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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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6章 幽州已经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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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如刀,穿透韩休琳早已失去防护功能的残破甲胄和褴峋的衣衫,狠狠扎进他遍布伤口的身体,直抵骨髓深处。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胸膛里点燃一把带刺的荆棘火,肋下那道狰狞的刀口被无情牵扯,带来撕裂血肉般的剧痛。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如同吸入了无数细碎、锋利的冰碴,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破败的“嗬嗬”声,每一次呼气,则带出一小团瞬间凝结的白雾,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

饥饿像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紧紧攥着他干瘪的胃囊,用力地拧绞着,带来一阵阵令人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的虚弱。

胃壁仿佛被粗粝的砂纸反复摩擦,灼烧般的抽搐伴随着每一次心跳。

失血的眩晕感则更加粘稠、沉重,如同深不见底的黑色潮水,一波又一波猛烈地冲击着他仅存的那点清醒意识的堤坝,试图将他彻底拖入永恒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伤口处的剧痛、冻僵的麻木、饥饿的灼烧、眩晕的拉扯……各种极致的痛苦在这里交织、撕咬,形成一张巨大而粘稠的折磨之网,将他死死困在清醒与昏迷之间那条狭窄而模糊的界限上,动弹不得。

他蜷缩在一道狭窄冰冷的岩石缝隙深处,身体本能地缩成一团,试图保留一丝微末的热气。

意识在剧痛和严寒的双重夹击下,如同风中的烛火,不断摇曳、模糊,又被他仅存的意志力强行凝聚、拉回。

活下去!这个念头成了风中那点残烛,微弱得似乎随时会熄灭,却又顽强地、固执地燃烧着,成为支撑他这具残破躯壳的唯一支柱。

他伸出几乎冻僵的手,手指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紫黑色,皮肤上布满冻裂的血口和肿胀的冻疮,颤抖着摸索身边冰冷刺骨的岩石缝隙。

指尖在粗糙的岩壁上刮擦,传来迟钝的痛感。

忽然,一点湿冷坚硬的触感传来。

是凝结在石缝深处、被风打磨得尖锐的冰凌!

一股狂喜猛地攫住了他,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将那截小臂长短的冰凌掰了下来,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刺骨的冰冷瞬间麻痹了口腔和喉咙,那极致的寒痛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刺激,让他混沌如同浆糊的大脑猛地一激灵,似乎清晰了一瞬。

他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咀嚼着,牙齿咬在坚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嘣”声,牙床被冰得酸痛欲裂,但他浑然不顾。他需要这冰冷的东西压住喉咙深处不断翻涌上来的血腥味,更需要它暂时欺骗那噬骨的、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饥饿感。

冰凌在口中艰难地融化,冰水顺着干涩灼痛的食道滑下,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令人战栗的清凉,但这虚假的慰藉迅速被腹中更加汹涌的空虚和寒冷所取代。

偶尔,他那双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会在身下冰冷的泥土和碎石中碰到一些枯死草茎的根部。

每当此时,他便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凶狠,将其从冻土中扯出,看也不看就胡乱塞进嘴里,用尽残存的力气咀嚼着。

草根苦涩粗糙的纤维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刮擦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喉咙,立刻激起一阵阵强烈的干呕冲动。

他紧闭双眼,额上青筋暴起,强迫自己将那团带着土腥味的纤维硬生生咽下去。

胃里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似乎因此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这微小的代价,是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砂纸反复磨过般的剧痛,以及肠胃因无法消化这粗粝异物而发出的阵阵痉挛绞痛。

这一夜,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在黑暗中缓缓爬行。

他在剧痛、寒冷、饥饿和眩晕的无尽轮回中苦苦挣扎。

每一次当意识即将沉沦,坠入那诱人的、没有痛苦的黑暗深渊时,眼前便会猛地炸开黄尖涧那地狱般的景象——

堆积如山的尸骸!

破碎的甲胄、断裂的兵刃、冻结的血泊、散落的旗帜……层层叠叠,填满了整个狭窄的山涧。

鲜血像决堤的河流,肆意奔涌,染红了沟壑间的每一寸雪地,又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冻结成一片片猩红刺眼、滑腻致命的冰面。

同袍们临死前那凝固在脸上的表情,是扭曲的痛苦,是燃烧的愤怒,是刻骨的不甘!

一双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死死地瞪视着灰暗阴沉的苍穹,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那面猎猎飘扬的帅旗之下——卢珪那张温润含笑的脸!

那笑容,此刻在韩休琳濒临崩溃的意识里,扭曲、放大,如同九幽之下恶鬼最阴毒、最得意的嘲讽。

刻骨的仇恨瞬间化为烧红的烙铁,带着滋滋作响的剧痛,一次次狠狠烫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上,将他从昏迷的边缘硬生生拽回!

“卢珪……郭子仪……”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断断续续地从他咬紧的齿缝间挤出,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毒汁,伴随着每一次撕裂般的痛苦喘息和牙齿无法控制地剧烈打颤的“咯咯”声,“等着……老子……爬……也要爬回去……撕了你们……啖肉……饮血……”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却带着一种近乎疯魔的执念,像毒藤般缠绕着他濒死的灵魂。

当东方天际终于挣扎着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惨淡的灰白时,韩休琳感觉自己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已被冻成了冰碴,麻木僵硬得不再属于自己。

只有肋下那道被弩箭撕裂的伤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它,带来一阵阵钻心剜骨、足以让人昏厥的剧痛,残酷地提醒着他——你还活着。

“呃啊……卢珪……”他喉咙里滚动着含混不清的诅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名字在齿间磨碎。

一股混杂着仇恨和求生欲的蛮力,硬生生从他残破的身体深处榨取出来。

他猛地弓起腰背,双手撑在冰冷刺骨、布满碎雪和尖锐石砾的地面上,手肘和肩膀的关节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呻吟。

他一点一点,将自己那具残破不堪、僵硬如同朽木般的身体,从那个勉强庇护了他一夜的冰冷石窝里,艰难地撑了起来。

仅仅是这个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眼前金星乱舞,视野边缘泛起浓重的黑雾。

“呃啊……”更大的痛苦接踵而至。

身体移动牵动了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左肋下那道被弩箭贯穿的致命伤,一阵无法形容的撕裂痛楚猛地炸开,眼前瞬间被一片粘稠的血红覆盖,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巨大轰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软倒。

他猛地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黑障和嗡鸣,牙关紧咬,牙龈几乎渗出血来。

活下去!撕碎卢珪!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炬,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他死死盯着东方天际那抹微弱的光晕,仿佛那是唯一的救赎。

幽州在西北……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东……他需要朝着那个方向走!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残存的理智,方向感在重伤、严寒和大量失血的折磨下早已支离破碎。

他迈开那条仿佛灌满了冰冷铅块的右腿,膝盖处立刻传来一阵令人窒息的、骨头摩擦般的剧痛——那是之前被流矢贯穿的旧伤,此刻在严寒和过度使用下彻底爆发了。

身体猛地向右侧倾倒,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冰冷的岩石上。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不!不能倒!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伸出尚能活动的左手,五指箕张,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凶狠,狠狠抠进地面冰冷的碎石中!

