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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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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河的水汽裹挟着生死特有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厚重的檀香,燃烧的酥油,以及无法驱散、顽固粘附在鼻腔深处、近乎实质的焦肉与骨骼焚烧的味道。

林梓明站在瓦拉纳西的玛尼卡尼卡河坛边缘,脚下是湿滑、被千万次火葬熏得黝黑的石阶。眼前,是印度教生死轮回最直观、最震撼的舞台。

几十座柴堆沿着河岸高低错落,橙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裹在素白棉布中的躯体,噼啪作响。浓烟滚滚升腾,扭曲着融入铅灰色的天空,如同无数不安的魂灵。

焚尸工们,那些被称为“多姆”的贱民,赤裸着黝黑精瘦的上身,面无表情地在火堆间穿梭。他们用长竹竿熟练地翻动着燃烧的柴薪和焦黑的遗骸,火星如暴雨般溅落在浑浊的恒河水面上,瞬间熄灭。空气灼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灰烬。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冰冷而荒谬:这些忙碌的身影,他们自己最终的归宿,是否也在这同一片跳动的火焰和永恒的浓烟之下?就像流水线上的工人,最终也成了流水线上的产品。

林梓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鞋跟却碾到了一小片硬物。低头看去,是半块焦黑、蜷曲的脚趾骨,不知是被水流还是脚步带到了这里。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他慌忙移开视线,目光却鬼使神差地投向不远处一堆刚熄灭不久、仍在幽幽冒着青烟的灰烬。

那堆灰烬显得格外高大,边缘还残留着未曾燃尽的粗大木柴,黑黢黢的。灰白的余烬像一层厚厚的、不祥的雪,覆盖着下面的一切。

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他避开焚尸工麻木的目光,踩着滚烫的地面,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堆巨大的灰烬。

高温隔着鞋底传来。他屏住呼吸,弯腰,犹豫了一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试探着插入那层松软滚烫的骨灰。

突然!

指尖触到的不是灰烬的虚无,也不是木炭的坚硬。

那是一种冰冷、滑腻、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像是一块刚从恒河深水里捞起的、浸透了死亡的石头。

他的心脏骤然停跳,随即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

本能驱使他猛地抽手,但那冰冷的东西反应更快!一只瘦小、冰冷、滑腻得如同蛇皮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食指和中指!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挣扎的绝望。

“啊——!”

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叫冲口而出,他拼命甩手,但那冰冷滑腻的“东西”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住他的手指。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发力向后一拽!

哗啦!

灰烬被扯开一个豁口。

一个身影,一个瘦小得惊人的身影,如同破茧而出的诡异幼虫,裹挟着灰烬和未燃尽的碎骨,从灰堆深处被硬生生拖拽了出来!

“呃……呃……”

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抽气声。那是个女孩,看身形不过十一二岁,浑身覆盖着一层灰白相间的骨灰,像刚从坟墓里爬出的活尸。她身上那件原本可能是彩色的破烂纱丽,此刻焦黑褴褛,几乎与灰烬融为一体。但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她的脸!

她脸上没有眼睛!

本该是眼眶的位置,覆盖着密密麻麻、细小而反光的暗绿色鳞片!这些鳞片紧密排列,如同冷血动物的眼睑,牢牢封死了通往灵魂的窗口。只有两道细细的、凝固的血痕,从鳞片覆盖的眼眶边缘蜿蜒流下,在布满灰烬的脸上冲出两道可怖的沟壑。

她似乎被火堆的余温和刺目的光线灼伤,那只紧抓我的冰冷小手终于松开,双臂本能地抬起,徒劳地想要遮挡脸上那非人的“眼睛”。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非人的、如同蛇类吐信般的“嘶嘶”声。

“你是谁?!”我声音嘶哑,心脏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恐惧和一种荒谬的怜悯在脑中激烈交战。她是人是鬼?是怪物还是受害者?

女孩猛地一震,覆盖着鳞片的“眼窝”转向我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层冰冷的鳞甲看到我。她干裂、沾满灰烬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的声音却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模仿蛇类的嘶嘶尾音:

“湿…湿婆之蛇…要我死……”她艰难地吐出几个词,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气,“他们…拿我…喂尸鱼……”

“湿婆之蛇?”这名字像淬毒的冰锥刺入我的神经。瓦拉纳西迷宫般的小巷里流传的恐怖传说瞬间涌入脑海——一个控制着乞儿、扒手、器官买卖和一切地下肮脏交易的庞大黑帮,如同潜伏在圣城阴影里的毒蛇,他们的标志就是扭曲的蛇形。

女孩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鳞片覆盖的眼窝下方肌肉扭曲,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嘶……冷……水……”她断续地呻吟,身体筛糠般发抖,灰烬簌簌落下。

喂尸鱼?这地狱般的意象让我胃部痉挛。看着她痛苦蜷缩的幼小身体,那覆盖鳞片的空洞眼窝,一个声音在脑中炸响:不能把她留在这里!留在这堆她刚刚爬出的灰烬旁!留在这个要拿她喂鱼的炼狱!

