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海楼的引领下，车队从北到南，三千公里云和月，沿途看尽河山壮阔，从平原沃野，至烟柔水乡，再至山峦迭起，终到国境线边上云雾缭绕的原始森林。
在一条滚滚长流的江水旁，领头的越野车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没办法开车了，得乘船而行。
展目望去，广阔的江面上波涛汹涌，流水湍急，寻常的救生艇恐怕无法渡过。好在就是当地彝族聚居的山寨，就近找到船不成问题。
解雨臣跟朝兮简单交代了一下，就带着两个伙计去了寨子里，其他人则原地等待，把必要的装备物资等搬下来。
不管走到哪里，朝兮都是不用干这些苦力的。
江边风大，他裹紧了长风衣，立在江畔的一块巨石上。西南一带潮湿多雾，虽然是白天，也很难看清对岸的景象，只能看到一些险峻山峦的阴影和边缘轮廓。
他随意地踢了一枚小石子下去，江水中掺杂了许多泥沙，水质浑浊，石子一入水，只听得闷闷的一声“扑通”，立刻就不见踪影了。
他忍不住想，这要是掉到江里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江水滔滔而去，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冷笑。
“自称是族长的二大爷，还不知道真假呢，就开始摆大爷的谱儿了，一路上什么也不干，装什么装……”
音量不算大，但朝兮若是还听不见，就真是白练了听声辨位。
他听出了说话的是张千军万马，侧首回望，看到那杂毛道士正在分拣装备，把不便于搬运的暂且舍弃，比如一些乱七八糟的法器和屎黄色的作用不明的符纸。
话说……哪个正经土夫子出来倒斗还带符纸啊！究竟是谁把这种人招到外家的？现在张家人的门槛都这么低了吗？
朝兮频频蹙眉，根本懒得给眼神。谁知那杂毛道士全不知收敛，扯着一旁的张海楼继续说：“我上回问过族长了，族长说他是十年前才跟这个人相认的。海盐，你不是早就认识族长了么，族长真有这么一号二大爷？”
张海楼手里刚摸出了一包烟，闻言便往朝兮的方向瞟了一眼，猎猎风声里，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这我哪知道……我上回跟族长见面，都是七几年的事儿了，那时候族长就自己一个人。”
杂毛道士没好气地嘟囔：“就是说啊！说不定他就是看族长被天授了，来骗族长的。毕竟族长这么纯良一人，很容易被骗的。”
张海楼拿了一根烟放进嘴里，就被戳中笑点，随即又抽了出来，笑道：“反正他没对族长怎么样，就让他占点嘴上便宜呗，等到了里面，看他还怎么猖狂？”
随后就是一阵笑声，那两人窸窸窣窣地继续控诉讨论起朝兮来，毫无避人的自觉。
朝兮懒得在这种时候跟他们计较，只是刚听杂毛道士脱口而出的那句“天授”，他不禁多加留心。
联系上下文，杂毛道士说的“天授”是指张起灵失魂症发作的事。朝兮一直觉得那像邪祟附体，俗称魔怔了。而今听杂毛道士提及，貌似他们两个都知道那种深植于张家人血脉之中的病症的真正缘由。
天授，即上天所授，若是用来形容那种突如其来、甚至可以控制人思想行动的“闪念”，倒是莫名的贴切。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会有“天意”这种存在么？
朝兮沉心思索，虽然这么多年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超出常理之事，比如青铜门后的一切，但让他相信千百年以来都是上天在操纵张家人的命运，像黑瞎子和苏万玩儿的电子游戏一样，指挥张家人行动……他还是觉得太离谱了。
不过仔细想想，真实的西王母和万奴王都是那副有碍观瞻的模样，或许，所谓“天授”里的“天”，也不一定是常规思维里的天道天意，而是某种阴险恐怖的存在。
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等解决完盲冢的事，他也得跟这两个外家人好好交流交流了，看那劳什子天授究竟是怎么回事。
解雨臣这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才带着伙计和一个少数民族打扮的中年人回来。
解雨臣给他们介绍，说中年人叫阿莫，在彝族语言里是老鹰的意思。阿莫是寨子里有名的船把头，很有威望和人脉，不但可以撑船送他们过去，还帮忙联系了对岸寨子养马的人家，租了十几匹马拉装备。
如是，众人便跟随阿莫到了码头上。那里停泊着好几艘柏木的“麻秧子船”，又大又稳，是专在江面上行的船。
当下，他们把东西全都搬上的船，十来个青壮年挤在一艘船上，船头破开浩渺江波，顺流而下，行往对岸。
涛声依旧，一路无话。
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了对面的另一个彝族村寨，马匹已经等在那里了。
解雨臣过去付了钱，和马主约定了时间，其他人又把装备搬上马背。看神情，张海楼和杂毛道士都挺熟悉这个地方，显然是来过踩点的。
朝兮看了看张起灵，他眸中似乎也有几分不同寻常的色彩，因走过去问道：“他们说你曾经去过盲冢，那你还记得这里吗？”
张起灵沉默片刻，迷茫地摇摇头，道：“我能感觉到我来过，这里，我也觉得熟悉。但是，我不记得……”
“不记得就不要勉强去想了。”朝兮连忙阻止他冥思苦想的行为，说道：“你不是喜欢在去过的地方留记号么？说不定往里面走一走，就能看到你的记号了。”
张起灵“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将要出发了，朝兮仍有些不放心，又着意叮嘱吴邪和黎簇，让他们多加小心。
原始森林里物种丰富，是蛇虫鼠蚁的天堂，尤其快到雨季了，空气湿度大，多雾与瘴气，万一不小心中了瘴毒，也很容易丢掉性命。
吴邪在面对朝兮时，多数时候都表现得老实听话，至于黎簇，现在正处于叛逆期，对谁都爱搭不理的，看在他多多少少帮了忙的份儿上，朝兮也懒得计较了。
余程基本都是张海楼在领路，一群人穿着野战服，戴着面罩，浑身上下都包得严严实实，在潮湿闷气的山林中行进，对人的体能是不小的挑战。
许是太枯燥，胖子忍不住唱起了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胖子也上了年纪，走在这种地方，呼哧带喘的，而且他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听得朝兮满脑子都在默背白居易的《琵琶行》——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我说胖子，当着外人呢，你就别秀你那破锣嗓子了呗。”吴邪也喘着粗气，不满地抗议。
胖子道：“这里又湿又闷，我不是就想起那年咱们去塔木陀，路上我就唱了这首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主题曲……胖爷我这是忆往昔呢。”
“你忆往昔就好好忆，非得唱出来膈应人？”杂毛道士从他身旁经过，嫌弃得想要给他念咒了。
胖子翻了个白眼，怒道：“你个臭道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别吐，回头拔两颗大葱插鼻子上继续装。”
要不是得保留体力，杂毛道士估计得当即跟胖子打起来。后面他们两个就一直在互怼，比说对口相声还精彩。
拜他们所赐，众人倒是被提振了精神，只有朝兮觉得聒噪，默默把耳朵用卫生纸塞住隔音。
往林子深处走了几个小时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时雾气好像更浓了，哪怕还没到令人失明的盲区，也很难看清楚前路了。
“不能继续走了。”张起灵叫住众人，神色凝重，“有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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