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运动会结束后的烟花大会之夜。
从那天回家的路上开始，我和陆呈远就吵了起来。
挑起事端的人，是我。
因为我已经实在看不下去了。
※※※
“——陆呈远，你喜欢夏可吧？”
“……啊？夏可，那个……难道是指夏可同学？”
“还能有谁呀。我用名字称呼那家伙，有那么奇怪吗？”
“倒也不奇怪……不过，你突然这么一说，我一瞬间还想‘是谁来着？’”
确实，在我们五个人之间，称呼他要么是“夏可（同学）”，要么是“委员长”，所以想陆呈远会有那么一瞬间愣住，我也是能理解的。
……不，这事现在怎样都无所谓了。
“那么，怎样呢？你喜欢委员长吗？”
“……夏可同学的话，当然，那个，是喜欢啦，不过……”
“那是作为朋友的喜欢吗？”
“…………”
“陆呈远，你明明白白地说呀。”
“那个……这，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是吗？那，是哪种喜欢呢？”
“呜呜……”
他投来仿佛在说“你懂的呀”这般嗔怪的视线，但唯独这次我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现在的他，在明眼人看来，不管怎么看都很奇怪。
所以，得让他好好说清楚才行。
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那帮家伙。
“……是作为朋友的那种喜欢。”
“真的吗？”
“……真，真的。”
“……哼～”
这个小骗子……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转而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看都破绽百出，可陆呈远就是一味地想要否认。
我在旁边观察了多久，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虽说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不过在察觉那种快要发展成恋爱情况的氛围方面，我似乎挺擅长的。
不管他怎么装傻，我现在对他大致的心思可都看得透透的了。
“哎呀，也不是不理解陆呈远的心思啦。……委员长这个人呀，要是正儿八经地和他交朋友相处的话，意外地很能聊得来，开的玩笑也都能稳稳接住，所以可以毫无顾虑地聊天呢。而且，他善良得有点傻气，又很温柔……怎么说呢，给人感觉就是那种初次恋爱的绝佳对象呢。不过这只是客观的看法哦。”
“我，可还从来都没说过我对夏可同学有恋爱感情之类的话呀……”
“陆呈远你最初对那家伙心动是什么时候呀？我也是最近才确定的，所以挺在意这一点的呢。”
“所，所以呀！”
“……那，你是不喜欢他咯？刚才烟花大会的时候，你可是一直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呢。”
“啊！？没，没有……我，我才没那样呢！”
“瞧，被这么明显的谎话给套住了吧。陆呈远，你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吗？我这儿有镜子哦，要给你照照看吗？”
“……莫心怡你太坏了。”
说完这话，陆呈远鼓起脸颊，把头扭向了一边。看样子似乎是被我说中了……不过，这样一来他多少能变得坦率些了吧。
“放心啦。今天这番话，是我和陆呈远两个人的秘密哦。委员长那边自然不用说，也不会跟沈念或者其他人讲的啦。”
“……也不跟艾远同学说吗？”
“那个笨蛋也不说。……陆呈远，你以前不是管那家伙叫‘阿艾’的嘛。”
“……莫心怡你这个笨蛋。”
又被他这么说了。嘛，今天自己确实是故意使坏才这么说话的，这点我心里也清楚。
“那然后呢？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委员长的呀？”
“……在这里说可能会被听到，咱们再走一会儿再说吧。”
“陆呈远你还从没这么谨慎过呢。”
不过，沈念那不在这儿都能听到各种事儿的厉害耳朵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也得尽可能多加留意才行。
要是哪天突然发现自己好朋友的女朋友成了自己的初恋对象，这种事儿，恐怕连家人都不想让他们知道吧。
就我以往的经验来看，男女之间那种会错意、表错情之类的事儿倒也不算少见，不过和那些满脑子只想着无聊的恋爱或者耍威风的家伙们不一样，陆呈远可是在认真地为此烦恼呢。
所以，我得按自己的方式，好好听他讲讲心里话才行。
走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确认周围基本没什么人的气息了之后，陆呈远开始向我吐露他现在的心思。
“……最开始的契机果然还是班级对抗赛吧。因为班级调换，我和沈念第一次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当时我挺不安的，委员长帮了我不少，比赛的时候也比班里其他人都更热心地给我加油助威呢。”
“啊，这么说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呢。委员长当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给心爱的恋人加油顺便也给你加加油似的呢。”