管他什么湿婆之蛇!我猛地俯身,不顾她身上滚烫的灰烬和刺鼻的焦臭,用尽力气将她瘦小的身体整个抱起。轻,轻得像一具空壳。她在我怀里瑟缩了一下,冰冷的皮肤贴着我的手臂,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抱紧!”我低吼一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目光迅速扫过河坛。远处几个焚尸工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正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望过来。不能再等了!

我抱着她,沿着湿滑的石阶,跌跌撞撞冲向浑浊的恒河水边。脚下是黏腻的淤泥和散落的、未被河水完全带走的细小骨殖。我必须涉水,沿着浅滩向上游跑,远离这个死亡码头!

冰冷的恒河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小腿,刺骨的寒意直冲头顶。浑浊的水流裹挟着灰烬、未燃尽的碎木片,甚至偶尔能看到一小块漂浮的、焦黑的有机物。女孩在我怀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似乎冰冷的河水稍稍缓解了她的痛苦。

“坚持住!”我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深的水中跋涉。河水的阻力很大,抱着一个人更是步履维艰。岸上的喧嚣和焚尸的火光被抛在身后,前方只有蜿蜒的河岸和无尽的浑浊水面。

就在我以为暂时安全时,一种异样的声音穿透了恒河水流低沉的呜咽和远处模糊的诵经声。

嘶嘶嘶……

声音来自前方,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像无数条毒蛇在同时吐信!

我猛地刹住脚步,冰冷的河水拍打着大腿。前方昏暗的河面上,就在我打算继续前进的浅水区,水面诡异地翻滚、涌动起来!借着对岸远处微弱的灯火,我看到无数条细长的、滑腻的阴影在水下急速穿梭、交织,形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不断扩大的黑色活动区域!

它们被某种东西驱赶、聚集到了这里!

是蛇!剧毒的环蛇!它们三角形的头部不断探出水面,又迅速没入,冰冷的鳞片反射着幽光,密密麻麻,完全封锁了前方的水路!河水仿佛沸腾了,翻滚着致命的毒涎。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

“嘶……他们来了……湿婆之蛇的哨……”怀里的女孩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嘶鸣,覆盖鳞片的眼窝徒劳地转动着。

岸上,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呼喝声,几道摇晃的手电光柱刺破河岸的黑暗,迅速向这边逼近!

前有蛇阵,后有追兵!心脏瞬间沉入冰冷的河底!

目光急扫!浑浊的河面上,除了那片翻滚的蛇群,还有一些更大的、缓慢漂动的阴影——裹着白布、尚未完全焚化的尸体!它们被水流推送着,像沉默而恐怖的筏子。

没有时间思考了!

“深吸气!”我对女孩吼道,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形。然后,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噗通!

冰凉的恒河水瞬间没顶!浑浊的、带着浓烈腥臭和灰烬味道的河水灌入我的口鼻。我死死闭住气,一手紧箍着女孩,另一只手拼命划水,双脚在黏滑的河底淤泥中蹬踹,竭尽全力让自己和女孩沉向更深、更浑浊的水域,同时拼命向最近一具漂浮的尸体下方靠拢!

头顶的水面,光线变得极其昏暗扭曲。透过浑浊的水体向上看,无数条细长滑腻的蛇影,如同地狱投射下来的黑色栅栏,就在离头顶不足半米的水层中疯狂地穿梭、游弋!它们扭曲的身体搅动着水流,留下道道诡异的白色水痕。蛇群密集得几乎遮挡了所有光线,形成一个恐怖的、活动的顶棚。偶尔一条蛇冰冷的腹部或滑腻的鳞尾扫过我的头皮、脸颊,那触感足以让人瞬间崩溃!

我能感觉到怀里女孩身体的剧烈颤抖,她冰冷的小手死死抓住我的衣襟。肺像要炸开,冰冷的河水刺激着每一寸皮肤。更要命的是,我紧贴着的,是一具漂浮的、裹着浸透水的白布的尸体!布匹粗糙湿冷的触感紧贴我的手臂和侧脸,甚至能感觉到下面僵硬肢体的轮廓。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和恶心感汹涌而来。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肺部的灼痛越来越剧烈。头顶的蛇群还在疯狂地巡游,嘶嘶声在水中变得沉闷而放大,如同死神的低语。

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眼前阵阵发黑。我抱着女孩,猛地向上蹬水,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水面,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像水鬼一样紧贴着那具尸体的边缘。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叶,带着恒河特有的腐臭,却如同甘泉。我贪婪地喘息着,警惕地环顾四周。蛇群似乎被我们沉入水下的动作暂时迷惑了,大部分仍聚集在前方水域翻腾。岸上追兵的呼喊声和手电光柱在更下游的位置晃动。

不能再待在水里了!必须上岸!

