床上蹦坐起来，立刻俯身去瞧躺在身边的衣寒雪，道：“你没事吧？”
衣寒雪仍旧合目躺着，道：“没事。”
楚灵均拉他手臂，道：“那你快起来。咱们快去玉府瞧瞧，玉小姐是不是没有嫁给石磨玉！”
衣寒雪的神色虽露出不愿之意，还是由着楚灵均，到了街市上。
楚灵均眼见旭日东升，奇道：“为何与咱们入梦境前的时间不同呢？”
衣寒雪道：“前次乃是同一之境，这一次，我们去的是从前。”
楚灵均道：“那我们现在所处又是何时？”
衣寒雪微微摇头，道：“难以确知，但必然与境心相关。”
这时候，耳中听得锣鼓声响，楚灵均见一列花轿队伍行过，扯住衣寒雪的衣袖，退在一边。楚灵均见开锣鸣道的后面，当先一马上坐着好俊俏的一个公子，怀中却是抱着一条看似刚出生不久的白皮小狗。小狗也同主人一般，除了一张小脸，满身披红。楚灵均看得呆了呆，憋不住“嗤”的一声笑道：“怎么还有抱着狗成亲的？你可见过这样的风俗？”
衣寒雪微微摇头，道：“世间本就多奇事，新郎新娘和睦就好。”
眼见队伍已将行过，正要迈步，忽听花轿之中竟是传来“咯咯”之声。楚灵均好奇心大起，笑道：“难不成新娘还抱着一只鸡？”蹿身便到了花轿前，刚要掀轿帘，忽觉手腕上一紧，回头一看，正是衣寒雪。衣寒雪微微蹙眉道：“你莫不是还要揭人家新娘的盖头？”
楚灵均哈哈大笑，向轿帘一指，道：“不用我揭，新娘正盯着我瞧呢。”说着，向轿子里抛媚眼，笑道，“如何？瞧我们衣大公子俊似竹，美似花，你可是想临期改嫁了？”
衣寒雪本是侧转着身体，避着花轿里的新娘，听他这话，不免有气，向外拉扯楚灵均，道：“你胡说什么？”
这时候，花轿已停了。轿旁的仆妇和喜婆都来阻拦，口中斥着“登徒子”之类。衣寒雪蹙眉道：“还不快走？”忽觉两边脸颊上覆上一片温热，不禁怔了怔，又觉自己的脸被转到了另一边，却是心头恍恍惚惚，一时做不出反应。
楚灵均双手捧着衣寒雪的脸，让他往轿子里瞧。
衣寒雪不禁顺从，只向轿子里瞧了一眼，眸中立刻露出惊奇之色，道：“新娘呢？难道。。。。。。？”
楚灵均已收了手，向仆妇道：“你们的新娘难道就是这只鸡？”
仆妇叉腰道：“是又怎样？”
楚灵均又向喜婆道：“新郎难道是那只狗？”
喜婆向前挺了挺肥大的肚子道：“关你屁事！”
楚灵均抚掌大笑，道：“你们好歹让鸡嫁给鸡，让狗娶了狗，这也太乱来了！到时候一个窝里，鸡飞狗跳，岂不麻烦？”
仆妇听他说得有些道理，略略消气，道：“府中只有新出生的一只狗还没婚配。”
喜婆道：“你跟他说什么？林老爷还等着新娘进门呢。”
楚灵均见花轿队伍又吹吹打打地去了，拍手捶腿地笑了好一阵，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衣寒雪倒也不在意。待楚灵均笑完，才道：“怕是前次梦境中那些喜鸳的喜气，引动人们的魂气所致。”
楚灵均笑道：“照这么说，乌丧的丧气也该引得人们不自禁想办葬礼？我倒是想瞧瞧。”
衣寒雪道：“还是先问问玉府的情况。”
楚灵均见他脚步飞快地向着一个摆摊卖青菜的大娘走去，翘嘴嘀咕道：“哼，先前还一副漠不关心，像是被我逼着来的样子。这么快就藏不住了？”
大娘听见问话，伸手先将一小捆青菜向衣寒雪身前抬了抬，衣寒雪会意，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
楚灵均立刻冲了过来，截了银票，打眼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惊呼道：“衣寒雪，你个败家子，一千两的银票，又要随随便便丢出去了？”