“呵呵，是呀。不过，多亏了他的加油声，我获得了勇气，也因此有了能和华柠和好的契机呢。”
刚换班级之后，大家都觉得他和华柠的关系会不怎么样呢，可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每天一起吃午饭的程度了。……实际上好像是陆呈远这边主动缠着人家，最后被他那股热情推着，没办法才一起的样子，不过那位以性格难相处而闻名的“华柠”都放弃抵抗和他相处了，想必陆呈远自己心里也不会觉得不好受吧。
“不过，那说到底只是个契机……我真正觉得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应该是班级对抗赛结束后的那次卡拉oK聚会之后吧。当时近距离看到夏可同学的睡脸，突然觉得好可爱啊……这么一想，心跳就突然止不住地加快了，然后……那个，”
“就心动了呀。那这么说，那时候就是初恋的瞬间了呢。”
“…………”
陆呈远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也有想要确认一下他的这份感情到底有多深的目的……但这，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认真的恋慕之情啊。
虽说这话由身为男生的我来说有点那啥，但真的好可爱呀。
之前一直被独占欲很强的“他”守护着，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第一次看到，而且还是在之前发生了诸多事情的基础上亲眼目睹的话——视情况不同，产生超出朋友的好感也是有可能的吧。
特别是像陆呈远这样不会以貌取人的男孩子。当然了，之前主动跟他搭话的都是些只在乎外表或者身份地位之类的女生，所以这也使得夏可在他眼里显得越发耀眼了，这应该也是一个因素吧。
总之，现在他的心意算是确认了。
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份心意才好呢。
“那，陆呈远你打算怎么做呀？话说回来，你想怎么做呢？”
“……莫心怡你问这个呀？我也知道必须得做点什么，可……”
“那当然呀，我还什么都没听你说呢。”
陆呈远肯定也不是因为喜欢才陷入这种状况的吧。包括陆呈远在内，我们可什么错事都没做呀。帮助被麻烦事卷入的朋友是理所当然的，要是朋友情绪低落了就给他们鼓鼓劲。
我们就是这样，一天天度过的。
这肯定就像是一场意外似的。而且那是即便小心留意，也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降临的、避无可避的偶然情况。
然而，既然偶然发生了，那就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喂，陆呈远。”
“什么呀？”
“去告白吧，坦率一点哦。跟委员长说‘我喜欢你’呀。”
“啊……！？”
我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当下最真实的想法。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次的事说到底就是没办法的呀。都是些温柔的人，自然而然地互相体谅，在这个过程中就发生了这种避无可避的事。
大家都知道，陆呈远不是那种会从重要朋友那里夺走恋人的人呀。沈念也好，委员长也好，我也好，艾远同学也好，当然了，所有了解陆呈远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坦率地坦白就好了呀。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就是喜欢上了，就这么说呗。
要是我的话暂且不说，要是陆呈远的话，肯定会被原谅的。或许到时候陆呈远会被委员长拒绝吧，但这可比就这么一直憋在心里要好得多了。我觉得好好地给这段初恋画上句号，就能释怀，然后迈向下一段恋情了呀。
“没事的。要是担心沈念的话，那方面我会好好处理的。为了让你跟委员长不会闹得很尴尬，就算告白了之后也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做‘朋友’，我会从中协调的。所以……对吧？”
“……为什么，”
“啊？”
“为什么莫心怡你要对我这么好呀？为了才相处了一年多一点的我，愿意去承担那些麻烦事，揽下那些活儿……”
“嗯，确实可能不太像我平时的作风呢。不过，”
要是以前的我，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呀。那种事一般都会交给委员长、沈念那样“热心肠的老好人”去做，我自己就只负责在旁边辅助、旁观而已。
本来嘛，我就是那种随波逐流的性子呢。
“哎呀，对我来说，陆呈远也是‘重要的朋友’呀？这种时候，当然要这样做啦。”
我肯定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了吧。
都是因为那些热心肠的人呀。
“那，怎么样？下定决心了吗？”
“……嗯。”
看到陆呈远点了点头，我暂时松了一口气。要是这种微妙的关系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原本就为数不多让人舒心的圈子说不定就会少一个了呢。
不用小心翼翼，哪怕偶尔说错话也能被原谅，能给人带来这种安心感的我们五个人的小圈子，真希望毕业之后也能尽量维持下去呀。
……不过，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似乎也很难实现呢。
