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县城并不算大，出了城门往东不远就是蛇眼泉和三里泉，再往东则是东岳庙，此时的蛇眼泉和三里泉已近干涸，东岳庙的围墙被人毁了个七七八八，不知是毁于战火还是什么原因，庙外更是杂草丛生，隐约可见几条野狗往来奔走。
陆十二忍不住叹息一声，陪在陆十二身边的吴班头却笑着说道：“陆相公瞧见这般景象便心有不忍，若是待会儿到了前边徐家林邑，怕不是要更加的难过。”
陆十二听吴班头的话里似有所指，便故意配合着问道：“不知那徐家林邑是什么情况，还请吴班头说来听听？”
吴班头道：“那徐家林邑原本也好生兴旺，只是毁在前年那一场兵灾，如今只剩下十几个壮丁和五十多个寡妇，日子过的很是艰难，如今又碰上蝗灾，只怕……”
微微摇了摇头，吴班头又接着说道：“咱们宁阳县像徐家林邑一般的村子，便是没有一百，起码也得有八十，剩下那些就算比徐家林邑强一些，却也不过是和陆家庄一般，更何况蝗虫并不是只在庄稼地里有，这荒郊野外的可也不少。”
陆十二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也终于明白了蒙元为什么要宣扬天命论，为什么要忽悠百姓说蝗灾是蝗神降罪了。
想要劝说百姓除蝗灭蝗不难，可是除蝗灭蝗并不是动动嘴就能完成，而是实打实的体力活儿，需要大量的青壮参与，像徐家林邑这种村子就算想要除蝗灭蝗，他们又该拿什么去除去灭？
更关键的是，如果能消除蝗灾倒还好一些，如果没能消除蝗灾呢？自个儿跟郝凡五发动整个宁阳县的百姓捕蝗灭蝗，最后却没能灭掉蝗灾，宁阳县的百姓又会怎么看？
完全是出力不讨好儿！
要是不能消除蝗灾，郝凡五会被百姓们在背后骂一句狗官，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怕是走到哪儿都会被人戳脊梁骨，名声直接臭成狗屎！
尤其是到了徐家林邑，陆十二更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被衙役们喊到村口打谷场上的十几个青壮面色颓败，望向陆十二等人的眼光中满是麻木，五十多个寡妇挤在一起，躲在人群后面，脸上除了麻目，眼底还深藏着一丝惊恐。
站在人群前面的徐家林邑社长躬着腰，缩着手，脸上挂着极为别扭的谄笑，对陆十二说道：“老爷，村子里七十口人都在这儿了。”
陆十二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反倒是站在陆十二旁边的吴班头咳了一声，高声叫道：“你们都给我听好喽，咱们县尊知道地里生了蝗虫，特意请了陆相公来教大家伙儿怎么除蝗灭蝗，待会儿都好好听着，回头赶紧把蝗虫给灭了，也好保住一些收成。”
打谷场前的一众村民却没什么反应，望向陆十二和吴班头的目光里依旧是麻木和忙慌，似乎并没有人关心蝗虫和蝗虫。
徐家林邑的社长点头哈腰的说道：“老爷勿怪，咱们村子净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今天忽然见了老爷，怕是一时半会儿的还没回过神来。”
恭维过陆十二，社长又似刚回过神来一般，谄笑着说道：“老爷从县里来咱们徐家林邑指点除蝗灭蝗，这是天大的恩德，小人这就安排饭食，总不能教老爷白辛苦一趟。”
瞧着一个壮汉在眼前伏低做小，陆十二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如果没有这次的蝗灾，如果不是前身还读过两年县学，如果不是碰上郝凡五这样儿的知县，说不定自己也会变得跟徐家林邑的社长一样？
陆十二微微摇了摇头，说道：“饭食的事情先不忙，回头有几个炊饼就好，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到地里看看。”
吴班头恶狠狠的瞪了徐家林邑社长一眼，喝骂道：“你个老东西，把咱陆相公当成什么了？赶紧给陆相公带路！”
徐家林邑社长讨了个老大没趣，却也不敢和吴班头顶嘴，当下便老老实实的带着陆十二等人往地头而去。
在地里来回转了转，陆十二发现徐家林邑的情况和陆家庄差不多，蝗虫还处于四下乱蹦的阶段，处理的方法自然也没什么不同。
仔细想了想，陆十二干脆喊过徐家林邑社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咱们徐家林邑附近有几个村子？徐社长对几个村子可还清楚？”
徐家林邑社长老老实实的答道：“回老爷的话，徐家林邑附近有五个村子，其中路家林邑和张陈离徐家林邑比较近，往来只需要半柱香的时间，剩下三个却是远了一些，得有小半天的路程。”
“小人对这几个村子还算熟悉，这就说与您听：周围五个村子当中，路家林邑的情况和咱们徐家林邑差不多，顶多顶多有三十户人家，而且还没几个青壮，只有一群妇人，剩下几个村子能好一些，虽然户数不多，但是强在青壮能多一些。”
陆十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暗自琢磨一番后皱着眉头问道：“这几个村子里可有什么乡贤士绅？或者附近十里八乡有什么乡贤士绅没有？”
徐家林邑社长微微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答道：“回老爷的话，这些村子随便哪一个都是穷的叮当响，并没有什么乡贤士绅。”
陆十二忍不住冷哼一声，先是吩咐徐家林邑社长安排人手去请附近几个庄子的社长，随后又望向吴班头：“吴班头倒是配合县尊大人演的一出好戏。”
陆十二终于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称为乡贤士绅，得是那些当过官的，从官场上退下来之后的才能被称为乡贤士绅，只是手里有钱的只配称为土财主！
而且，山东这破地方是战场！战场！战场！蒙元大军和明军在山东开片，别说那些乡贤士绅们不会留在原地等死，就是那些稍微有点儿脑子的土财主们也早他妈跑了！
也就是说，现在还能留在山东的，基本上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哈哈，哪儿来的什么乡贤士绅！
吴班头却嘿嘿笑了一声道：“陆相公见谅，咱们太爷说您是个心系百姓的好苗子，偏偏生了一身的，嘿嘿，偏偏生了一身的懒肉，须得让您好好见识见识百姓的疾苦才是。”
陆十二忍不住又哼了一声道：“这回是真见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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