尖锐的石子瞬间刺破了他的手掌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感反而刺激了他混沌麻木的神经,让他下坠的势头硬生生止住。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破风箱般的嗡鸣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消散。

缓了几息,积蓄着微不足道的力量,他再次挪动脚步。

拖着那条几乎无法弯曲、只能在地上沉重拖行的伤腿,一步,又一步,踉踉跄跄,如同一个关节锈死的提线木偶,朝着东方,朝着那惨淡的、如同幻觉般的微光,挪去。

沉重的、灌了铅的步履踏在覆盖着薄冰的雪地上,发出单调而绝望的“嘎吱……嘎吱……”声响。

这声音在清晨死寂得如同坟墓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他生命沙漏里细沙流尽的倒计时,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绝望的鼓点。

在他身后,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足迹,每一个足迹的中心,都赫然浸染着暗红色的、已经半凝固的血迹。

这条蜿蜒的、触目惊心的红线,在惨白冰冷的雪原上,勾勒出一条指向未知、却弥漫着浓重死亡气息的悲怆轨迹。

……

数十丈外,更高处的山脊背风阴影中,三双眼睛如同最耐心、最冷酷的猎鹰,透过层叠交错的枯树枝桠和风化的岩石缝隙,牢牢锁定着下方雪谷中那个蹒跚移动、渺小却透着一股惊人倔强的黑点。

熹微的晨光给冰冷沉寂的连绵山峦镀上了一层毫无暖意的死寂灰白,却也稍稍扩大了“黑鸦”的视野。

“目标移动,方向正东偏南。”赵鹰的声音紧贴着唇边的骨哨响起,如同精密的机械齿轮咬合,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他大脑的快速扫描与评估。

“速度:极缓,约每息一步。

步态:右腿严重拖曳,无屈伸迹象,推测髌骨或胫骨重伤;

左臂摆动幅度不足三寸,肩部或锁骨应有贯穿伤;

身体重心持续右倾,平衡能力濒临崩溃。

失血:持续,新足迹血印颜色略鲜于旧痕,左肋伤口仍在渗血,活动加剧出血。

意识:模糊,方向判断错误严重,正偏离预设安全路径(北向幽州小道)。”

他的身形如同凝固的阴影,紧贴着一块被风侵蚀出无数孔洞的巨岩,几乎与岩石本身融为一体。

手中那架小巧的单筒伸缩远望镜随着韩休琳每一次艰难而绝望的迈步,进行着微不可察的同步移动。

无声的指令在空气中传递。

李燧的回应是几个迅捷、精准如手术刀的手势:

食指中指并拢,如剑锋般前指,示意赵鹰继续前出追踪侦查,扩大侦察扇面覆盖;

手掌平放,沉稳而有力地向下压了压,强调隐匿优先,无声无息;

最后,拇指与小指弯曲,做出一个古老的“眼睛”形状,重重地点向自己的太阳穴——示意重点监控目标的精神临界状态和体力崩溃点。

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如古井,但深处却翻滚着风暴——那道来自幽州卢帅行辕、用三重火漆封印的密令卷轴内容,依旧在他脑中回响:“…目标韩休琳,务必生擒…不得有误…”

石磐则如同他代号“铁砧”所寓意的那样,沉默、坚硬、不可撼动。

他占据着一处视野开阔、背风且被枯树丛半包围的制高点。

那张通体漆黑、由精钢与硬木复合打造的重型臂张弩,稳稳地架在身前一块平整的岩石上。

弩臂上复杂的滑轮组在渐亮的晨光下泛着冷硬无情的金属幽光。

他的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刀锋,透过弩臂上那简陋却实用的望山缺口,警惕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韩休琳行进路线的前方、侧翼以及后方广袤的、被积雪覆盖的林地。

任何一丝不自然的动静——几只雪鹀突然从枯枝间惊惶飞起(这种警觉性极高的山地鸟不会无故受惊);

一小片雪堆沿着非风蚀方向的轨迹异常滑落;

风中夹杂的、若有若无的、不同于野兽的铁锈味或人体汗味;

甚至光线在雪地反射角度的瞬间异常(可能意味着镜面反光或窥视)——都逃不过他猎人般融入骨髓的直觉和“夜不收”千锤百炼出的战场嗅觉。

此刻,他那张重弩的凹槽里,压着的已非致命的、能撕裂骨肉的“捕网箭”,而是一支特制的、带有锋利倒钩和浸油牛筋绳索的“救援箭”,以及数支用于远程精准点杀突发威胁的破甲锥。

任务的核心已然诡异地逆转,武器也随之调整,但守护的警惕性,却因为这逆转背后的巨大谜团和血腥惩罚,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他宽阔厚实的肩背肌肉微微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蕴藏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准备碾碎任何靠近目标的威胁。

“鹞子,痕迹处理。前方地形评估。”李燧低沉的声音如同岩石摩擦,通过骨哨的细微震动传入赵鹰耳中,简洁明确,不容置疑。

赵鹰立刻如同融入风雪的幽灵般动了。

他沿着韩休琳刚刚走过的路径侧翼,借助山石的天然掩护快速潜行。

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如同掠过雪地的风,落脚点精准地选择在裸露的岩石、坚实的冻土或厚厚的积雪覆盖下的稳定支撑点,最大限度减少声响和足迹。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雪地上那些新鲜而刺目的足迹和断续的血迹,如同最高明的画师在进行不留痕迹的修改。

“足迹深陷,雪深及踝,间距混乱,步幅不均,左深右浅,目标体力濒临枯竭,右腿伤情持续恶化。”

赵鹰一边快速清理着雪地上最显眼的血迹(用雪覆盖或巧妙引导至岩石缝隙下方),一边将实时评估信息压缩后传回,同时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前方地形。

“血迹…暗红转鲜红,半凝固,量不大但呈点状持续滴落,左肋伤口未有效止血,活动加剧出血。目标意识模糊加剧,方向判断错误严重。”

“前方三百步,开阔雪坡,毫无遮蔽,暴露风险极高。左侧六十步,有小型兽径切入山脊,植被较密,乱石嶙峋,可提供部分遮蔽,可引导其偏转。”

李燧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军阵沙盘,瞬间推演:“引导目标进入兽径。铁砧,重点监控兽径入口及西侧那片乱石坡,视野盲区,高危点。鹞子,清除兽径入口可能存在的天然陷阱(如浮雪覆盖的深坑、松动的悬石)。”

命令清晰果断。

赵鹰得令,身形如蓄势已久的猎豹,无声而迅捷地绕向韩休琳前方。

他如同一个无形的导演,在韩休琳视线难以顾及的侧前方,开始制造极其微弱、却能精准触动一个求生者敏感神经的动静——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石头被他用脚尖精准地踢落,石头沿着斜坡滚动,发出“嗒…嗒…嗒…”的轻响,这声音被巧妙地控制在呼啸风声的背景临界点上,若有若无;

接着,他迅速含住一片特制的、薄如蝉翼的骨哨片,舌尖轻颤,模仿出受伤雪兔发出的微弱呜咽,“唧…唧唧…”,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和无助的引诱意味。

这些声音在狂风的嘶吼中几不可闻,但对于一个精神高度紧张、求生本能压倒一切、感官被极端痛苦折磨得异常敏锐的逃亡者来说,却如同黑暗深渊中突然亮起的微弱灯火。

正埋头、用全部意志对抗着身体崩溃的韩休琳猛地停下了踉跄的脚步。

那张被冻伤和血污覆盖的、酱紫色的脸上,瞬间爬满了野兽般的警惕和惊疑。

他侧耳,努力在狂风的缝隙中捕捉那声响的来源。

风声依旧肆虐,但那几声若有若无、充满痛苦的呜咽,似乎来自左前方?