“对不起呀，莫心怡。我，绝对不会把这份心意告诉任何人的。是擅自喜欢上别人的自己不对，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我会试着去解决的。”
“！这……”
他没有看我的脸，然而，在看到他那仿佛藏着坚定决心的侧脸的瞬间，我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轰”的一下热了起来。
我心想，这恐怕要好久都没遇到过的糟糕情况了——虽然这么想了，但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就此停下脚步了。
都已经上高中了，可我终究还是个幼稚的孩子呀。
※※※
“——嗯，就是从这样的情况开始，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的，就是这么回事啦。”
把事情大致讲完后，莫心怡同学露出一副有些尴尬的神情，用吸管吸了吸玻璃杯中装着的冰拿铁咖啡。不过，其实在讲述的过程中里面的咖啡就已经被喝光了，现在基本上只剩下冰块了。
大概是讨厌这种沉闷的气氛吧，莫心怡同学故意弄出声响，哧溜哧溜地吸着从冰块融化出来的水。
结束了三方面谈后，我们转移到了附近的家庭餐厅。
四人座的桌子上，摆放着三个杯子。分别是冰咖啡、拿铁咖啡、甜瓜苏打水。依次是沈念的、莫心怡同学的，还有我的。
当然了，陆呈远同学并没有和我们坐在一块儿。
“喂，莫心怡。”
“……怎么了呀？”
“你做了不像你会做的事呢。”
“确实呀。哎呀，说不定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某个人影响了呢。对吧，委员长？”
“干嘛弄出好像是我的错似的这种氛围呀……”
回想起来，虽然知道自己做了不少幼稚的事，但从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对别人产生影响。
当中应该也有算不上值得夸赞的事……但在有些人看来，那些行为说不定是非常珍贵、耀眼的呢。
至少，对于莫心怡同学来说是这样的。
“啊，话说回来，后面还有后续呢，怎么办？虽说确实没办法把细节全都再现出来，但内容我大致都还记得哦。”
“我就不听了。夏可你呢？”
“我也算了吧。两个人闹别扭的原因嘛……嗯，反正已经弄清楚了呀。”
从莫心怡同学讲的内容来推测，当时两人应该都挺激动的，虽说不至于动手，但多多少少应该是有过一番争论的吧。
这次争论的焦点说到底就是“坦率地传达心意”还是“就这么继续隐瞒心意”这二选一的问题，可千万不能忘了这并不是在说他们两人谁对谁错的事儿呀。
……作为引发这个“原因”的我来说，这么讲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
“不过，这样啊。陆呈远，果然还是喜欢夏可的呀。”
“啊？沈念，难道你早就察觉到了？”
“那当然啦，我和陆呈远当了挺长时间的好朋友呢。要是他和平常表现不一样，我马上就能看出来哦。比如身体不舒服啦，和朋友或者家人吵架了之类的，各种各样的情况。……虽然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喜欢上别人的样子，不过，真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我的恋人呀。”
关于这点，我也只能说“真是没想到”了。
在我和陆呈远同学成为朋友的时候，我的身边早就有沈念了。我们悄悄地培养感情，没跟任何人说，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处成恋人关系了。在陆呈远同学知道我们的关系时，我们之间已经有着很深的羁绊了。
所以，我可能是因此就大意了吧。对陆呈远同学来说，我终究只是“好朋友的女朋友”，他应该不会把已经有恋人，或者和恋人关系很亲密的人当作“异性”去在意吧。
我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还没意识到自己有恋爱感情的陆呈远同学身上了呀。
当然了，陆呈远同学一开始也是把我当作“朋友”来相处的吧……升上二年级后，我和陆呈远同学单独相处的机会也变多了，说不定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他的心境一点一点发生了变化呢。
升上二年级后，大概过了半年——有开心的事，也有辛苦的事，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情况，不过可以肯定地说，记忆里总是有陆呈远同学的身影。要是把私下生活也算进去的话，基本上全是和沈念有关的回忆，但要是只限定在学校生活的话，二年级以后和陆呈远同学相处的时间更多一些。
有时候也会被他折腾得够呛，但总是能被他的开朗和灿烂笑容所鼓舞。而且，给我和沈念成为恋人创造契机的人也是他呢。
陆呈远同学对我来说是恩人，也是我重要的朋友之一。这一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也不希望它改变。
……当然了，除了某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步的条件之外。
“喂，委员长。”
“怎么了？”