我辨认着方向,抱着女孩,利用几具漂浮尸体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对岸一处远离追兵灯光、看起来更加黑暗的河岸泅渡。冰冷的河水消耗着最后一点体力。终于,双脚触到了岸边湿滑的淤泥。我手脚并用,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和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孩,狼狈不堪地爬上了河岸。

这里远离了主火葬场,岸边是茂密杂乱、散发着恶臭的灌木丛,再往后,是瓦拉纳西老城那如同巨大蚁穴般、迷宫般层层叠叠的黑暗小巷。

“快!”我喘息着,拉起女孩冰冷的手。她似乎耗尽了力气,脚步踉跄,全靠我拖拽。我们一头扎进那令人窒息的狭窄黑暗之中。

小巷深不见底,两侧是剥落的高墙,挤压着天空,只留下一线微弱的天光。脚下是湿滑的、混合着不明秽物的石板路,散发着浓烈的尿臊、垃圾腐烂和廉价香料的混合气味。头顶上方,居民晾晒的湿衣服滴着水,像悬挂的裹尸布。死寂,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和慌乱的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疯狂回荡,撞击着墙壁,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突然!

前方的巷口猛地闪出几条高大的黑影,彻底堵死了去路!后方,沉重的脚步声也急促逼近——我们被包夹了!

手电筒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剑,瞬间从前后两个方向射来,牢牢钉死在我们身上,将我们暴露在光柱的中心,无处遁形。我下意识地将女孩护在身后,背靠冰冷潮湿的墙壁,绝望地看着那些黑影缓缓逼近。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色廉价t恤,面容在背光下模糊不清,但每个人裸露的手臂或脖颈上,都纹着一个狰狞的、盘绕吐信的双头蛇图腾——湿婆之蛇!冰冷的凶戾气息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为首一人格外高大,剃着光头,脸上横亘一道蜈蚣似的刀疤,嚼着槟榔的嘴咧开,露出染得猩红的牙齿,像刚啖过人肉。他手里把玩着一把廓尔喀弯刀,厚重的刀身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芒。

“跑啊,中国佬?带着我们的‘小蛇女’?”疤脸头目纳加尔琼的声音沙哑刺耳,带着猫戏老鼠的残忍戏谑,“把她交出来,给你个痛快。”他身后的手下发出一阵低沉的、不怀好意的哄笑,手中的砍刀和铁棍轻轻敲击着墙壁,发出沉闷的威胁声。

退路彻底断绝。冰冷的绝望沿着脊椎爬升,瞬间冻结了四肢。我徒劳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力量悬殊得令人绝望。怀里的女孩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冰冷的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纳加尔琼狞笑着,又向前逼近一步,弯刀微微抬起,刀尖正对着我。他猩红的嘴里吐出一句印地语脏话,意思不言而喻。身后的手下也配合着缩小了包围圈,形成一个致命的半圆。

就在这时!

被我护在身后的女孩,身体剧烈的颤抖突然停止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笼罩了她。覆盖着暗绿鳞片的眼窝缓缓转动,仿佛能穿透那层非人的甲胄,精准地“看”向巷子深处某一点——那里,幽暗的壁龛中,一尊半人高的湿婆神石像在阴影里若隐若现。神像舞动的姿态带着毁灭的韵律,空洞的石眼漠然地俯视着这场即将发生的屠杀。

紧接着,一件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事情发生了!

女孩那只一直紧抓着我的冰冷小手,猛地松开了!她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类的极限!我只看到灰烬覆盖的手臂闪电般向下一划!

不是攻击敌人。

是攻击她自己!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锐器割裂的闷响!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块边缘锋利的黑色碎陶片,此刻正深深地、决绝地切进了自己左手纤细的手腕!动作狠厉,毫不犹豫!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从她喉咙里挤出,带着蛇类的颤音。

暗红色的、近乎发黑的粘稠血液,如同压抑了千年的泉眼终于喷发,猛地从她腕部那道深可见骨的恐怖切口里狂飙而出!在昏暗的手电光柱下,那血箭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厉,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噗!

滚烫的、带着浓烈腥甜铁锈味的血点,如同密集的赤色雨点,猛烈地溅射在那尊湿婆舞神石像冷漠的脸上、舞动的手臂上、毁灭的武器上!暗红的血珠顺着神像石质的纹理蜿蜒流下,在冰冷的神像上留下亵渎而诡异的痕迹。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所有的声音——追兵的狞笑、粗重的呼吸、武器敲击墙壁的闷响——都消失了。只剩下女孩手腕处血液喷涌的汩汩声,在这死寂的小巷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就在这死寂的顶点,女孩猛地抬起头,覆盖鳞片的眼窝仿佛燃烧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火焰。她用尽全身残存的生命力,发出一声尖利到撕裂耳膜、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那声音穿透层层黑暗,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某种古老的召唤:

“吃吧!饿鬼们!!!”

嗡——

最后一个音节尚未消散,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又让整个空间都在微微震颤的嗡鸣声猛地响起!如同千万张饥饿的嘴在同时吮吸空气!

轰隆!轰隆!轰隆!

我们两侧那湿滑、长满霉斑、看似无比坚固的古老砖墙,毫无征兆地、如同朽烂的纸片般轰然炸裂!

