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香穿得朴素。
与其说是朴素不如说是破旧，打着补丁的衣裳单薄，裤腿也短，好在很干净，可见她面黄肌瘦，衣裤看着反而宽大，在风中摇摇，衬得她更加瘦弱。
在许珠珠眼里，就跟曾经初来乍到的他们不相上下。
察觉到张荷等人打量的目光，竹香更显不安，扯了扯袖口，脑袋也重重低下去了。
“姐姐你起得可真早，要不是娘亲叫醒我，我还要再睡会儿呢！”
许珠珠看出她的窘境，在一旁插科打诨。
“你竹香姐姐是勤快人，可是你能比的？”
张荷也帮腔，又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取笑道：“你看你哥哥便知道了，不说咱们村了，就是咱们家里，谁睡得过你去？一天睡八个时辰还要嚷嚷着睡不够的。”
许安也跟着笑，“妹妹可喜欢睡觉。”
许珠珠努了努嘴，表示不满。
这一番话下来，气氛活跃了不少。
竹香也跟着扯开嘴角，参与葫话题：“妹妹年纪小，能睡是好事，我爹也说我小时候爱睡觉。”
只是她笑得很僵硬。
说着，她又像是想起什么，提着篮子的手突然紧了紧，脸又跟着红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颤颤巍巍，“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打扰许娘子休息了？”
她垂下了头，眼神躲闪，明显不好意思。
一番交谈下来，张荷可知她是个腼腆的姑娘，忙笑着温声安抚，“哪里，我们一早就起了，不然你怎么在院外遇到我们呢？”
闻言，竹香这才露出了笑容，随口问了一句，“娘子这是去哪里来？”
张荷便将去李家接两个孩子的事说了出来，又反问道：“这一大早，天怪凉的，你穿这么少，是有什么急事找我们吗？”
她顺势余光瞥了一眼那个篮子，盖在上面的布不全盖住了，隐约露出几样东西，张荷心里有了成算，但没有明说，也不等她回答，又转头问起了王大山他们的情况。
“是不是你哥哥的事情？他现在怎么样了，醒了吗？”
见张荷虽是秀才娘子，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说话反而温声细语的，很好听，但相处起来，与村里的其他妇人不同，却让竹香局促的心松泛了许多。
说起哥哥，她眼里渐泛红，“哥哥已经醒了，只是还说不出话，这还得多谢许先生送的救命药。”
竹香越说，头沉得越低，说到最后，像是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张荷的目光。
一鼓作气般的，她鼓起勇气，顺势将手中的篮子递到张荷面前。
“这是做什么？”
张荷额间微蹙，不解。
竹香红着脸，将篮子上盖着的布揭开。
许珠珠瞧见，是一只杀好了的鸡，处理得很好，鸡皮上一根鸡毛儿都没有，鸡有些小，也很瘦，像是没长开，因而周围塞了一些新鲜菜蔬还有一些草根，鸡被放在正中间里面，满满一篮子。
似乎太过羞涩，她有些吞吐：“我…我是来感谢许先生救了我哥哥的命的……”
“上回许先生不肯收我们家的钱，这两日我听村里有人说，许先生病了些日子，我也没别的法子，听人说母鸡用来煲汤补身子，就想着，送只我自己养的母鸡过来，能……能帮许先生补补身子，也是好的。”
又指了指篮子里的草根，“这些是我这几天刚挖的艾草根，我爹告诉过我可以补气血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怕许娘子你不敢杀鸡，鸡我一早儿起来就杀好了，毛儿也拔干净了，娘子只管用来熬汤。”
竹香说得诚恳，连许珠珠都被她的诚心打动了。
许文杰闭门休养的时间挺久的，稍微上点心的人肯定能打听出来她爹最近在养病。
竹香知道了，不仅是送了鸡来，还怕她娘不敢杀鸡，都帮着处理干净了，这么听起来，竹香真是个细心，且为人着想的人。
今年，老鸭村的人都穷得在镇上闯出名头了。
思及此，许珠珠的目光不禁转向竹香身上的衣服，尤其是两边裤腿上的大小布丁，以及脚上那双鞋破得不能再破的布鞋，看得出来，他们家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更准确来说，不是十分，是异常。
不然王大山也不会为了赏银，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吧？
这只小母鸡，只怕也是竹香家为数不多的家当了。
许珠珠猜的确实不错。
虽说当时许文杰说着不收兄妹俩的钱，可竹香心里也清楚，就算许文杰真的要收，她们家一共凑不出一百文来。
那种能救人性命的药，怎么也值几百两银子，就算是把她卖了，他们家都给不起。
送来许家的这只母鸡，也是去年初，王老太看着他们兄妹俩太过可怜，送给她养着下蛋，想着挣些鸡蛋钱，补贴家用，可惜养了一年，这鸡没吃上好的，靠着她每日下地捉虫喂，长得不快，自然也下不出什么蛋。
到了今年，眼瞅着马上就能下蛋了，偏偏她哥就出了这样的事。
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比起许家人的救命之恩，她这只肉都没有多少的母鸡又算什么？
说起来，她也是怕送活的过去，许家人定不肯收，才有了将鸡杀了，立马送来许家的想法。
“还请许娘子不要嫌弃。”
她怎么会嫌弃？
张荷感怀一笑，“好妹妹，难为你想着，你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只是……”
张荷亲切地拉起了竹香的手。
她如今买条鱼都要斟酌，这只老母鸡不仅是王大山一家，对他们老鸭村的任何一家人来说，想想就知道有多贵重，她固然不肯收的。
“只是我家相公的病已然养得差不多了，你看，你哥哥如今还病着，快些拿回去给你哥哥补身体吧，等你哥哥好起来，也不枉费我们家的药了。”
别的不说，听到自己娘亲说自己老爹病快好了，许珠珠和许安十分有默契的对视一眼。
许珠珠挑眉，不敢说话。
在张荷眼中，如今王大山的情况确实比许文杰严重。
竹香特意送来的，怎么会再拿回去？
眼见张荷再三推脱，她眼眶都红了，可见着急了，“可…可这就是哥哥的意思，许娘子您要是不收，哥哥也心里也不会好受的，您就收下吧！”
张荷也看出王家的境况，也感念她一番心意，只好无奈点头。
“好妹妹，既然你这么说，我暂且收下，等我煲好了汤，再给你哥哥送一半过去。”
只要张荷收下，竹香心里就高兴，怎么处理就是张荷的事情了，因而高兴得只听到了前半句，后半句“送过去的话”都选择自动忽略。
不等张荷说完，竹香直接放下篮子，转身就走，头都不带回的，生怕张荷后悔一般。
张荷看着竹香消瘦背影，心情更加沉重了。
“真是个苦命的姑娘。”
许珠珠紧抿着嘴唇，表示赞同，不过他们家里的床上，还躺着另外一个苦命的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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