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亲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我想了想，这个形容词应该最合适，因为在此之前，他的企划都未免有些天方夜谭，或者说步子太大。”
一边思考着，法兰克继续起自己的长篇大论。
“当这个国家被交托于我的手上之时，大量的弊端毒瘤开始慢慢显现，地方势力的膨胀，外部敌人的渗入，内部乱象的滋生。
贪污，腐败，压迫，人口贩卖等等。
我第一次看到那些相关的文件之时，只感觉整个脑袋都快要炸开了，相较之下，我一直觉得有些过火的宗教问题反而是最小的。
当然，我说这么多也不是想为自己的无能开脱，作为一个失格的王者，我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法兰克口中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肩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身形佝偻。
当再抬头之际，才发现，除了扼腕叹息之外，自己早已无能为力。
就像人们常言道的，国王是一个无能的家伙，就连反驳这一点，他也做不到，无论是言语上还是行动上。
“但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大有可为的年轻人。”
说到这，似是缅怀般，法兰克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30多岁的苍老王者遇上了20出头的年轻公爵，明明只是10岁的差距，但相较于后者的朝气张扬，自己不堪得像是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
即使如此，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得此荫蔽又怎么会不欣喜若狂呢？
“我知道，这一切对于一位年轻人来说未免太过沉重了一些，但就像现在的我会情不自禁地去依靠你一样，当时的我也选择了你的父亲。
果不其然，比起当时初闻那一切的丑态，你的父亲则是要沉着得多，也自信得多。
‘来大干一场吧’，他是这么说的。”
一个还没经历现实毒打的年轻人能做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但也绝对比自己这个自暴自弃的废物能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理应如此。
想到这，法兰克的话语又顿了一下，他总觉得有些东西如哽在喉，难付诸口。
是因为高兴吗？本以为要无限搁浅的愿望在此刻又将被重启，而这次，它的成功将比过去的无数次幻想更贴近现实。
想到这，法兰克的双眸处似有光芒闪烁而起，却又很快被他甩开。
“但他所需要面对的阻力实在是太大了，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全力支持他而已，用王室这层徒有其表的身份堵住大部分反对者的嘴。
我很高兴，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任何怨言。”
只是偶尔私下里会吐槽一下他的无能而已，但每次听着那家伙的抱怨，他又由衷感到欣喜，因为这证明对方还没有麻木，没有放弃。
直到事故的前一周，他还收到过弗里兹大骂教宗给他使绊子的破事，接着又乐此不疲地投入到事业之中。
“但就像我之前提到的，世事难料，改革也从来不是游戏和过家家。
他的愿望是削弱地方的贵族派阀，将权力最大程度地统合到中央，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推进接下来的更加激进全面的变革。
这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到最后，我们只能无奈地发现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对立的敌人越来越多，就比如，他。”
第一次的，法兰克用无比尖锐的话语指向了一直沉默聆听的伏尔加德，弗兰尼斯同样转身看去，可对于两人的视线，伏尔加德却仍是保持着原本那副平静的面容。
“说到底地方贵族能那么容易地掌控群众为其所用，与当地教会的勾结并用信仰加以引导也有很大的责任。”
“我从未推崇过这种行径。”
叹了口气，伏尔加德还是选择为自己进行辩解。
“也许的确如此，但作为知情人的你也从未出手阻止，甚至默许了手下以你的名义愚弄信徒的卑劣行为。
你偷天换日的计划的确直到最近才启动，可这并不代表你没有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自你同那群家伙接触过后，内心早已被埋下了贪婪的种子。
不要否认，否认无法粉饰事实。”
伏尔加德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再次承认了法兰克的推断。
批判完伏尔加德，话题又重归正轨。
“当我们再次回过神来时便发现，眼前的敌人早已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了。
你的父亲很有志向与抱负，拥有成事的决心，只可惜他缺少了能够匹配这份决心的实力，在当时的环境之下。
如果他能够更早的出生，在那群家伙还没有选择正式介入圣塞尼亚之前，也许就没必要像当时那般激进地推进改革，也不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更不会遭受到联合的诬陷与绞杀。
抱歉，孩子，对此我无能为力。
我只是个无能的懦夫，直到最后，还接受着来自你父亲的保护。”
无奈的苦笑再次占据了法兰克的全部面容，配合他本就密布的褶皱显得更加衰朽不堪。
也许现在的他不必在露出这样的表情，但对于过去的自责与愧疚，让祂永远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他人的馈赠。
到头来，这一切似乎一成不变，又仿佛面目全非。
看着那般的表情，弗兰尼斯也不由开始思考，法兰克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活到了今天。
在理想的战友或者说领袖故去后，他又是怎么样独自面对眼前不断恶化崩溃的事态？
还是说他也只是靠着那份可笑渺茫的希望等待到了今天？
等待着一个同样或者更加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回到这里，重拾起那份幻想。
就像种子在真正发芽之前，环绕它的也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舔舐着一切触手可及的露水反哺自身，直到透过缝隙，捕捉到一丝的光芒，然后告诉自己，希望还在。
在真正成长为参天的大树之前，没人知道这份愿望是否会夭折，只能在煎熬痛苦之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
在过去，国王等来了屠戮一切的恶魔，将他的痛苦与希望一起彻底埋葬。
而现在，国王等来了真正的英雄，他将用肩膀承载起那些让自己无法喘息的重担，并将一切的不公踩在脚下，向反对者们强调着服从。
仅此一次。
“我想问一下。”
在结束了一段的对话后，弗兰尼斯压抑着翻涌的思绪，开启了下一个的话题。
而两位老人也同先前一般，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开口。
“成为父亲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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