紧接着,似乎还有石块滚落的轻响也从那个方向传来?

他浑浊充血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前方——那是一片一览无余、毫无遮蔽的、在晨光下泛着死寂白光的大雪坡!

死亡的威胁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又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左前方——那里地势陡然下沉,一片乱石嶙峋、枯死灌木丛生的狭窄谷地(兽径入口),黑暗、崎岖,却似乎能提供藏身之处。

求生的本能,在瞬间压倒了所有理性的判断和方向感。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凭着动物般的直觉,艰难地、带着一丝新的惶恐,调整了方向,拖着那条沉重如石的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乱石嶙峋、看起来危机四伏却又充满一线生机的谷地挪去。

他浑然不知,自己正被一只隐藏在风雪背后的无形之手,巧妙地引导着,避开了一个致命的、毫无遮掩的陷阱。

在他头顶更高处那片怪石林立的陡峭山坡上,石磐那张漆黑的重弩弩口,随着韩休琳移动的方向,进行着微不可察的、极其精细的调整。

他整个人如同与身下的岩石彻底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锐利眼睛,在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动,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视着每一块巨石的阴影缝隙,每一处可能藏匿杀机的雪堆。

李燧则如同山岩的一部分,将自己置于更宏观的视角,目光如同无形的罗网,穿透渐亮的晨光和飞舞的雪沫,监控着以韩休琳为中心、辐射开来的更大范围区域。

风声、雪落声、远处偶尔传来的枯枝断裂声……一切自然的声响都成为他过滤可疑杂音的背景。

“黑鸦”小队,这三支曾沾满鲜血的利箭,此刻诡异地化作了无形的牧羊人。

他们驱赶着这只重伤濒死、却依旧怀揣着焚天恨意的“困虎”,小心翼翼地避开明处暗处的猎人陷阱,走向一条由那道神秘密令所指定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归途。

风雪是他们的掩护,是他们的武器,也是这场荒诞剧唯一的、沉默的见证者。

一场由猎杀到守护的诡异大幕,在这苍茫浩瀚、冷酷无情的太行群山中,悄然拉开。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比这寒冬更刺骨的阴谋,还是足以将天地倾覆的秘密?雪岭无声,只有风在呜咽。

……

太行山深处,峡谷如被巨神以斧劈开,陡峭的崖壁高耸入云,将天空挤压成一道灰暗扭曲的细线。

谷底怪石狰狞,风化的碎石与半融的脏污积雪混杂,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的扭曲小径在乱石间蜿蜒蛇行。

凛冽的寒风在狭窄的通道内加速冲撞,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尖啸,卷起雪沫与沙尘,抽打在脸上,像无数冰冷的细针。

韩休琳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游魂,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死亡通道中艰难挪动。

连日的亡命奔逃、肋下撕裂般持续的剧痛、加上粒米未进,早已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此刻支撑他的,仅剩一缕近乎麻木的本能。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厚重的黑幕,遮蔽了他大部分感官。

耳中只有自己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疯狂的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搐。

他佝偻着背,左手死死捂着肋下那一片被血反复浸透又冻硬的衣襟,每一次迈步,身体都痛苦地晃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倒在这冰冷的乱石堆里。

他完全没有察觉,在他头顶两侧高耸的崖壁上,几块被刻意松动、用碎石巧妙虚掩的巨石后面,无声地探出了三支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弩臂!

淬毒的弩箭箭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蓝绿色幽光,如同毒蛇的复眼,精准地锁定了他毫无防备、随着踉跄脚步微微起伏的后心要害!

崖壁之上,三名身着灰白色伪装服、几乎与嶙峋山岩融为一体的杀手,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

为首者脸上有一道斜贯左颊的陈旧刀疤,此刻正微微抬起了右手,肌肉紧绷如铁,只待挥落,便是三道索命的毒箭激射而出!

峡谷内肆虐的风似乎也在这一刻骤然减弱,死寂得令人窒息,只有韩休琳沉重的喘息和脚底踩碎薄冰的“咔嚓”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单调地回荡。

刀疤脸杀手的腕骨筋腱猛地凸起,那只高举的右手就要劈下!

“噗!噗!噗!”

三声微不可闻、如同细针穿透厚棉布般的闷响,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声音细微到连近在咫尺的同伴都难以察觉!

崖壁上的三名杀手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动作瞬间凝固!刀疤脸那只抬到一半的手臂软软垂下,另外两人则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僵在原地。

他们的咽喉或后心要害处,赫然多了一枚细如牛毛、针尾带着精巧微小平衡翼、针尖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钢针!

针尖上涂抹的“见血封喉”剧毒,在瞬间阻断了神经传导和心脏搏动。

杀手们眼中的冷酷杀意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死亡的灰败取代,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软软地向前扑倒,顺着陡峭的崖壁翻滚而下!

“砰!哗啦——喀嚓!”

沉闷的撞击声、碎石滚落声、以及身体砸在谷底坚硬乱石上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接连响起,在狭窄的峡谷内激起一片混乱而恐怖的回响!

下方正埋头艰难挪动的韩休琳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剧震!

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里瞬间填满了惊疑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盯住声音来源——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夹杂着一些模糊的、像破麻袋一样的沉重物体从崖壁上翻滚砸落,“嘭”地砸在谷底不远处的乱石堆里,溅起一片肮脏的雪沫和尘埃,随即被更多滚落的碎石半掩埋住。

“…真他娘的……晦气……”韩休琳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嘶哑的咒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以为是山风或者饥饿的野兽活动引起的落石。

这剧烈的回头动作再次狠狠撕扯到肋下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剧痛直冲脑门,眼前金星乱冒,视野骤然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单薄的内衫,冰冷粘腻地贴在身上。

他不敢再停留,更无力去探究那模糊的“麻袋”是什么,强忍着几乎要撕裂身体的痛苦,咬紧牙关,几乎是拖着那条伤腿,踉跄着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逃离这个阴森恐怖、仿佛随时会吞噬他的鬼地方。

他完全没有看到,在他头顶更高处、几乎被冰雪完全覆盖、连岩羊都难以立足的绝壁边缘,一块被冰层包裹的巨石阴影后,石磐缓缓收回了手中那根特制的、长约两尺、内壁光滑如镜的乌木吹管。

他身形高大,肩背宽阔,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黑色磐石,稳稳嵌在冰雪与危崖之间。

冰冷的眼神扫过下方谷底那几具被乱石半埋的模糊尸体,确认无一丝生机后,目光投向峡谷对面一片深沉的阴影。

那片阴影中,李燧如同融入了岩石的纹理,悄无声息。

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到石磐细微的动作,立刻对着峡谷另一端、靠近杀手尸体滚落点附近一片枯败灌木丛的方向,打出了一连串复杂而迅捷的手势——清理入口痕迹,处理尸体,动作要快!