不是被外力击碎,而是从内部被无数只东西同时穿透!

是手!

无数只枯槁、扭曲、只剩下森森白骨或挂着几缕朽烂皮肉的手!密密麻麻,如同从地狱瞬间生长出的恐怖荆棘林,瞬间挤满了狭窄的巷道!它们带着积压了无数岁月的冰冷死气和无法满足的贪婪饥饿感,闪电般抓向那些惊呆了的湿婆之蛇成员!

“啊——!!!”

“什么东西?!!”

“救我!纳加尔琼老大——!”

惊恐到变形的惨叫声瞬间爆发!但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更恐怖的骨骼碎裂声、皮肉撕裂声和拖拽声淹没!

我亲眼看到,那个凶神恶煞的疤脸头目纳加尔琼,他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就被至少十几只枯骨鬼手同时抓住!一只白骨手爪狠狠抠进了他大张的、染着猩红槟榔汁的嘴巴,直接撕裂了他的嘴角!另一只挂着腐肉的手洞穿了他的肩膀!更多的鬼手抓住他的四肢、腰腹、脖颈!他强壮的身体在这些非人力量的撕扯下,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娃娃,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地拖向身后那面刚刚破开、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墙壁!

噗嗤!哗啦!

令人作呕的、骨肉被强行挤碎、碾入砖石的声音密集地响起!他那把象征着凶悍的廓尔喀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瞬间被一只枯骨鬼手踩住,拖入黑暗。

其他喽啰的下场一模一样!他们徒劳地挥舞砍刀铁棍,但那些凡铁砸在枯骨鬼手上,只溅起几点火星,便被更多的鬼手抓住武器,连人带凶器一起拖向那不断吞噬生命的黑暗墙壁!绝望的哀嚎被砖石碾碎骨肉的闷响取代。几个呼吸之间,刚才还凶神恶煞、堵住巷道的十几个黑帮分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墙壁上留下大片大片放射状的、粘稠发黑的血迹,还在缓缓向下流淌。还有几缕被扯断的头发、半片染血的廉价t恤布料,粘在碎裂的砖石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一种……砖石深处散发出的、古老的坟墓尘埃的气息。

刚才还喧嚣恐怖的小巷,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侧墙壁上那些巨大的、边缘还在簌簌掉落的破洞,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超越想象的恐怖吞噬。黑暗从破洞深处涌出,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闷响。

猛地回头!

是那个女孩!她像一根被彻底抽去骨头的稻草,软软地倒在了冰冷污秽的地面上。她手腕处那道恐怖的伤口还在汩汩涌出暗红的血液,在她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的深色。覆盖着鳞片的眼窝无力地对着上方那一线狭窄的、布满阴云的天光。

“不!”我嘶吼一声,扑跪下去,双手颤抖着,徒劳地想要按住她手腕那可怕的创口。温热的、带着她生命力的血液瞬间浸透了我的手掌,沿着指缝不断涌出。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别死!坚持住!”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恐惧、震撼、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女孩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覆盖着鳞片的眼窝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仿佛想要“看”向我。那只完好的右手,沾满了她自己和地上污物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抬起,摸索着抓住了我按在她伤口上的手。

她的手指冰冷而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将我的手掌从她致命的伤口上艰难地推开。

然后,她沾满污血的手,颤抖着,摸索着探进自己破烂纱丽的前襟深处。摸索了几秒,掏出了一个东西。

她将那东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塞进了我同样沾满血污、冰冷颤抖的手心里。

那是一颗牙齿。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质感,却又绝非玉石。它约有小指第一节大小,微微弯曲,尖端异常锐利,通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沉墨绿色。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如同活物鳞片般的天然纹路,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流动着幽光。握在掌心,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钻入骨髓,仿佛握着一小块来自地狱深处的寒冰。

“卡…莉……”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像蝴蝶翅膀的震颤,几乎被巷子深处涌出的死寂吞没。覆盖着鳞片的眼窝最后一次,极其轻微地转向我的方向。

“……来世…做恒河的鱼……”

最后一个字,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叹息,消散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

那只抓住我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覆盖着鳞片的眼窝,空洞地凝视着上方那一线灰暗、永远无法触及的天空。她瘦小的身体在我臂弯里彻底松弛下去,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熄灭了。

世界失去了声音。

瓦拉纳西老城迷宫般的小巷深处,只剩下我一个人,跪在冰冷污秽的石板上。怀里是女孩迅速失去温度、轻得没有重量的躯体。身下是她尚未凝固的血液,暗红粘稠,还在缓缓地、无声地蔓延,像一条流向未知黑暗的小溪,最终浸润了身下肮脏的地面。

那颗墨绿色的蛇牙,冰冷刺骨,如同活物般嵌在我的掌心纹路里,散发着幽幽的不祥气息。它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烙印,带着卡莉最后的体温和诅咒,死死地烙印在我的血肉之上。

我抬起头,视线越过两侧墙壁上那些巨大的、边缘还在簌簌掉着灰渣的恐怖破洞。破洞深处,只有望不到底的、浓稠如墨的黑暗。那黑暗无声地涌动着,仿佛刚才吞噬了十几条生命的枯骨鬼手并未离去,只是潜伏着,耐心地等待着下一个猎物,或者……下一个召唤者。

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冷,比恒河的冰水更刺骨,瞬间攫住了我。它冻结了我的血液,麻痹了我的四肢,甚至连思维都变得滞涩、冰冷。我僵硬地跪在原地,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如同寒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来世做恒河的鱼?

