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教你？”她的眼光从天上掉转下来。
“对，你教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是韩愈先生说的，你教我！”他迫切的声音说出来的其实是四个字——求贤若渴。
“我愿意！”她伸直了脚尖。
“那就是不愿意？”他的眼光黯淡下来。
“那就是不愿意！”她睁大了眼睛。
“那就是愿意？”他惊喜地问道。
她点了点头，强闭住双唇，呵呵地笑了。
他轻轻地，像托起圣物一样，托起了她皎白的脚掌。他喜欢她薄薄的几近透明的趾甲，轻悄悄地刮向自己的牙，它没有神经，它也没有神经，然而，它们却是如此相近，像是灵魂已完全相通，那些或箩或箕的肚子，宛如两岁婴儿的手，那是赤子之心的手，轻轻粘触着自己的唇，仿佛吃尽人间苦辣的口，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陡然净化，落尽了繁华，回归到了天真的赤子年代。
他热泪盈眶，泪水滴湿了脚背，脚底，脚趾甲，还有脆嫩的发白的小脚丫。指尖滑过脚丫，仿佛自己又翻越了一座高高的山峰，指头绕过脚丫，仿佛又回到了他生命最初的原点，那个没有忧虑的，充满憧憬的开始。咸腥的空气中，他莫名地想起了来到这人世间的一刹那，那时，他还没有发出第一声的哭喊，他沉在浑沌的温暖的水中，天地还未成型，清气和浊气尚未浮沉，恍然回到了阴阳未分的太初，一切，既浑沌，又纯净。
他捧着这只湿滑的脚，他看见了月宫中的嫦娥对他莞尔一笑，她招着手，似乎叫他上来，桂花的香撒落下来，充盈了天地草木和天籁地籁人籁，浸透了力莉的每一个毛孔。
“力莉！”他对着月宫呼唤。
“子温！你怎么了？你在哭？”
“谢谢你！”
“你怎么了，你那么多的眼泪，帮了我洗脚，是我的脚，触碰了你的伤心处吗？”
“我好像回到了天地未分的太初。那时，阴阳未分，五行未定，八卦未成，没有你，也没有我，只有一个东西，那就是道。”
“老师，我听不懂。”
“你的脚趾丫，就像如来佛祖的五指山，他拯救了冥顽不化的美猴王，从此，他有了悟空之名，并进而走向了斗战胜佛的境界，我也发现了，人世间的一切道理，都蕴藏在你的脚趾丫里。在这里，我品尝到了你最浓烈的人身和人生滋味，从此，我可以骄傲地说，我，这世上只有我，最能了解你，我已经——拥有了你。我明白了伟大的人物教导我们的话：‘最卑贱者最聪明，最高贵者最愚蠢。’我，力莉！我甚至想起了老子，想起了庄子！”
“子温，你，你说什么，我为什么一句话都听不懂？是不是有一种现象，叫做中邪？”她想缩回自己的脚，然而，没有成功，它们在他的人中之下，一塌糊涂。
“不是中邪，是叫得道！你知道，道在哪里吗？”
“道？道在‘道理’中呀！嘻嘻！只要讲道理，就有道在。”
“无心插柳，柳成荫。如果不讲道理，哪能算得道呢？力莉，你真聪明，比一般的哲学家都聪明，让我一听就懂。古代还有一个圣贤一般的人物，他也把道讲得和你一样浅显易懂，你想知道，他是谁吗？”他用指甲轻轻地刮擦着她的脚底心，一种痒酥酥的感觉，传遍他的全身。
“你想告诉我，你就说吧，不管我听不听得懂，我都会全身心地听了。和我一样？你像抬我的脚一样，把我整个人都抬得那么高吗？”
“现在的你，力莉，比谁都高！”他倾下发烫的头颅，让脚尖滑过鼻尖，滑向印堂，滑过额头，让囟门，让脑袋的最高处，轻顶着柔嫩而又坚韧的小腿肚子，闭着双眼，喃喃而道。
“嘿嘿，我相信，好痒痒哦！”她颤抖着，横抱着胸，笑得全身无处不在跳舞，像狂暴的雨滴打在池塘的水面上，鱼儿乱跳，青蛙乱蹿。
“好吧，这是《南华真经》中的一个故事。有一次，东郭先生问庄子，这个‘道’啊，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
“东郭先生？我知道，就是那个差一点被自己救过的中山狼吃掉的书呆子，老师，我觉得你有一点儿像呢。”她继续笑着。
“那你就是中山狼啰？你会想吃掉我吗？”他仰起头颅，鼻尖蹭了蹭她的腿肚子，笑着问道。
“想啊，好想呢，等你讲完这个故事来！”
“可是，这个东郭先生不是那个东郭先生，这个东郭先生问庄子，‘这个所谓的道，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呀？’庄子回答，‘无处不在，哪里都有！’东郭先生又问，‘你举个例子来说说！’庄子答，‘在蝼蛄和蚂蚁身上！’又问，‘怎么这么低级啊？’答，‘在稗草和稊草身上！’稗草，你知道吧，就是喜欢混在禾苗中的那种草子，它的叶脉比禾苗更白的那种。”
“我知道，我们也叫它‘草子’，打了秧苗之后，稍微长大一点我们就要去拔，插了秧之后，还要去拔，它长得比禾苗还青秀呢，不拔就要抢我们稻子的肥吃，这是最坏的草了，在它身上还有道理？太没有道理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她脚跟往后一勾，差一点把他拉倒。
“东郭先生也像你这么说，他说，‘怎么又更低级了？’庄子答，‘这个道啊，还存在于瓦片和砖块之中！’他感叹道，‘你越说越出格了！’你猜，庄子怎么回答，你绝对想不到！”
“难道，这个这么高级的‘道’，还存在于我的脚趾头里？趾甲缝里？小脚丫里？”她用脚尖抓挠着他的脸颊，呵呵地笑道。
“真是有点像呢。庄子最后说，‘这个道吧，其实存在于我们的屎尿当中！’”
“唉哟，老师，你太下流了，这么臭哄哄的，臊乎乎的东西你都说得出来，连我都听不下去了，真是不听不知道，听了吓一跳，听你这么一说，你一点儿也不像有文化的人了，倒越来越像流氓了，好恐怖啊！”她用脚跟踢着他的下巴，直逼他往后倒去。
喜欢人男失格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人男失格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