灌木丛微微一动。

赵鹰如同鬼魅般闪出。

他身形精悍,动作带着一种猎豹般的矫捷与爆发力,几步便窜到尸体滚落点附近。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混合着尘土和内脏破裂的腥气。

他眉头紧皱,屏住呼吸,目光如电般扫过现场:三具尸体姿态扭曲,一具头骨碎裂,脑浆混着血污涂了一地;

另一具胸腔塌陷,断骨刺破皮肉;最后一具脖子呈诡异角度扭着。

他迅速抓起一具尸体的脚踝,入手冰冷僵硬,沉得像块石头。

赵鹰低吼一声,腰腹发力,猛地将其拖向旁边一道狭窄深邃的石缝。

寒风呼啸着灌入峡谷,卷起雪尘。

他利用这风势,将碎石和积雪踢向尸体,进行着仓促而有效的掩盖。

动作迅疾如风,每一次拖拽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在寒风中凝成白雾。时间紧迫,峡谷绝非久留之地。

风,再次呜咽着灌满了峡谷,卷起更大的雪尘,呼啸着,仿佛要迫不及待地将这短暂而致命的插曲彻底掩埋、抹平。

……

……

又过了两天。

四月份的幽州,风雪甚至比冬日还要频繁。

一处废弃的山间驿站,孤零零地矗立在半山腰一片相对平坦的洼地里,如同被遗忘在时光之外的残骸。

驿站早已破败不堪,土坯垒砌的院墙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朽坏发黑的梁柱,像巨兽断裂的肋骨刺向灰暗的天空。

仅存的几间土屋也摇摇欲坠,门窗歪斜破烂,屋顶的茅草被经年的风雪侵蚀得七零八落,露出下面黑黢黢、布满蛛网的椽子。

寒风毫无阻碍地穿过破损的窗洞和墙缝,发出“呜呜”的鬼哭般怪响,卷起屋内的尘土、枯叶和不知名的碎屑,打着旋儿飞舞。

韩休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驿站那扇歪斜的木门前的。极度的寒冷和饥饿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啃噬着他最后一点生命力。

身上的单衣早已冻得硬邦邦,无法提供丝毫暖意,冻得他浑身僵硬麻木,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咯咯作响。

腹中的饥饿感不再是灼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和虚弱,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被冻结、掏空。

驿站,哪怕再破败不堪,也代表着“人迹”,代表着可能有御寒的破布烂絮,或者前人遗落的、哪怕一点点发霉的干粮渣滓。

求生的欲望像最后的火星,压倒了一切残存的警惕。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幽州…父亲的仇…母亲的泪…

他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破锣般的嘶鸣,挣扎着挪到一扇相对还算完整的木门前。

门板早已腐朽变形,布满了裂纹和虫蛀的孔洞,歪斜地挂在同样腐朽的门框上,门楣上方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层层叠叠的破败蛛网。

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伸出那只颤抖的、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布满冻疮和裂口的手,推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就在他手掌接触冰冷门板、身体重心不由自主前倾的瞬间,异变陡生!

门楣上方,厚厚的积尘与蛛网的阴影之中,一道淬毒的寒光骤然闪现!

一柄形制奇特、刃口闪烁着妖异蓝光的锋利匕首,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被惊动,借着韩休琳推门的力道和门板晃动的瞬间,被一根极其纤细、几乎透明的鱼线猛地牵引弹出!

带着一声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嗤”的破空声,毒蛇吐信般,直刺他毫无防护、沾满污垢和冷汗的天灵盖!

匕首的蓝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而致命!

与此同时!驿站内两处被厚重阴影笼罩的残破土墙后,两道黑影如同鬼魅捕食般无声暴起!动作迅捷如电,配合得天衣无缝!

左侧一人身材矮壮,动作却异常迅猛,手中短刀带着刺骨的寒意,狠辣无比地直刺韩休琳受伤的左侧腰肋!

右侧一人身形瘦长,如毒藤缠绕,刀锋精准狠毒地横抹向他的咽喉,封死了他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

刺杀、补刀,一气呵成,毒辣而高效,务求一击毙命,不留任何生机!

韩休琳重伤之下,身体早已迟钝不堪,反应慢了何止半拍!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头顶那道致命的蓝芒,感受到左右两侧袭来的冰冷杀意时,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仿佛连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清晰地映照出当头落下的死亡寒光,以及左右袭来的、封死所有生路的致命刀锋!

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极致的虚弱而彻底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他甚至能闻到那淬毒匕首带来的、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结束了……幽州……

千钧一发!

“嗤啦——夺!”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乌光,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厉锐啸,从驿站侧面一处破损的窗棂外闪电般射入!

速度之快,只在昏暗的光线下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

这道乌光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比地撞击在那柄垂直下落的淬毒匕首刀身侧面!

“当啷!!!”

一声刺耳欲聋、令人牙酸的金铁猛烈撞击声在破败的驿站内骤然炸响!

火星如同暗夜中的妖异花朵,在昏暗中四溅飞散!

巨大的撞击力让那柄下落的匕首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发出哀鸣,剧烈地旋转着,彻底偏离了方向,擦着韩休琳的额角飞过,几缕断发飘落。

匕首“夺”地一声闷响,狠狠钉在了他脚边那扇腐朽的门板上!

蓝汪汪的剧毒刃身深深没入朽木,刀柄兀自剧烈地高频颤动着,发出低沉而充满杀意的“嗡嗡”声,刃口距离他裸露的、冻得青紫的脚踝不足三寸!

几乎就在乌光撞击匕首、发出巨响的同一刹那!

“噗!噗!”

两声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铁锤猛然砸碎的沉闷爆响,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毁灭力量!

那两个正凶悍扑向韩休琳的杀手,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砸中!

胸口要害处猛地向外炸开!

破碎的森白骨茬、撕裂的猩红内脏碎片混合着滚烫的鲜血,如同两朵瞬间绽放又凋零的凄艳血花,向后猛烈泼洒!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他们前冲的凶猛势头戛然而止,脸上还凝固着嗜血的杀意和即将得手的狰狞狂喜,瞬间便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死亡的灰白死气所取代!

两人如同两截被砍断的木桩,软软地向前扑倒在地,发出沉重而粘腻的“扑通”声,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滚烫的鲜血如同小溪,迅速在他们身下蔓延开来,在冰冷的地面上画出两片不断扩大、触目惊心的暗红图案。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毒匕弹出到杀手毙命,不过两三个心跳的时间!

韩休琳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诡异的变故彻底惊呆了!