我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臂弯里那张覆盖着冰冷蛇鳞的脸孔。卡莉。这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我的心上。她最后的解脱,就是逃离这具躯壳,逃离“湿婆之蛇”的掌控,逃离这吞噬一切的人间地狱,变成恒河里一条无知无觉、随波逐流的鱼?

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掌中那颗墨绿色的蛇牙。幽光在它布满鳞状纹路的表面流转,仿佛有生命在内部窥视。卡莉把它塞给我时,眼中那最后一丝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是嘱托?是警告?还是……一个尚未终结的诅咒的开端?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让灵魂随之震颤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我脑中响起!声音的源头,似乎正是掌中那颗冰冷的蛇牙!

嗡鸣声中,无数破碎而诡异的画面碎片,如同被强行撕开的记忆裂口,猛地冲进我的意识!

* **燃烧的瞳孔:** 一双巨大、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竖瞳,在无边的黑暗中睁开,冰冷地注视着我。那眼神,带着神只般的漠然和深渊般的饥饿。

* **尸鱼的盛宴:** 浑浊的恒河水下,无数条长着惨白人脸、利齿森森的怪鱼,疯狂地撕咬着一具沉入水底的、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水波被搅成暗红的漩涡。

* **鳞片的蔓延:** 一只枯瘦的手,手腕上覆盖着和卡莉一模一样的暗绿鳞片。鳞片正沿着手臂,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增殖,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 **黑暗中的低语:** 无数重叠、嘶哑、非人的声音,如同来自地心深处,用我听不懂的古老语言,在黑暗中持续不断地低语、召唤……

“呃啊!”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穿刺太阳穴,我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栽倒。那些画面碎片瞬间消失,只留下尖锐的耳鸣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惧。

那是什么?是卡莉残留的记忆?是这颗蛇牙带来的幻象?还是……某个更加古老、更加恐怖的存在,透过这颗牙齿,向我投来的惊鸿一瞥?

瓦拉纳西,圣城?不。它只是披着神圣外衣的巨兽,用信仰的香料掩盖着无处不在的腐烂。湿婆之蛇的触角绝不可能只在那几个喽啰身上。卡莉死了,但她用血召唤出的那些东西……它们还在墙里,在黑暗里,在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潜伏着。

而我,一个无意间闯入这黑暗漩涡的异乡人,手上却握着开启这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一颗冰冷、墨绿、带着卡莉最后体温的蛇牙。

湿婆之蛇不会放过我。那些被卡莉的血召唤出来、又沉寂下去的“饿鬼”……它们真的满足了吗?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那颗墨绿色的蛇牙尖锐的棱角深深硌进我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反而让我从冰冷的麻痹中挣脱出来一丝。

跑!

必须离开这条吞噬了生命的小巷!现在!

我用尽力气,试图抱着卡莉冰冷的身体站起来。但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忽略的声响。

我低头。

一颗染着暗红血渍的、小小的、白森森的乳牙,从卡莉微微张开的、失去血色的唇边滚落出来,掉在她身下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属于她自己的血泊里。

乳牙在暗红的血面上,显得异常刺眼、诡异。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寒意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卡莉……真的只有十一二岁吗?

## 恒河魅影:神女囚笼

> 潘语嫣在恒河拍戏时失踪。

> 监控显示她被蒙面人拖进废弃的“卡莉女神庙”。

> 我握着卡莉遗留的蛇牙潜入,腥甜烟雾中满是迷失少女。

> 她们眼神空洞,吟诵湿婆颂歌。

> 潘语嫣被绑在祭坛,浑身画满诡异血符。

> 大祭司将金色蛇形头饰按向她头顶:“湿婆需要新娘!”

> 我掷出蛇牙击碎头饰,万千蛇影从碎片中爆出!

> 撕咬祭司时,潘语嫣突然扼住自己喉咙尖叫:

> “它们在我身体里爬!”

