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觉得找他做这件事，要不说原因还真有点突兀。
她道：“我想为老太太算一卦，跟她谈点事情。”
他问：“很重要吗？”
五福犹豫了一下，那些道士们行骗，可能对老太太和裴长卿这样的人没什么影响，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大不了被骗一点钱。
反正裴家最不缺钱。
但对五福来说，这可很重要。
关于裴良玉，关于道教的名誉。
“很重要。”
原以为裴长卿还要问什么，结果他什么都没问。
直接同意了。
这倒是让五福把准备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
京都人民医院。
“滚，都给我滚远点，别给我治，让我去死，让我死。”
病房内地上被一片狼藉，病床上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
她的裤腿有只是空荡荡的。
她着裤腿嚎啕大哭，“我的腿，我的腿，我要的腿，我不要变成残废。”
经过她这么一闹，几个医护者站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
本来是来给她扎针的，没想到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也不配合，只要医护人员一靠近，就又闹又砸的。
“思雨，你不能这样，这样没有礼貌。”
裴南珠看到女儿哭成这样，心里也心疼。
女儿断了一只腿，当妈的简直痛不欲生。
她情愿断的自己的腿。
她上前安抚女儿，把女儿抱在怀里。
“乖，你的腿有些发炎了，不打针不行，到时候烂了会很疼的。
要好好配合治疗，才能恢复的快。
等你康复，妈妈带你去游乐场玩，你不是一直想去吗？之前妈妈没时间，是妈妈不对，这次妈妈一定陪你，你想玩多久，玩什么都可以？”
齐思雨一听更加生气了，一把推开裴南珠。
“你以为我稀罕，我想去的时候，你不带我去，如今我都这样了，还能玩什么？还能怎么玩。
我不开心，我一点都不开心，我都没腿了，什么游乐场，我都不在乎。
我要我的腿，我只要我的腿。”
她越说声音越大，猛烈的捶打自己那只空荡的裤腿。
“你怎么能没呢？你怎么能没呢？
快回来，快回来~”
裴南珠怕她伤到了伤口，连忙阻止。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你有气朝我发，别伤害自己。”
齐思雨怒吼，“你别碰我，都怪你，要不是你开车接电话分心，怎么会出车祸，都是你害了我，我恨你。”
裴南珠肠子都已经悔青了，她那天为什么要接电话，世上没有后悔药，她往后只能愧疚一生了。
是她毁了思雨的生活和人生。
她才十岁不到啊！
再也没有健全的人生了。
是她的话也会恨。
她眼睛通红，也很想嚎啕大哭一场，但是她不能，这个时候她得坚强。
如果她再不坚强，那思雨就得更崩溃。
如果骂她，思雨能发泄心里的怒气，那就让她骂吧！
身为母亲，她就是没有负责任，就该骂。
她愿意挨骂。
虽然愿意挨骂，但是被女儿这么指着鼻子骂，说她是最讨厌的人，心里面就不只是难受这么简单了。
心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怎么也愈合不了了。
“我不要见你，不要见你，你不是喜欢工作吗？在你心里面工作比我重要，那你就跟工作过去，谁让你来看我的，我不要你看我，你也不会照顾人，你来干什么？”
裴南珠本来不想哭的，但是此时怎么也忍不住了，捂着脸跑了出去。
章如兰在旁边看了半天，一直沉默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思雨发这么大的脾气。
手术后，得知自己被截肢了一只腿，她虽然伤心发了脾气，但是很快就被哄好了，也配合治疗。
情绪也一直很稳定，前几天过来看她，她还乐呵呵的冲自己撒娇。
南珠自责，她还安抚呢？
也没有对南珠说过这些话过，怎么突然说话这么冲。
她走过来，坐在床边，“思雨啊！怎么来？
心情不好吗？
和外婆说说。”
孩子都心里怎么想的，孩子都心理变化也是时常要关注的。