他猛地向后踉跄倒退,背脊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粗糙的土墙上,震得墙皮簌簌落下,尘土落了他满头满脸。

他惊魂未定,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

冷汗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冰冷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

他惊疑不定、近乎疯狂地扫视着空荡荡、只剩下寒风穿堂呜咽的恐怖驿站,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两具胸口被开了恐怖大洞、死状凄惨无比的尸体上,又惊恐地瞥了一眼脚边那柄兀自颤动、闪烁着妖异蓝光的毒匕首。

巨大的恐惧和死里逃生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灵魂,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谁?!谁在那儿?!给老子滚出来!!”他嘶声力竭地吼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虚脱而扭曲变调,尖利刺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色厉内荏。

他瞪圆了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困兽,疯狂地扫视着驿站的每一个阴暗角落——破损窗户透进的惨淡天光、坍塌土墙后更深的阴影、布满蛛网灰尘的房梁……除了穿堂而过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发出“沙沙”的单调声响,无人应答。

只有那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迫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几乎要将他逼疯。

驿站外不远处一片稀疏的枯树林里,赵鹰缓缓收回了藏在厚重皮袄袖中的特制腕弩。

精钢打造的弩臂上还冒着几缕淡淡的青烟,散发出刺鼻的硝石与金属摩擦后的焦糊味。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透过枯枝交错的缝隙,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驿站内部,确认再无其他潜伏的威胁后,目光投向驿站后方一处更深的岩石阴影。

他对着那片阴影,极其隐蔽地打出了一连串快速而明确的手势——目标存活,威胁清除,环境安全。

那片阴影微微蠕动了一下。

李燧如同从岩石本身流淌出来的一缕墨迹,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破败的驿站。

他身形飘忽,脚步轻得如同踩在棉花上,精准地避开了韩休琳那惊恐万状、胡乱扫视的目光范围。

他迅速蹲下身,动作干净利落,检查那两具尚带余温的尸体。

尸体身上的衣物是最普通的粗麻布,没有任何显眼的标识,粗糙的双手布满老茧,是常年握刀的痕迹。

李燧的指尖如同灵巧的手术刀,迅速翻检着。

当他的手指掰开其中那名矮壮杀手紧握的、尚有余温的拳头时,一枚小小的、冰冷的、没有任何纹饰却质地异常坚硬沉重的黑色铁牌,“嗒”的一声轻响,滑落出来,掉在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地面上。

李燧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般钉在那枚小小的黑铁牌上。

他俯身将其拾起,入手冰冷沉重,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他用指腹在牌面上细细摩挲,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质感,一丝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脊椎——卢氏豢养的死士!

只有最核心、执行最隐秘诛杀任务的死士,才会佩戴这种外表毫不起眼、只在内部凭特殊方法辨识身份的“黑铁令”!

卢氏,果然动手了,而且是不惜暴露核心死士的代价,务必要让韩休琳死在路上!

只要这位幽州少主一死,群龙无首,卢氏就能名正言顺地以雷霆手段接管整个幽州!

“黑铁令……”李燧无声地翕动嘴唇,将冰冷的铁牌紧紧攥在手心,眼神凝重如寒潭深渊。

韩休琳完全被这接二连三的诡异袭击和眼前的血腥惨状吓破了胆,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哪里还敢在这鬼地方停留片刻。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惊恐喘息,目光慌乱地扫过地面,看到矮壮杀手尸体旁散落着几块硬得像石头、沾满了暗红血污和尘土的黑色干粮饼。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扑过去,不顾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手忙脚乱地将那几块冰冷的硬饼死死抓在手里,甚至顾不上去看那柄差点就终结了他性命的剧毒匕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出这间弥漫着浓重血腥、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驿站,踉跄着、跌跌撞撞地逃入了外面那片更加深邃、风雪弥漫的山林阴影之中,只留下身后一地的血腥、死寂和冰冷的谜团。

驿站外,枯树林边缘,赵鹰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逝,再次完美地融入了茫茫风雪编织的巨大帷幕。

风雪更急了。

驿站内,李燧的身影依旧隐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摊开手掌,那枚冰冷的黑铁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门外,风雪卷过枯枝,发出呜咽的嘶鸣。

“卢氏的黑铁令……”李燧的声音低沉,几乎被风声吞没。他指腹摩挲着铁牌边缘一道细微的刻痕——那并非装饰,是卢氏死士独有的身份暗码。

“他们连死士营的‘影刃’都动用了,看来是铁了心要绝韩家的后。”

他抬眼望向韩休琳消失的方向,山林像巨兽的咽喉,风雪是它呼出的白气。

“石老大,这小子撑不了多久了。伤重,受惊,又饿又冻,前面‘断魂坳’那关,他一个人过不去。”李燧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传入后方岩石阴影中。

阴影中,石磐缓缓走出,高大的身形像一座移动的铁塔,肩头落了一层薄雪。

他目光扫过驿站内两具尸体,最后落在那枚黑铁令上,眼神如刀锋般冰冷锐利。

“他必须活着走到幽州城门下。”石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金属质感,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冻土上的冰雹。

“他死在路上,卢氏就能名正言顺地给韩家扣上‘绝嗣’的帽子,吞掉整个幽州。北地的粮仓、铁坊、马场……都会变成卢家插向朝廷心口的刀子。”

他顿了一下,望向风雪肆虐的山林深处,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赵鹰,”石磐的声音斩钉截铁,“你脚程最快,立刻绕到断魂坳前面去。

‘鬼见愁’那地方,卢家必定还有后手。

把水搅浑,给那小子撕开一条路。”

“明白!”枯树林边缘传来一声短促的回应,一道比风雪更快的影子倏然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白茫茫的山道尽头。

李燧看着赵鹰消失的方向,眉头微锁:“老大,卢家连‘影刃’都派出来了,断魂坳那边……怕是‘血鹞子’也在等着。赵鹰一个人……”

石磐的目光沉静如深潭:“血鹞子难缠,但赵鹰的‘破甲锥’专克他们的铁网阵。我们走另一条路,吊住韩家小子的尾巴。他不能死,更不能落在卢家手里。”

他粗糙的手指捏紧了那枚冰冷的黑铁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卢家想用韩休琳的死做文章,名正言顺吞下幽州?哼,得问问我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风雪呼啸着卷过废弃的驿站,将地上的血迹迅速覆盖,也将石磐低沉而充满铁血意味的话语吹散在太行山凛冽的空气中。

那枚象征死亡与阴谋的黑铁令,在他掌心如同燃烧的寒冰。远处,幽州的轮廓在漫天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蛰伏。

……

……

朔风如刀,裹挟着冰河上细碎的雪沫,狠狠抽打在韩休琳脸上。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了一把冰冷的钢针,刺得肺叶生疼。他踉跄着挪到河畔,脚下是厚实却呈现诡异灰蓝色的冰层。

靠近河心的地方,水流撕开了冰壳,裂开几个幽暗的窟窿,墨绿色的河水在里面疯狂奔涌、咆哮,蒸腾起白森森的寒气,如同地狱敞开的巨口。

喉咙里干得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的剧痛。

嘴唇早已裂开数道深深的口子,渗出的血珠转瞬便凝结成暗红的冰晶,粘在皮肉上。

连日来的亡命奔逃,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也榨干了他体内每一滴水分。

这刺骨的冰水,此刻就是他眼中唯一的甘泉,是活下去的微光。

他挣扎着,在冰面边缘一处看似稳固的冰棱旁,小心翼翼地蹲下身。

冰层坚硬冰冷,透过破烂裤子的布料直刺膝盖。

他伸出颤抖的、几乎冻僵的手,五指箕张,探向冰窟窿边缘那翻滚的墨绿色激流。

指尖离那刺骨的水面越来越近,森冷的寒气仿佛能冻结骨髓。

就在他身体前倾,重心悬于一线的瞬间——

“哗啦——!!!”

距离他蹲伏点仅仅三步之遥,一个巨大的冰窟窿猛地炸开!

破碎的冰碴如同无数锋利的匕首,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河水,向四面八方激射!