---

恒河的落日,像一块烧融的巨大铜锭,沉甸甸地压在浑浊的水面上,将整条河流染成一片病态的、粘稠的金红。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岸边焚烧垃圾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混合了廉价香水和汗液的闷热。剧组的临时营地就扎在河坛上游一片相对空旷的滩涂上,发电机轰鸣,灯光师在调试巨大的柔光箱,试图对抗这沉甸甸的黄昏。

我,林梓明,靠在一辆沾满尘土的越野车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口袋里那坚硬、冰冷的凸起——卡莉留下的墨绿色蛇牙。自从火葬场那条吞噬生命的小巷之后,它就从未离开过我。它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时刻提醒着瓦拉纳西表皮之下涌动的黑暗。目光越过忙碌的剧组人员,落在河边那个纤细而熟悉的身影上。

潘语嫣。

她穿着一件湿透的、半透明的素白纱丽,赤足站在及膝深的浑浊河水里。这是《恒河之泪》的重头戏:饰演一位因家族诅咒而自愿献祭给河神的少女。水波荡漾,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苍白而绝美的侧脸轮廓,湿透的黑发黏在颈侧,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沉没的夕阳,带着一种献祭者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和绝望。导演在岸上激动地比划着,摄影师趴在摇臂上,镜头贪婪地捕捉着这凄美的一幕。

“cut!perfect!语嫣,保持住!我们再保一条!”导演的喊声透过喇叭传来。

潘语嫣似乎没听见,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被河水浸泡的玉石雕像。水波轻轻拍打着她的小腿。不知为何,看着她浸在恒河浊水中的样子,一股强烈的不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我,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冷的蛇牙刺了一下,骤然收缩。这河水……吞噬过太多东西,包括卡莉渺茫的来世之愿。

我站直身体,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更靠近水边。

“Action!”导演再次喊响。

潘语嫣缓缓抬起手臂,做出一个向河神献祭的古老手势。就在这一刻!

她身后的浑浊水面,毫无征兆地爆开几朵巨大的、肮脏的水花!几个蒙着黑色头套、只露出精悍双眼的身影,如同潜伏已久的鳄鱼,从水下猛地窜出!动作迅捷、精准、带着训练有素的冷酷!其中一个强壮的身影从后方闪电般勒住潘语嫣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另外两人则抓住她的手臂和腰肢!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岸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啊——!”潘语嫣被捂住口鼻的惊恐呜咽被水声和惊呼淹没。她纤细的身体在那些强壮的手臂中徒劳地挣扎,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白色飞蛾。

“语嫣!!!”我目眦欲裂,狂吼出声,身体像炮弹一样冲向河边!

但太迟了!

那几个蒙面人配合默契,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们挟持着瞬间失去挣扎力气的潘语嫣,迅速没入浑浊的恒河水下!水面只留下几圈急速扩散的涟漪和几个翻滚的气泡,旋即被流淌的河水抹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岸边死寂了一瞬。

“绑架!绑架了!!!”剧务惊恐的尖叫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快!报警!下水救人啊!”导演的声音都变了调,嘶哑地吼着。

现场瞬间炸开了锅!混乱的呼喊、奔跑的脚步、有人跳下水胡乱摸索……我冲到潘语嫣消失的位置,浑浊的河水冰冷刺骨。我疯了一样在水下摸索,除了滑腻的水草、冰冷的河泥和不知名的垃圾碎屑,什么也没有。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将我淹没。又是水!又是这该死的恒河!

“林先生!林先生!”助理导演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色惨白如纸,手里死死捏着一个平板电脑,手指都在抖,“监控…河对岸…老城入口那个破摄像头…拍到了!”

我一把夺过平板。画面极其模糊、晃动,满是噪点,显然是远距离长焦偷拍的。但足以辨认!

画面显示着瓦拉纳西老城迷宫般入口的一条阴暗小巷。一辆没有牌照的破旧三轮摩托车疾驰而过,粗暴地停在巷口。几个蒙面人跳下车,从车厢里拖出一个被麻袋套住上半身、只露出湿透白色纱丽下摆和一双赤足的纤弱身影——正是潘语嫣!她被粗暴地架着,拖向巷子深处。巷子尽头,一堵高大、斑驳的院墙下,一道不起眼的、布满污垢和陈年藤蔓的厚重木门被打开,潘语嫣的身影被推了进去,木门随即轰然关闭。

镜头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仿佛吞噬了活人的木门上。门楣上方,一个模糊的石雕印记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一个扭曲的、多头蛇缠绕着女性躯体的恐怖图腾!

“卡…卡莉女神庙?”助理导演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那是…那是几十年前就被废弃的禁地!传说里面…里面…”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瓦拉纳西所有关于那座废弃神庙的恐怖传说瞬间涌入我的脑海——活人祭祀、神女献祭、失踪的少女、夜半的哀歌……每一个传说都浸透着血腥和黑暗。

卡莉!又是这个名字!吞噬之母,黑暗女神!那扇门后,就是她的巢穴!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掌心紧贴着口袋里的蛇牙,冰冷的刺痛感直刺大脑,瞬间压倒了恐慌,只剩下沸腾的杀意和冰冷的决心。湿婆之蛇…卡莉神庙…潘语嫣…它们像黑暗中的毒蛇,终于缠绕到了一起。

“报警!让他们包围外围!谁都不准靠近!”我丢下平板,声音冷得像恒河的冰水,“我进去!”