特别是这个时刻，失去了腿，孩子比较敏感，生活中很多不习惯，也会导致情绪化上升。
齐思雨把头扭到一边，一声不吭。
她觉得外婆肯定也是想批评她的，她不想听。
章如兰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小家伙，如今连外婆都不理了。
你也生外婆的气吗？”
看她不肯把头扭回来，章如兰就起身去了床另一边，她脸对着的方向。
孩子不肯把脸侧过来，那她就迎过去就好了。
“小思雨，你跟外婆说说话，你别不理我！”
章如兰握住了她的小手，“你忘记了吗？你不是最爱和外婆说心里话了吗？
你说过和外婆没有秘密，有什么不开心都会告诉我的。
你现在不理外婆，外婆心里难受。”
齐思雨脸上终于不再紧绷，面对章如兰时，她没有激动。
“外婆你是想批评我吗？你也觉得我不该凶妈妈吗？”
章如兰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转念一想，原来小孩心里面在意的是这个啊！
“我不会批评你，你做的对，在某些方面，你妈妈的确不是一个好妈妈，她的确没有照顾好你，造成了失误。
其实她比谁都难受，我的女儿我了解，你觉得她坚强，是因为她没有在你面前软弱过，大人的痛苦不一定是嚎啕大哭。
她对你有深深的愧疚感，你就算不指责她，她难过得都快要死掉。
当初你抢救的时候，她在手术外面就对我说过，如果你真救不回来，她也不想活了，跟着你一起走。”
有再重的心思，终究也是个孩子。
齐思雨问道：“妈妈真这样说吗？”
“当然了，外婆没必要骗你。”
她问：“她真的很爱我吗？我都这个样子了，不是一个完整的小孩了，以后一直都会是这个样子，再也做不成她眼里完美的小孩了。
我打不了高尔夫，玩不了网球，我骑不了马，也滑不了雪。
这些都是妈妈最爱的运动，也是经常带我一起玩的运动，我陪不了她，她会不会再生一个优秀的宝宝陪她。
有了新的宝宝，爸爸妈妈是不是就再也不会爱我了。”
闻言，章如兰心里一诧。
这么小的孩子，脑袋里面都在想什么？
思想这么成熟了吗？
大家都在可惜惋惜她的腿，她治疗的过程，她如何康复。
注意力都在她缺失的那只腿上面时。
她小小的脑袋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想到了以后。
想到了可能会被弟弟或妹妹分走的爱。
原来她的情绪化是来源于没有安全感和自卑感。
现在是她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是需要大量的陪伴和母爱的。
思雨突然这样，肯定不是一时的，应该是他爸爸妈妈有哪里没有做得好，让她产生了危机感。
“傻孩子，你妈妈当然爱你了，你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要怀疑你爸爸妈妈对你的爱。
你妈妈是喜欢这些运动，但是不会胜过喜欢你。
在她心里面，你就是最优秀的孩子。
谁说你不是完整的了，身体不完整不代表心理不完整。
在外婆心中，咱们思雨就是健康的人。”
章如兰叹口气，“有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我想着，要是我不告诉你，你妈妈肯定也是不会告诉你的。
你妈妈做过结扎手术了，她不会有新的孩子，她只会有你一个女儿。”
在思雨从病重病房出来的第二天，裴南珠就做了这个手术。
不顾所有人阻拦，义无反顾。
她说她要把所有的爱都给思雨。
让她以后即使没有腿了，也能做个无忧无虑被父母宠爱的小女孩。
这种爱是独一无二的。
她不会分给任何人。
她也不想分给任何人。
所有人都阻止，只有章如兰没有阻止。
她尊重南珠的选择。
这是一个母亲想要为女儿做得事情。
因为她不想看到自己女儿以后会被忽视，就算一点点也不可以。
怕齐思雨不了解结扎的意思，章如兰还特意解释了一番。
谁曾想，小孩子其实都明白。
只是大人以为她不明白。
“妈妈真的结扎了？
是为了我吗？”
章如兰点头，“是的，你看你妈妈多爱你。
早已经为你想好了。
她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妈妈。
没有人会与你分享母爱。
你的担心是不存在的。”
齐思雨道：“那她以后真的不能生宝宝了吗？”
其实并不是不能，结扎是裴南珠的坚决决定。