数道黑影,如同传说中索命的水鬼,破开沸腾般的水花,带着一身淋漓的冰水,跃然而出!

他们紧贴着身躯的灰黑色水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湿漉漉的油光,勾勒出精悍而充满杀意的轮廓。

脸上戴着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皮质面罩,眼神隔着水汽和寒气,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韩休琳身上。

显然,他们早已潜伏在这足以冻毙活人的冰水之下,忍受着非人的酷寒,只为这致命的一击!

他们手中并非弩箭或短刀,而是一种奇特的武器——前端是闪烁着乌沉沉寒光的锋利铁爪,爪尖带着狰狞的倒钩,后面连着坚韧的、不知材质的灰黑色绳索!

三名杀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动作迅疾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

手臂猛地挥出,三道乌光撕裂冰冷的空气,发出凄厉刺耳的“呜呜”破空声!

三条绳索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毒蛇,闪电般射向韩休琳!

目标精准得令人心胆俱裂:一道缠向脖颈!一道锁向腰腹!最后一道,则直扑他那条几乎拖行、血肉模糊的伤腿!

他们的意图昭然若揭:不求立刻毙命,而是要死死缠住,将这个重伤虚弱的猎物,拖入冰层之下那湍急刺骨、绝无生还可能的地狱激流中溺毙!

这比一刀了结更为狠毒、彻底,也几乎无法防范!

韩休琳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身体的本能促使他猛地向后仰倒,试图躲开那三道催命的乌光。

然而,冰面湿滑异常,加上伤腿剧痛无力,他整个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冰面上!后脑勺磕在冰层上,“咚”的一声闷响,眼前金星乱冒。

完了!这个绝望的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带着倒钩的铁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神的狞笑,距离他的脖颈、腰腹和伤腿,只剩下咫尺之遥!

“救人!不惜代价!优先断索!”

一声低沉、短促、如同金铁交鸣般的低吼,猛地从河岸边缘一片嶙峋的乱石后炸响!声音里蕴含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急促。

话音未落!

“嘣——!!!”

一声沉闷如雷、几乎能震碎心脏的咆哮,骤然撕裂了冰河上呼啸的寒风!声音的来源,正是河岸乱石堆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凹陷处。

石磐整个人如同与身下那块巨大的岩石融为一体,唯有他架在身前的那具结构繁复、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重弩,昭示着他的存在。

弩臂因承受了巨大的力量而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余响。

一支特制的弩箭,箭头并非寻常的尖锐,而是带着一个巨大、狰狞的倒钩,如同猛禽的利爪!

箭尾拖曳着一根同样坚韧无比的牛筋绳索。

这支“救援箭”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色闪电,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动能,精准无比地射向空中那三根飞爪绳索即将交汇缠绕的核心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嗤啦!嗤啦!嗤啦!”

三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割坚韧纤维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石磐射出的巨大倒钩,在千钧一发之际,如同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瞬间切入、缠绕、并狠狠撕裂了那三根灰黑色的飞爪索!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被割裂的绳索猛地向下一沉!

就在那沉闷的弩弦咆哮声响彻冰河的同时,两道身影已如同被劲弩射出的另一支箭矢,从河岸乱石后暴起!

李燧!赵鹰!

两人皆是一身紧贴身体的黑色劲装,材质奇特,在灰暗的天光下几乎不反光,如同两道撕裂阴影的黑色闪电!

他们的动作快得超越了常理,目标直指河对岸刚刚跃出水面、立足未稳的三名水鬼杀手!

冰面湿滑如镜,常人行走其上已是战战兢兢。

然而,李燧和赵鹰的脚下却仿佛生了根,又或是拥有某种野兽般的本能。

他们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踩在冰层上相对粗糙的冰棱、或是微微凸起的雪堆边缘,借力发力!

身体在高速冲刺中保持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平衡,速度竟没有丝毫迟滞!

对岸的三名水鬼杀手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呆了。

他们潜伏水下多时,忍受着刺骨冰寒,自以为这致命一击万无一失,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对方不仅潜伏在侧,竟还为了救下目标,毫不犹豫地现身硬撼!

仓促之间,三人中反应最快的两人眼神瞬间交换,凶光毕露。

他们放弃了继续拖拽绳索的念头——那绳索已被切断大半,无力回天。

一人抄起腰间寒光闪闪的分水刺,另一人则反手拔出两柄短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退反进,迎着扑来的李燧和赵鹰,如同两道黑色的逆流,猛冲上去!

他们要拦截!要为最后那个同伴争取时间!

最后那名水鬼杀手,正是掷出缠绕韩休琳伤腿飞爪的那人。

眼看绳索被突如其来的弩箭撕裂,两名同伴又扑向强敌,他眼中瞬间被疯狂的血色充满!

他狂吼一声,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拽住手中仅剩的那截绳索——它正缠在韩休琳的伤腿上!

他要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将这个该死的目标彻底拖进冰窟窿!

韩休琳被这惊心动魄的逆转彻底弄懵了。

前一秒还在冰河死神的手中挣扎,下一秒就看到三道黑影如同地狱冲出的修罗,与那三个水鬼杀手瞬间绞杀在一起。

冰面上人影翻飞,刀光刺影,惨烈的搏杀在刺骨的寒风中无声又迅疾地展开。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水淹没了他,他僵在原地,连腿上绳索传来的拖拽之力都忘记了抵抗,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滑向那冒着森森寒气的冰窟窿。

战斗在冰面湿滑的死亡舞台上瞬间爆发,惨烈而迅疾,每一秒都弥漫着浓稠的血腥味。

李燧的对手,正是那名手持沉重分水刺的魁梧水鬼。

此人显然力大无穷,沉重的分水刺在他手中舞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呜呜”破空声,搅动着周围的寒气。

他狞笑着,借着前冲的势头,分水刺如同毒龙出洞,带着一股要将人胸腔彻底捣碎的狠辣气势,直刺李燧心窝!

刺尖的寒芒在昏暗光线下拉出一道冰冷的直线。

李燧的眼神,冷冽得如同冰河深处万载不化的玄冰。

就在那淬毒的刺尖即将及体的瞬间,他整个身体仿佛突然失去了骨骼的支撑,以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诡异角度,猛地向右侧滑开!

坚硬的靴底在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带起一溜冰屑。

分水刺的尖端,几乎是贴着他左臂的衣料擦过,凌厉的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魁梧杀手一击落空,巨大的惯性让他身体微微前倾。

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缝隙,李燧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发动了致命的攻击!

他左臂闪电般探出,手中那柄通体漆黑、毫无反光的短刃,如同暗夜中死神探出的指尖,精准无比地刺向对方持刺手腕的筋腱所在!

“噗嗤!”

一声利刃切入皮肉的闷响清晰传来。

短刃深深没入,直至没柄!

一股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一小团血雾,浓烈的铁锈味猛地扩散开来。

“呃啊——!”魁梧杀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五指瞬间失去力量,沉重的分水刺脱手飞出,“当啷”一声砸在远处的冰面上,溅起几点冰碴。

剧痛让杀手身体本能地弓起,试图保护受伤的手腕。

李燧的动作却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他重心下沉,右腿如同一条蓄满力量的铁鞭,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扫向对方支撑腿的脚踝!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魁梧杀手下盘彻底崩溃,庞大的身躯如同被砍倒的巨木,轰然向左侧倾倒。

巨大的冲击力砸在冰面上,震得周围的冰层都似乎微微一颤。杀手脸上的痛苦扭曲成了极致的恐惧。

李燧的身影如影随形,如同附骨之疽般欺身而上!