不等任何人反应,我转身冲向停在旁边的越野车,一把扯出藏在后备箱暗格里的装备——一把锋利的廓尔喀弯刀,几根高强度登山绳,强光手电,还有一小瓶高度烈酒。最后,我拿出贴身口袋里的那颗墨绿色蛇牙,用一根坚韧的皮绳穿过它顶端一个天然的小孔,紧紧系在脖子上。冰冷的蛇牙贴着我的胸口皮肤,像一颗坠入冰窟的心脏。

夜色,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瓦拉纳西。废弃的卡莉女神庙,像一头蛰伏在迷宫般老城深处的、巨大而腐朽的史前巨兽。我避开远处警方拉起的稀疏警戒线(效率低得令人发指),如同幽灵般贴着高耸、布满湿滑苔藓和裂缝的古老围墙移动。蛇牙紧贴着我的胸口,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冰冷悸动,如同指向黑暗的罗盘针,引领着我绕到神庙的西北角。

这里,岁月的侵蚀和无人照管让一段围墙彻底坍塌,形成一个犬牙交错的豁口。坍塌的砖石堆积成一座小山,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气。豁口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浓稠如墨的黑暗,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丝毫犹豫,我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攀上湿滑的乱石堆。指尖抠进冰冷的砖缝,碎石簌簌滚落。当我悄无声息地翻过豁口,双脚落在神庙内部的地面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瞬间包裹了我。

那不是单纯的灰尘和霉菌味。

是一种极其浓烈、令人作呕的腥甜!像是腐烂的花朵浸泡在粘稠的血液里,又混合了浓烈的、劣质的檀香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动物腺体分泌物焚烧后的焦糊气。这气味浓得化不开,钻进鼻腔,直冲脑髓,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吸一口都感觉肺叶被黏住。

神庙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幽深。借着极其微弱、不知从何处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只能勉强分辨出巨大、模糊的轮廓:断裂倾倒的巨大石柱如同巨兽的肋骨,支棱着指向黑暗的天顶;残破的神像肢体散落在杂草丛生的地面,表情在阴影里显得狰狞而痛苦;壁画早已剥落殆尽,只留下大片大片污秽的深色痕迹,如同干涸发黑的血瀑。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虫鸣都没有。

但很快,另一种声音从神庙最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里,如同幽灵般飘了出来。

是歌声。

不是一个人,是许多个声音的合唱。少女的声音。音调空灵、飘渺,带着一种非人的平板和机械感,在巨大的空间里幽幽回荡,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和声。她们反复吟唱着同一段旋律,古老而拗口的梵语颂词,赞美着湿婆的毁灭与重生,赞美着卡莉的恐怖与力量。

“Namah Shivaya… Kali ma… Shakti… Shakti…” (礼敬湿婆…卡莉母亲…力量…力量…)

歌声在腥甜的空气中漂浮,非但没有带来神圣感,反而像冰冷的蛛丝缠绕在灵魂上,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诡异。我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残破墙壁,如同融入阴影本身,循着那歌声和腥甜气味的源头,向神庙最黑暗的腹地潜行。

脚下的地面粘腻湿滑,不知是苔藓还是其他什么秽物。绕过一尊只剩半截、面目全非的象头神石雕,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下沉式圆形祭坛出现在眼前。祭坛由巨大的黑色石块砌成,边缘雕刻着密密麻麻、扭曲缠绕的蛇形浮雕,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蠕动。

祭坛中央,燃烧着几堆暗绿色的火焰。火焰无声地跳跃着,散发出浓烈的、令人眩晕的腥甜烟雾,正是那诡异气味的源头。烟雾缭绕中,祭坛周围的地面上,影影绰绰地坐着、跪着、躺着几十个身影!

全是年轻的女孩!

她们穿着破烂、肮脏、样式各异的衣服,有的甚至衣不蔽体。年龄从十几岁到二十出头不等,但无一例外,她们的脸上都笼罩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彻底的空白。眼神空洞无物,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直勾勾地望着祭坛中央的火焰,或者只是茫然地对着虚空。她们的身体随着那平板单调的颂歌声微微摇晃着,嘴唇机械地开合,发出那些幽灵般的音节。她们的存在,仿佛只是这巨大恐怖机器里磨损的零件,早已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被药物和仪式掏空的躯壳。

我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急切地在这些麻木的“神女”中搜寻。没有!没有潘语嫣!

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我强迫自己冷静,目光越过这群迷失的少女,投向祭坛的最深处。

在那里,祭坛的最高处,矗立着一尊巨大、狰狞的卡莉女神石像!女神四臂狂舞,脚踏湿婆躯体,颈挂骷髅项链,舌头鲜红如血滴,伸出口外。石像本身已经布满裂纹和污迹,但在它下方,临时搭建了一个更加诡异血腥的平台。

潘语嫣!

