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请代为转告你们的君医司，明日我便要回君子殿了。”
“这……”昭儿旋即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梅花上仙，您的身体状况尚未完全好转，依我看，医司大人是断不会应允您此时离开的。”
梅花接过递来的汤药一饮而尽之后，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好多了。”
“上仙大人，您还是安心在此处将养，待身体痊愈之后再回君子殿也不迟。天色已晚，您早些安歇吧。昭儿这就退下了。”
昭儿生怕梅花再提及此事，搪塞了一句后，便匆匆退下了。
实际上，昭儿也不清楚她家医司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梅花上仙在君子殿修养的这段时间里，医司大人哪怕有了闲暇，也未曾前来看望过一次。
然而，那日梅花上仙重伤被送来此地时，她分明瞧见医司大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了几分。并且，医司大人还特意叮嘱，说梅花上仙近日忧思过重，要她在药里添上助眠的草药。
故而，直觉告诉她，医司大人是不会放梅花上仙回去的，她可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直至瞧见梅花屋内的光亮熄灭之后，昭儿才悄然松了一口气，放心地从房门外转身离去。
随着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内。
百里言卿静静地伫立在床边，凝视着梅花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身形消瘦了许多，长睫紧闭，安谧地躺在那里，仿若一个脆弱易碎的瓷娃娃，在清冷的月色映照下，仿佛下一刻就会消融在银辉之中。
良久之后，百里言卿动作轻缓而又谨慎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去试探梅花的鼻息。
当感受到微弱的气息轻轻地拂过他的指尖时，他那紧绷的肩膀才沉沉地松弛下来。
就在方才，他从那两个追杀他的人口中得知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九重天的医司大人在妖界发布了悬赏的公告，悬赏他的尾巴，想要他的半条命。
第二件事情，他的尾巴要用来给一位上仙疗伤，那位上仙伤得很重。
所以，百里言卿趁着夜色过来确认。
当他看见朝思暮想的这张脸，心中的痛意竟然奇迹般地消减了些许时，百里言卿明白了。
也许，他其实并非真的想来专程质问君莫如。
他只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以便站在这里。
收回手，百里言卿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他将身子蜷缩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头微微侧向梅花的手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好累。
这是他多日以来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直至夜色愈发深沉，房门再度被悄然推开，一道绰约的身影迈着轻盈的步伐踏入屋内。
百里言卿警觉地睁开双眼，在那昏暗的光线中，与来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刹那间，时间仿若凝固，在确认对方的存在之后，双方都没有感到惊讶。
百里言卿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沉默地站了起来，他的双脚仿若被钉在地上一般，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图。
而君莫如更是对他视若无睹，径直朝着梅花所在的方向走去。
只是当她从百里言卿身边路过，闻见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时，做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避让动作。
眼看着梅花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布娃娃般，被君莫如随意地摆弄着，检查身体各处，却始终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百里言卿焦急地搓动了两下指尖，终于忍不住用他那沙哑的嗓音问道：“我把她伤得很重吗？”
君莫如的手猛地顿住，紧接着，两道凌厉的眸光陡然间射了过来。
“你是在和我装傻吗？”她语气不善地说道，“杀招之所以叫做杀招，就是在绝境之中用以保命的最后手段。你想挣得生路，那对方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此处，君莫如的嘴角多了一抹讽刺的冷笑。
“她唯一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自己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百里言卿苍白的嘴唇嗫嚅了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字眼：“我…… 我不知道会伤她至此……”
君莫如没搭理他，专注地施针。
百里言卿只得将目光重新投注在梅花的身上。
他清楚梅花的每一个习惯，她睡眠一直不好，平日里哪怕只是些许轻微的声响，都能惊扰她的浅眠。
而如今，就算是被长针没入指缝，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般异样的平静，让百里言卿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百里言卿只觉周身寒意顿生，他又有了伸手去试探梅花鼻息的冲动。
恰逢君莫如在完成第一排施针后稍作停顿，他突兀地问道：“治疗她的伤，是不是一定要用我的尾巴入药才行？”
君莫如闻言，侧目看向百里言卿，而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道：“当然不是。”
“你以为你是什么稀世罕见的奇珍异兽吗？你的尾巴确实有一点疗伤愈疾的作用，但是可以替代你尾巴的东西太多了。”
忽然之间，君莫如的嘴角平复，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
她目光冷沉着咬牙道：“我之所以想用你的尾巴入药，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百里言卿的身体陡然僵直，他极力克制着想要开口辩驳的冲动，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接着握紧拳头转身就要走。
然而，就在他将要迈步离开之际，身后的君莫如却再次开口：“没错。梅花是很在乎你。如若不然，她也不会栽在你手上。”
“但你应当清楚，她这个人本身就非常的纯粹，重责任，重情谊。所以就算是换个人来做她的徒弟，她也一定会对那个人好。”
“而你就如同你的尾巴一样，并非是不可替代。”
“是你自己不知足，你想要得太多了。”
君莫如的话语弥漫着冷森之气，萦绕在百里言卿心间，肆意地在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抠挖着。
百里言卿周身的骨骼细密地抖动了起来。
在这一刻，百里言卿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他和君莫如确实有着共通之处。
君莫如轻而易举地看透了他掩埋在内心最深处的怯懦。
百里言卿觉得自己已经狼狈得无处遁形，可君莫如却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毫不留情地给予了他最为致命的一击。
“你要看便看吧。我也不拦你。再过两日，我会和元思一起劝她闭关休养。”
“也许这就是你此生最后看到她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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