他右手一直隐而未发的另一柄漆黑短刃,此刻才真正亮出獠牙!

一道冰冷的、几乎融入昏暗环境的死亡弧线,自下而上,精准无比地抹过对方暴露出来的咽喉!

“嗤——!”

刀锋切开皮肉、割断气管的声音,短促而残忍。

魁梧杀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眼中的凶光瞬间被死灰覆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瘫软在冰面上,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另一边,赵鹰的战斗则呈现出另一种风格。

他的对手身形矮小精悍,异常灵活,手持两柄细长的短刃,刃身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这杀手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双刃舞动起来,快得只见一片模糊的刀光,如同狂风骤雨,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不求一击必杀,只求封死赵鹰所有的进攻路线,将他困死在原地。

赵鹰的身法却更加诡异飘忽。

他并不与对方硬拼力量或速度,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魂,在那片致命的刀光中穿梭、游走、闪避。

他的脚步在湿滑的冰面上踏出细碎而精准的步伐,时而如柳絮随风,时而如鬼魅瞬移。

他充分利用着冰面的特性,每一次闪避都借助冰面的湿滑,将对方的攻击力道巧妙卸开,甚至故意引诱对方在光滑的冰面上做出幅度过大的劈砍动作,使其脚下不稳。

几次凶险的交锋,赵鹰的衣角被划开数道口子,冰冷的刃风贴着皮肤掠过,带来一阵阵寒意。

但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冰冷的耐心,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捕捉着对手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每一次发力时肌肉的微动。

终于!精悍杀手在赵鹰又一次看似狼狈的后滑闪避后,似乎被对方的“怯战”激怒,眼中凶光暴涨。

他猛地一个前扑,双刃交叉成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凶狠地绞向赵鹰的脖颈!

这一击快如闪电,气势汹汹,但也因为倾尽全力,使得他中路空门大开!

就是此刻!

赵鹰眼中那一直压抑的冰冷杀意,如同被点燃的寒焰,骤然爆射!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交叉绞杀而来的双刃,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一个矮身旋转!

整个人几乎贴着冰面,险之又险地从双刃下方的死亡缝隙中钻了过去!旋转带起的劲风卷起地上的冰屑。

在两人身体交错而过的电光火石之间!赵鹰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如同毒蝎甩尾般探出!

手中那柄同样漆黑、刃口泛着诡异蓝芒的淬毒匕首,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思维的极限,精准无比地从对方防御彻底消失的左肋下方,深深刺了进去!

“噗!”

匕首入肉的声音轻微得几乎被风声掩盖。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嗬……”精悍杀手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双刃还维持着前绞的姿态,眼中的疯狂和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置信的惊愕和迅速弥漫开来的死气。

他身体剧烈地一颤,随即像一截被抽掉脊梁的木桩,软软地向前扑倒在冰冷的冰面上。

剧毒在血液中奔涌,断绝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最后那名拖拽绳索的杀手,目睹两名同伴在呼吸之间接连毙命,非但没有被恐惧压倒,反而被彻底激发了同归于尽的疯狂!

他双眼赤红如血,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

“啊——!!!”

他竟完全放弃了手中那根缠着韩休琳伤腿、此刻已被石磐弩箭割断大半的绳索!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虎,将所有的仇恨和绝望都锁定在刚刚解决掉魁梧杀手、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李燧身上!

他猛地一蹬冰面,身体带着一股惨烈的气势,如同出膛的炮弹,不顾一切地扑向李燧!

李燧刚抹掉短刃上的血迹,眼角余光瞥见黑影扑来。

他反应快如闪电,身体本能地向后撤步,同时短刃横于胸前格挡。

但对方的速度和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超出了他的预估!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那疯狂的杀手竟完全放弃了防御,用尽全身的力气和重量,如同巨石般狠狠撞入李燧怀中!

两条强壮的手臂如同铁箍,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抱住了李燧的腰身!

巨大的冲击力让李燧脚下猛地一滑,向后踉跄了半步才勉强稳住。

更骇人的还在后面!

那杀手在抱住李燧的瞬间,竟然猛地仰起头,张开嘴,露出森白染血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野兽撕咬猎物,狠狠咬向李燧毫无防护的脖颈!

浓重的血腥气和疯狂的气息扑面而来!

“找死!”

李燧眼中寒光爆射,一股冰冷的戾气骤然升腾!被抱住的瞬间,他并未慌乱。

多年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最有效的反击!

他左臂猛地曲起,坚硬如铁的肘尖如同攻城锤,带着全身拧转发出的劲力,狠狠向后捣向紧贴在自己腰腹间的杀手腹部!

“咚!”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

杀手身体猛地一弓,如同煮熟的虾米,抱住李燧的手臂力量瞬间松脱了大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咬向脖颈的动作也被强行打断。

就在这电光火石、对方因剧痛而弯腰低头的瞬间!

李燧的右膝如同从地狱深渊弹出的攻城巨锤,带着无与伦比的爆发力,由下而上,狠狠顶撞在对方毫无防护的裆部!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饱含了世间极致痛苦的惨嚎,猛地从那杀手口中爆发出来!

那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充满了绝望和毁灭的意味。

他抱住李燧的双臂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瞬间彻底松脱!

身体痛苦地、剧烈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下身,整个人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在冰面上疯狂地抽搐、扭动,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涎水和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

就在他因无法忍受的剧痛而弯腰蜷缩、将下颌致命软肉完全暴露出来的瞬间!

李燧右手那柄刚刚饮过血的漆黑短刃,已如一道来自幽冥的黑色闪电,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自下而上,从杀手那因痛苦嘶吼而大张的下颌软肉处,狠狠刺入!

“噗嗤!”

短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口腔的软腭,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深深贯入上方的脑髓之中!

锋利的刃尖甚至刺穿了颅骨内壁,发出一声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

杀手那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如同被利刃骤然切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他剧烈扭动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木偶。

那双因剧痛和疯狂而赤红的眼睛,瞳孔瞬间放大,死死地、空洞地望向灰暗的天空,里面凝固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彻底凝固的痛苦。

随即,整个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面上,只剩下细微的、无意识的神经性抽搐。

战斗结束得极快,前后不过十几个令人窒息的心跳。

冰面上漂浮着三具姿态各异的尸体:咽喉被割开的魁梧者、肋下插着毒匕的精悍者、以及下颌插着黑刃、死状最为狰狞的疯狂者。

殷红粘稠的血液如同诡异的藤蔓,在墨绿色的河水、洁白的冰碴和灰蓝色的冰层上迅速晕染、流淌、汇聚,触目惊心。

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合着冰河特有的刺骨寒气和河水淡淡的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岸上,李燧、赵鹰和石磐三人,如同三尊刚刚浴血而出的杀神,剧烈地喘息着。

白色的雾气从他们口鼻中急促地喷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片短暂的白霜。

三人都挂了彩。

李燧的左臂衣袖被分水刺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的鲜血正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衣袖,又迅速在低温下变得粘稠冰冷。