她被呈“大”字形绑在一张冰冷的黑色石台上!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住,勒进了皮肉。她身上那件湿透的白色纱丽被粗暴地扯开大半,露出大片苍白细腻的肌肤。而此刻,那原本无瑕的肌肤上,被人用暗红色的、粘稠的颜料(那气味告诉我,极可能是混合了鲜血的朱砂),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诡异的符文和象征!那些符文如同活物的触手,缠绕着她的手臂、腰腹、胸口,甚至蔓延到她的颈侧和脸颊,构成一个邪恶而强大的束缚法阵。她的头发散乱,嘴唇干裂,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状态,长长的睫毛无力地覆盖着眼睑,身体随着微弱的呼吸而起伏。

一个身影背对着我,站在石台旁。他穿着繁复、陈旧、颜色暗沉的祭司长袍,袍子上绣满了扭曲的蛇形图案和神秘符号。花白的长发披散着。他手中捧着一个在暗绿色火焰映照下、闪烁着妖异金光的器物——那是一个造型极其扭曲、如同数条毒蛇交缠盘绕而成的头冠!蛇眼镶嵌着细小的、仿佛活物的红宝石,蛇口大张,露出尖利的獠牙。

老祭司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虔诚,将那黄金蛇冠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毒蛇在沙地上摩擦。祭坛周围麻木吟唱的少女们,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而狂热!

“Kali ma!接受新娘!湿婆的新娘!”老祭司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枯槁、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却燃烧着狂热的、非人的光芒!他死死盯着石台上昏迷的潘语嫣,干裂的嘴唇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时辰已到!黑暗之母的容器!湿婆需要他的新娘!”他嘶吼着,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盖过了少女们的吟唱。他双手高举那妖异的黄金蛇冠,如同捧着某种神圣的刑具,对准潘语嫣的头顶,狠狠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按了下去!

那蛇冠的尖端,几枚獠牙般的凸起,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不——!!!”

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恐惧、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我甚至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超越了一切!就在那黄金蛇冠即将触碰到潘语嫣发丝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从藏身的阴影中暴起!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一把扯下紧贴胸口的墨绿色蛇牙项链!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憎恨,朝着祭坛顶端,朝着那个枯槁的老祭司,朝着他手中那邪恶的黄金蛇冠,狠狠掷了出去!

蛇牙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墨绿色流光,撕裂了浓稠的腥甜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颗墨绿色的蛇牙,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黄金蛇冠中心、那几条毒蛇缠绕交汇的核心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片死寂。

紧接着,被击中的黄金蛇冠,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的琉璃艺术品,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中,没有黄金的光泽透出,只有一种粘稠、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黑暗!

“喀啦啦……砰!”

蛇冠彻底爆裂开来!

但爆开的不是黄金碎片!

是蛇影!无数条细长、扭曲、纯粹由粘稠黑暗构成的蛇影!如同被囚禁了千年的恶灵,带着刺耳的、非人所能想象的尖利嘶鸣,从碎裂的蛇冠中狂涌而出!它们没有实体,如同沸腾的墨汁泼洒在空中,瞬间弥漫开来,疯狂地扭动、膨胀!

首当其冲的,是那个老祭司!

他脸上那狂热的、志得意满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那些狂涌的黑暗蛇影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呃啊——!!!”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叫从他喉咙里挤出!那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深入灵魂的恐惧!无数条黑暗蛇影疯狂地钻进他的七窍,钻进他宽大的祭司袍袖口和领口!他的身体像通了电一样剧烈地抽搐、扭曲,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瘪!他试图挥舞手臂驱赶,但手臂刚抬起,就被更多的蛇影缠绕、啃噬!仅仅几秒钟,他那枯槁的身躯就像被吸干了所有水分和生命力的朽木,轰然向后栽倒,砸在冰冷的祭坛地面上,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只有几缕粘稠的黑暗气息如同烟雾,从他空洞的眼眶和嘴巴里缓缓飘散出来。

祭坛周围那些麻木吟唱的少女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彻底吓傻了。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被巨大的恐惧填满。尖叫声、哭喊声、慌乱的奔逃声瞬间取代了那机械的颂歌。整个祭坛区域陷入一片混乱的惊恐海洋。

我顾不上其他,疯了一样冲向石台。“语嫣!”我嘶吼着,拔出腰间的廓尔喀弯刀,几刀斩断捆绑她的粗麻绳。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我一把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抱住。“语嫣!醒醒!是我!林梓明!”

潘语嫣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先是茫然地扩散着,仿佛无法聚焦。当她终于看清是我时,那空洞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亮起,一丝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依赖闪过。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下一秒!

她眼中的那点微弱光亮瞬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所取代!那恐惧如此巨大,甚至扭曲了她苍白美丽的脸庞!

她猛地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不是推开,而是像被无形的烙铁烫到一样,身体剧烈地后缩、弹开!她双手死死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力量之大,指关节瞬间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她喉咙里钻出来!

“呃…呃…啊——!!!”

一声撕裂夜空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的惨嚎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尖锐、扭曲、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她身体像虾米一样弓起,剧烈地痉挛着,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白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她死死扼着自己的脖子,指甲甚至抓破了颈侧的皮肤,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

“爬…爬……”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砂纸摩擦的恐怖气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它们…在我…身体里…爬!!!”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充满哀求和无边恐惧地盯住我,仿佛我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却又恐惧于浮木之下潜藏的深渊。

“蛇…蛇影…活的!在…在血里…在骨头里…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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