她杜绝自己再要孩子的决心。
不过以裴南珠的性格，既然下定决心的事，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不会再改变了。
“嗯，你不会有弟弟妹妹的，所以你别想太多，好好配合医生治疗，你看，你不打针，这腿伤口不好，疼的也是你自己啊！”
本以为思雨听到这个消息，她会高兴起来。
其实不然，她的脸皱得紧紧的，手无意识的攥紧被子，心里闷闷的。
她半天没说话，一直垂着小脑袋。
低声喃喃道：“我没有不想让她生弟弟妹妹，只是想让爸爸妈妈永远爱我而已。”
“你说什么？”章如兰没听清楚她说什么，上了年纪，耳朵没这么灵敏了。
所以她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
齐思雨不想再说一遍，他们这样以为就这样以为吧！
觉得她霸道也无所谓。
她都是没有腿的可怜虫了。
怎么就不能霸道点。
她以前那么听话懂事，结果呢？还不是丢失了自己的腿。
“思雨，能告诉外婆，你今天怎么发脾气？是不是在医院不开心。
不喜欢住这，还是不喜欢这里的医生护士？你要是不愿意在这住，外婆让你妈妈给你转院。”
齐思雨摇摇头，“我不转院，不是医生的原因。
是今天早上，护士姐姐推我去外面散步，大家都盯着我的腿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小朋友们还躲着我，仿佛我是怪兽，我不喜欢别人这么看我，他们肯定在背后议论我。
外婆，你不是说我是健康的人吗？他们为什么都盯着我的裤管看。”
从前她在学校跳舞弹钢琴做小主持人，她在人群中都是熠熠光辉的人物。
大家的目光都会聚集在她的身上。
那种目光是尊敬，是赞叹，是美好。
她是优等生，学习好，才艺好，还是齐家的小公主，走到哪处处都是焦点，都是被人羡慕。
如今，路人陌生人还是会把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
是对残疾人的同情，是对年幼的她的惋惜，是害怕，是闪躲。
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简直让人有很大的心理落差。
她真的很不能接受。
这是她做完手术这么久，第一次出病房。
这让她无比的愤怒，心里面本来就有很多怨恨。
但是当时她没有抒发出来。
手术后妈妈道歉，她也接受了。
但是就是被人多打量的那一眼，就让她的心理防线一下跌破。
意识到自己真的和正常人不一一样了。
她成了异类。
隐藏在心底的不满，对妈妈的怨恨，一下子就激发了起来。
随着妈妈的靠近，她就想起了那天的意外。
那次意外对她而言就是黑暗的。
章如兰听了心如刀割，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思雨总要接受这个事实的。
不过事实太过残忍。
她不能躲屋里一辈子不出来。
从此以后她就要调整心态，不断让自己的心理强大起来。
可是她还这么小，大道理也听不进去。
章如兰也不想说教，她怎么能对这可怜孩子要求太多呢？
她一把抱住外孙女，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宝贝，你不是怪物，大家只是好奇，没有坏心的。
你不要自卑，也无需自卑。
你只是不幸发生了事故而已，你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你坦荡荡的，以后别人打量你的时候，你就让他们看，做好自己，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
你已经很棒了，非常坚强，如果这事发生在一个成年人身上，他都不一定有你勇敢。
你以前是我的骄傲，以后也依然是。
外婆反正是永远爱你，爱我家可爱的小思雨，你依旧是大家的小公主。
以后大家都会保护好你。”
这话小丫头似是听进去了，她紧紧回抱住章如兰。
章如兰从小就很宠她。
她很依赖章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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