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远去良久之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才从洗手间的角落里响动了起来。
穿着百褶制式校服裙的少女白着脸轻轻地推开了门，在踏出第一步时依然感觉自己的手脚有点发软。
——这当然不是她的问题，毕竟谁又能够在直面了一场足以颠覆世界观和威胁到自己小命的真人秀之后，还能如此镇定呢？
『如果有任何问题的话，欢迎随时来101号教室找我。』
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之前被学生会长拦下时的声音，托奈莉皱皱眉，犹豫地想着自己要不要去求助。
——可是见到鬼怪这种说法，真的能随便取信于人吗？
托奈莉很怀疑这一点。
走到接近洗手间玻璃的位置后，她稍微顿了一下脚步，看着破碎了一地的碎片、以及满地鲜血——不得不说，这简直活像是在什么杀人现场——略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弯着腰蹑手蹑脚地跨过这些碎片。
或许是这动作实在是有些滑稽，果不其然，在她脑子里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安安静静的西尔维亚在这个时候都不忘记调侃她。
“你这是因为薇莉安娜而有什么镜子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了吗，托奈莉？”
“……”
不用专门回到精神空间她都能知道现在西尔维亚是个什么情况——说真的，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第二人格究竟是个什么来头？那天晚上在信誓旦旦地和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未来什么来自几千年后被全银河通缉的究极恐怖分子，命中注定要犯下多少穷凶极恶的案件……结果相处下来，给她的感觉也一点都不恐怖嘛！
“说真的西尔维亚，你有计算过自从薇莉安娜出现开始，你就在精神空间里安静了多久吗？”
“……”
“老实跟我说，西维，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害怕——一直以来人类对于这种情绪一般只有两种下意识的反射方式，一种是大声尖叫然后因为恐惧而原地动弹不得；而另一种就是像托奈莉、就像所有遭遇到老鼠袭击的人类那样，不管旁边有什么东西，总之一把拿起然后狠狠击杀！
托奈莉现在就有点怀疑西尔维亚是前者——即使她并没有听到尖叫。
“首先我要先向你确定一下害怕的定义。你应该知道害怕是一种人类的基本情绪反应，它在大脑中产生的过程涉及多个区域和神经递质的相互作用。在害怕情绪产生的过程中，杏仁核会激活交感神经系统，导致身体产生一系列生理变化，并与大脑的前额叶皮质进行通信。此外，大脑中的神经递质，如多巴胺、血清素和去甲肾上腺素等，也参与了害怕情绪的调节……
其次我想我必须声明一下我并不是对鬼怪本身恐惧。就像人们经常说恐惧来源于未知，而我对鬼怪的感情其实就来自于我对它的未知，如果我能够成功捕捉一只鬼怪弄明白它们的操作原理我想……”
托奈莉不想听她的长篇大论，她整了整衣服的褶皱，开门出去之前问着西尔维亚，说道：“所以？yes or no（是还是不是）？”
“……哼。”
她听着精神空间里长久沉默之后传来的一声傲娇的轻哼，对这孩子颇为无奈地耸耸肩笑了笑，穿好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所以就像她说的嘛，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像她说的那样，走上那样一条充满血泪与战争的路呢？
*
西尔维亚其实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即使早在她刚苏醒的时候她还不太能区分清楚自己大脑里前十二年与后几十年记忆的区别，但只稍过了一段时间，将这些记忆碎片整理清楚之后，她就会发现以自己前十二年的逻辑推算，她是不可能在几十年后成为那样一个……冷漠无情而自私刻薄的人类的。
那个在她后几十年记忆里充满压迫、热衷于用下巴看人的西尔维亚，简直像极了一部她小时候看过的一部长篇电影里的最终反派，永远睥睨四方、永远高高在上，所有想要接近她、动摇她意志的任何举动，对她来说都不过是徒劳——
因为那可是个对世界、对人类都没有爱的人啊。
可是，这怎么会发生呢？
她是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她真情实感地拥有着那短暂而幸福的十二年，自出生以来父母将她如捧在手心一般的呵护着她的成长。她拥有着雨露、阳光和花香，并且在记忆中，在那十二年的成长过程中，她的父母也从未缺席过她任何一次有重大意义的典礼。
从这样的记忆看来，或者至少从现在的西维角度来看，她——至少曾经的她，是绝对发自内心地爱着这个世界的。
那么，究竟那些缺少的记忆里发生了什么？
西尔维亚曾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有的人用童年去治愈一生，而有的人却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所以为什么她会发生那样重大的变化？
不牢靠的记忆就像是一副缺失的拼图一般，在她最开始拼凑的时候由于数量众多而暂时没能发现它的缺憾，直到整份记忆在她的拼凑下拥有雏形之后，她看着这副拼图的形状，才能察觉出其上的空洞。
那个空洞就像是在心脏里开了一个孔一样，西尔维亚难过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随着那个孔洞而永远地消失掉了。
她有时候会独自在精神空间里盯着那个空洞一言不发，就好像空洞的对面确实存在着那个未来的自己一样。而她是如此悲伤、如此痛苦地想要抚平那些未来自己脸上别人看不到的泪水。
——未来的我呀，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又是因为什么才收回了那份对世界如此饱满而鲜活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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