大娘听见这话，立刻蹿起身，跑过来抢楚灵均手中的银票，口中叫道：“都给你们！公子，那些青菜都给你们！”
楚灵均将银票高高举起，眼见大娘一副不死不休的战斗之态，只得往怀中一藏，道：“大娘，做生意得凭良心。别说你这些青菜，就是连摊子一起，怎么也够不上十两银子。你好意思收人家的一千两银票？”
大娘又是急又是怒，勉强赔笑道：“做生意自是图个你情我愿。要是家家都一样，又哪来的货比三家一说？”
楚灵均道：“好啊，那咱们就货比三家。”说着，翻身站到路旁一棵树上，掏出银票，向下喊道，“这里有一张一千两银票，向各位买两个问题的答案。”
众摊贩立刻停口的停口，住手的住手，都抬头向楚灵均看来。有个精瘦的老汉甚至已大声答道：“公子请问，但凡公子问得出口的，没有我答不上来的。”旁人不禁已哄笑起来。
楚灵均扬了扬手中的银票，道：“第一个问题，堆玉成山玉府的小姐，是否已出嫁？”
众人抢着答道：“没有！”其后更有人补充道，“出家了！”
楚灵均以为他说的是“出嫁了”，又问道：“到底有没有出嫁？”
众人齐声道：“没有！”
楚灵均道：“那我方才听见有人说，出嫁了！”
起先抢话那老头已会过意来，高声叫道：“不是出嫁！是出家做尼姑了！”
楚灵均心头一惊，向衣寒雪望去，见衣寒雪脸色微凝，似也很觉得可惜，心中叹息一声，道：“她好端端的，为何出家？”
老头道：“说来也奇，据说玉小姐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才貌双全的公子。玉小姐醒来之后，认定了梦中的公子是真的，旁的人，谁都不肯嫁。玉老爷没法子，只得按照玉小姐画的画像，到处找寻这位公子，终究是没结果。玉老爷瞧着玉小姐日渐憔悴，索性给她寻了一门亲，让她断了念想。没想到，玉小姐竟是在听到消息的当日，就借着替爹娘祈福的由头，到庵堂里落了发，出了家。”
楚灵均心头颤动，见衣寒雪合目叹息，甚是自责，忙跃至他身边，低声道：“不是你的错。若是嫁给吃人的狼，还不如出家的好。你不是一向爱清净吗？或许人家玉姑娘，也是一样呢。”
衣寒雪微微点头道：“但愿她莫要一直伤怀，真能得到清净。”
听众人催着第二个问题，楚灵均又高声道：“金弓银箭石磨玉，大家可曾听过？知不知道他的近况如何？”
老头抢着道：“前日石公子新娶了娘子，是富商黄家的女儿。我就住在他们老家的隔壁。什么不清楚！”
另一个壮年人接道：“那新娘子新婚当日就被人掳走。。。。。。”说着，不屑的眼神直往老头脸上砸。
又有一个粗哑的声音盖过壮年人的声音，叫嚷道：“今早再回来时，已成了只剩一半的一具尸体！”
楚灵均和衣寒雪互相望了望，在场众人喧哗声大起，纷纷露出骇然之色。
楚灵均向其中几个眼神闪避之人几番相询，得知自从石家新娘惨死后，另有几个新娘，也是如此这般惨死。
楚灵均心中悲哀，不禁摇头叹息。见众人皆是穷苦布衣，不忍他们相争或是互相嫉恨，道：“各位一处摆摊，都是同道中人。我将这一千两平分给各位，还望莫要不平。”
众人中虽有觉得自己答得比他人更多之人，听楚灵均如此说话，也不好相争。
楚灵均将银票交给老头，烦请他公平分摊，便向已走出一段路的衣寒雪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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