“委员长你呀，希望这件事怎么发展呢？虽说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就成了当事人，挺对不起你的。”
“你问我希望怎样，这让我挺为难的呀……不过，也是哦——”
喝了一口融化了冰块、味道已经变得很淡的甜瓜苏打水后，我思索了一会儿。
虽然莫心怡同学之前固执隐瞒的部分现在清楚了，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些，但心中的那种烦闷感并没有完全消散。
想必麻烦事从现在才要开始吧。既然莫心怡同学已经把几乎所有事都坦白了，我们往后应该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了。即便各自之间的交情还在，可今后像往常那样五个人聚在一起的机会说不定也会没有了呢。
要是变成那样的话，说实话，挺让人觉得落寞的。对以前一个朋友都没有的我来说，这是我第一次拥有的真正意义上的情谊，所以能不失去的话，我是不想失去的呀。
……不过。
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个答案——这么铺垫了一下后，我开口说道：
“——说实话，我觉得怎样都行哦。要是陆呈远同学要表白心意的话，那我就明确地拒绝他，要是他什么都不说的话，那我觉得就随他去好了。……因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一个人呀。”
“夏可……”
我紧紧握住坐在旁边的沈念的手，像是回应我一般，沈念也用力回握住了我的手。
比起其他任何事，我都要优先考虑这个总是在我身边温暖我已经变凉的手的他呀。
在沈念成为我的恋人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这就是我的行动准则之一。
“那么，委员长对于这件事是打算静观其变的感觉咯？”
“与其说是静观其变，倒不如说我没打算特意改变以往的做法啦。就算陆呈远同学喜欢我，我也会一如既往地把他当作‘朋友’来相处哦。要是他有什么事，我就帮他出出主意，学习上要是有不懂的地方，我也会好好教他之类的……当然了，和沈念或者其他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样啦。”
“哟，回答得挺干脆利落呀。虽说这很符合委员长的风格，不过不管怎样，对陆呈远来说，都会挺难受的吧……”
在这种情况下，等这阵热度过去先保持距离，这或许也是一种处理方式吧，不过考虑到陆呈远同学意外地心思细腻又容易钻牛角尖的性格，要是那样做的话，说不定会一下子就变得疏远了呢。
就算真变成那样，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可那样的话沈念会觉得难过，这就不好了。
在和我加深感情的同时，也希望今后能继续和陆呈远同学做好朋友——正好是一年前，沈念对陆呈远同学袒露过这样的想法，所以作为沈念的恋人，我想尽可能好好珍惜这份情谊。
“虽然挺对不起陆呈远同学的，但还是希望陆呈远同学能自己好好想想，自己得出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答案……吧。可能我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呀。”
或许也有我待人接物的方式太笨拙的原因吧，不过对我来说，我只是做了身为“朋友”该做的事而已，所以我觉得要是因此就畏缩不前，好像也不太对吧。
“擅自喜欢上别人的自己不对，所以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虽说只是一部分情况相似，但我的想法某种程度上和陆呈远同学还是挺接近的。
我并不觉得莫心怡同学的做法不对，虽说有主动推动和被动等待的区别，但说到底最后迈出那一步的还是得靠自己的意愿呀。
所以我决定，在陆呈远同学自己想好要怎么做之前，对于这次的事就先装糊涂吧。
“我的想法暂时就是这样……不过，沈念你打算怎么做呢？你想怎么做呀？”
“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尊重夏可的心意呀。……夏可要是这么做的话，那我也这么做咯。”
“这样啊。……对不起啊，沈念，好像因为我，才弄出这么复杂的事来。”
“哎呀，真的没事啦。虽然笨拙、坦率，而且对谁都很温柔是夏可的优点，但对有些人来说，这反而会成为惹出麻烦事的导火索呢。……嘛，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被你迷得死死的呀。”
“那今后我对除了沈念以外的人就注意点分寸……吧。”
“就是这么回事呀。对我不用客气，尽情对我温柔就好，不过对其他人就适可而止，对吧？”
“知道了。那今后我尽量这么做吧。”
坐在对面的莫心怡同学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带着无奈的声音“哎呀，又开始了呀”，不过这就是我们平常的相处模式呀，也只能请他多担待了。
因为无论陆呈远同学的心意如何，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今后也绝对不可能改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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