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张谦洋走进教室，慵懒地半躺在椅子上，“王哥找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黄一凯问道：“他跟你都聊啥了？”
张谦洋软绵绵地说道：“好好学习，想想考高中的事……换汤不换药，都说了几遍了，耳朵都听出茧了，不过现在是熬过去了，看来接下来这几天该轮到你了，我的好大儿。”
“孩子大了，皮越来越痒了。”黄一凯双拳撑着桌面起身，张谦洋向旁边跳开，黄一凯没有理他的意思，径直走出教室。
瞥见黄一凯离开后，张谦洋坐回座位，漫不经心地活动着脖子，“呃——你高中怎么上？”
无人回话，张谦洋双眼有些不自然地目视前方，小心地往边上凑近，大大咧咧道：“跟你说话你听着没？”
“哎呀，听着了听着了。”坐在张谦洋旁边，弓着身子，脸对着桌洞的杨玉荣轻拍了一下张谦洋的大腿，“画口红，没空，等着。”
张谦洋顿时不知道手脚该放哪里，感觉怎么放都是错的，干脆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眼珠子无意识地转来转去。
又过了一会，张谦洋瞄了一眼还没起身的杨玉荣，厉声问道：“你好了吗？涂个口红怎么用这么久！”
“你今天犯啥病了？”杨玉荣收起口红和镜子，直直地瞪着张谦洋，一脸嫌弃，“问你话那，脑子被驴踢了。”
“我......我......我......”张谦洋顿时气焰全无，蔫得像个被泼灭的火把。
看着结结巴巴，眼神躲来躲去的张谦洋，杨玉荣撇了下嘴，拿出镜子，一边照着，一边说道：“你刚刚问我啥？”
张谦洋像被饿了三四天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上高中的事，王超不是最先找你谈的吗？”
“上高中？”杨玉荣不解地说道：“你疯了？我这点分还上高中，你被王超灌鸡汤灌得脑子泡坏了？”
“那......那你怎么办？”张谦洋手指抠着桌边，说话正常了不少。
“上中专呗，咱们学校不还有综合高中。”杨玉荣不以为意，专心致志地看着镜子，“长痘了，什么时候长的？”
张谦洋继续抠着桌子，“王超说综合高中学费很贵。”
杨玉荣楞了一下，带着审视的神情看向张谦洋，“嘶~你难不成......”她没有说下去，“成”字拖出了连绵的长音。
张谦洋转过头去，对上了杨玉荣的眼神，又转了回去，手上动作不停，更快了几分，“怎......怎么了？”
杨玉荣握住张谦洋的胳膊，身子凑上去，不可置信地说道：“你不会是想上高中吧？”
似有一股电流从张谦洋左胳膊流向全身，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没躲，整条被抓住的胳膊和短路了一样，不听使唤，抠着桌子的手指也停止了动弹。
“你不会想上高中吧？”杨玉荣又问了一遍，语气里的惊讶难以被掩盖。
张谦洋点点头，没有作声。
“不是，你......”杨玉荣张着嘴，一时间没有接受。
张着的嘴渐渐弯起弧度，杨玉荣原本拿着镜子的手捶着桌子，原本握住张谦洋的那只手肆意地拍打着他，她笑得前仰后翻，“就你那点分，我吃几顿饭花的钱都比那多，你还考高中，你怎么不去烤地瓜，王超到底给你灌了什么鸡汤，他不会真灌你脑子里了吧，哎呀，不行了，笑岔气了。”
张谦洋低着头，看着那被自己抠出了沟壑的桌边，手掌轻轻划过，沟壑依旧在，怎么也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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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办公室。
“坐着，别站着。”王超指了指自己身边李晓庆的椅子，示意黄一凯坐下，“她上课去了，你坐就行。”
黄一凯坐在王超旁边，十指交叉放在身前。
王超看向黄一凯，问道：“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黄一凯迎上王超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考高中，从现在开始，努力学习。”挺拔的身姿，英俊的面庞，坚定的声音，虽只有三言两语，却极具说服力。
王超怔怔地眨了两下眼，张着的嘴唇僵住了，两撮眉毛弯曲了起来，心里抱怨不止。打了几天的草稿，设想了好几套的模板，这一刻，毫无用处，他没想到黄一凯居然这么直接。
王超重新审视着黄一凯，“你不会是为了应付我才这么说的吧？”
黄一凯斩钉截铁，毫不拖泥带水，“不是。”
王超眼里来了光，好奇地问道：“什么时候有的这样的想法？”
黄一凯想都没想，马上接上话，“今天晚上，刚刚在报告厅的时候。”
“奥，被感染到了。”王超点点头，像是想明白了，“那你可得保持住，别只是脑子一热，一时兴起。”
黄一凯不再看着王超，而是看向别处，“也不是。”
王超疑惑地问道：“什么不是？”
“没被感染到。”黄一凯满是不屑，毫不客气地排斥道：“谁会被那种东西感染到，全是走流程，说套话。”
“那......”王超想了想，想不明白，“那你是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黄一凯的神色软了下来，没了方才的意气。
王超打量着黄一凯，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面对谁都不卑不亢，从不愿被管教，被约束的大男孩，居然也会露出这种神情，有些惆怅，有些无助。
“怎么了？”王超轻声问道：“是遇到什么事了？能跟我说说吗？”
“没啥事。”黄一凯摇摇头，有些别扭地说道：“就是觉得......觉得学习很难，落下的功课太多了。”
王超反复确认着自己听到的内容，打量着黄一凯的表情，总感觉不是这个原因。他紧紧盯着黄一凯的眼睛，这次黄一凯没有再和他对视，而是仍旧看向别处。
“说实话。”王超淡淡地说道：“你别觉得你能骗得了我，我不知道你骗人什么样，但我知道你不骗人什么样，下次来的时候跟张谦洋取取经。”
黄一凯又瞧向另一边，隐隐叹着气。
“我不是不信你想学习，想上高中。”王超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突然有的这个念头。”
黄一凯欲言又止，像个被浪花吞没的人，张着嘴，却喘不上气。
“不说也没关系。”王超微笑着，没了严肃，“但你要是遇到什么了事情，自己解决不了，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黄一凯再次看向王超，回答道：“知道。”
“回去吧，没事了，好好学，有不会的东西来可以问我，晚自习我一般都在这。”
黄一凯答应了一声，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像是犹豫着。
他走出办公室，走在廊道的窗边，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双手撑着窗户下沿，低头看去，楼下某间教室的灯光，在夜晚中摇曳，在少年的眼里荡开，荡出了阵阵涟漪。待涟漪填满双眼，黄一凯笑着走开了，脚下很轻，看上去有些摇摇晃晃，像初飞的鸟儿在适应天空的高度，像丢弃了沉重行李的旅人，三两步走向远方。
他走在一条熟悉的走廊，他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2024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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