赵鹰的肩头被对手临死反扑的刀锋擦过,留下一条不算深但皮开肉绽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石磐则因为刚才全力拖拽重弩的绞盘绳索,以固定那三根被倒钩箭缠住的飞爪索,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的虎口彻底崩裂,鲜血淋漓,顺着弩机的冰冷金属缓缓滴落。

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冰河两岸。

确认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河水的咆哮,再无其他潜伏的杀机和异动。

韩休琳瘫在冰冷的冰面上,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巨大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眼睁睁看着那三个如同地狱修罗般出现的黑衣人,在电光火石间以最血腥、最高效的方式屠戮了水鬼杀手,然后沉默地伫立在血泊与尸骸之中。

他们的装束是他从未见过的噩梦。

紧贴身体的黑色劲装,材质奇特,在灰暗的天光下如同吞噬光线的深渊,在雪地上移动时,真的如同三道没有实体的阴影。

他们的装备更是闻所未闻:一人背负着那具结构复杂、闪烁着冰冷幽光的恐怖重弩;

一人手中握着两把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灵魂的短刃;

还有一人袖口隐约露出精巧冰冷的金属机括。

脸上涂抹着黑绿色的油彩,模糊了五官,只留下一双双眼睛——冰冷、锐利、漠然,如同万载寒潭深处冻结的玄冰,不带一丝人类应有的温度,只是冷冷地、毫无情绪地注视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

“你……你们是谁?”韩休琳的声音干涩嘶哑,因极度的寒冷、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全身伤口传来的剧痛而剧烈颤抖。

他挣扎着想从冰冷的死亡之地上爬起来,但伤腿的剧痛和内心的巨大冲击让他再次重重滑倒,手肘在冰面上蹭得生疼,“为何……为何要救我?”

巨大的困惑如同毒藤缠绕着他。

这些如同冥府派来的勾魂使者般的存在,为何会一次次在他濒临绝境时出现?

是朝廷派来监视他这败军之将的鹰犬?还是另一股势力,想要利用他这仅存的幽州军统帅身份?

李燧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韩休琳,那眼神冰冷得如同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漠然、空洞,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他根本不屑于回答一个“货物”的问题。

他只是对着赵鹰和石磐,极其轻微地偏了一下头,打出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

那手势简洁、凌厉,如同刀锋出鞘。

赵鹰和石磐立刻收起各自的武器,动作迅捷得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们冲到韩休琳身边,没有搀扶,没有询问,只有粗暴的拉扯。

一人架住他一条还算完好的胳膊,如同拖拽一件沉重的、碍事的行李,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冰冷的、浸染着血污的河面上硬生生提了起来。

“走!”

李燧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河深处捞出的玄冰,每一个字都淬着刺骨的寒气,简短、强硬,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刚才那短暂而血腥的战斗动静太大,冰面上的尸体和刺目的血迹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清理干净。

他们已如同暴露在旷野上的标靶,隐匿彻底失败。

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开阔平坦、无处藏身的死亡冰河!

三人架着虚弱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韩休琳,如同拖着一个沉重而碍事的包袱,迅速离开那片血腥的修罗场,扑向河岸崎岖的山地。

他们不再选择易于行走但暴露的河滩或官道,而是专挑那些陡峭、荒僻、荆棘丛生的山脊小路。

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攀爬、每一次在嶙峋怪石间的快速穿行,对重伤的韩休琳而言,都无异于一场酷刑。

粗糙的岩石不断刮蹭着他破烂的衣衫和伤口,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全身的筋骨和伤处,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韩休琳满腹的疑云和惊惧如同沸水般翻腾。

他想挣扎,想大声质问这些神秘人到底是谁、意欲何为!但身体的重伤和失血带来的虚弱,如同沉重的枷锁。

在这些黑衣人绝对的力量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猛禽利爪攫住的兔子,连挣扎都显得徒劳可笑。

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的疑问和痛苦咽回肚子里,被动地被这股冰冷的力量裹挟着前行。

一种诡异的感觉在他心底滋生:这三个人,似乎……真的在保护他?

但这保护的方式,比卢氏骑兵的追杀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心寒和毛骨悚然。

他就像一件被强行劫掠的物品,不知将被带往何方,更不知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

接踵而来的日子,是韩休琳一生中最黑暗、也最震撼的旅程。靠着“黑鸦”小队近乎自虐般的强行军,每日行进超过八个时辰,只在深夜寻找最隐蔽的背风处短暂休整一两个时辰,他们沿着荒无人烟的山脊线,艰难地向幽州方向推进。

食物匮乏到了极点。

石磐的重弩成了猎食工具。一次,一只被惊起的狍子刚窜出灌木丛,石磐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只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抬弩便射!

“嘣!”

弩弦轻震。

狍子应声而倒,一支弩箭精准地贯穿了它的脖颈。

没有生火,火光意味着暴露。

赵鹰用他淬毒的匕首迅速剥皮分割。

李燧则沉默地递过来一块还在微微抽搐、带着体温的狍子生肉。

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腔。

“吃。”李燧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下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命令。

韩休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着那滴着血的生肉,再看看李燧冷漠的眼睛,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恶心。

他闭上眼,狠狠咬了下去。

腥咸滚烫的兽血瞬间溢满口腔,浓烈的铁锈味直冲脑门,生肉的肌理在齿间被撕裂,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作呕的韧劲。

他强迫自己吞咽,喉结艰难地滚动,每一次下咽都伴随着剧烈的反胃感。

水?山涧冰冷的溪水是唯一的来源。有一次,韩休琳实在渴得厉害,捧起一汪浑浊的溪水就要喝下。

“慢!”赵鹰低喝一声,手腕一翻,一枚细小的银针闪电般探入水中。

片刻,针尖抽出,在昏暗的光线下,针尖部分赫然变成了淡淡的青黑色!

韩休琳的手猛地一抖,冰水洒了一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赵鹰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上游不远处,一具腐烂的野狗尸体半泡在水里。

“绕开。”李燧的命令简洁至极。他们默默向上游走了近半里地,才找到一处干净的水源。韩休琳再次掬水时,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危险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可能窜出。

一次黄昏,他们刚绕过一座光秃秃的石山,走在最前面如同幽灵般探路的李燧,身形毫无征兆地骤然伏低,右手猛地向身后打出一个极其凌厉的“噤声”手势!

气氛瞬间凝固。

赵鹰和石磐立刻拖着韩休琳扑入旁边一丛茂密的、挂着冰棱的枯黄灌木中。

韩休琳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

没过多久,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粗鲁的喝骂声顺着风飘来。

一小队约莫七八人的骑兵,穿着卢氏家兵的服饰,骂骂咧咧地从山下的小道经过,似乎在搜寻什么。

“娘的,那姓韩的丧家之犬,到底钻哪个耗子洞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大帅悬赏的可是千金!”

“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搜完前面那个坳口,找个地方生火暖暖…”

声音渐渐远去。

灌木丛中,四人如同凝固的石雕,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

直到那队骑兵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李燧才缓缓起身,眼神冰冷地扫过骑兵消失的方向,如同在看一群死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打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韩休琳却感到一股寒意,比这山风更冷——李燧刚才的眼神,分明已经给那队骑兵判了死刑。

又一次,他们在一个狭窄的山谷入口处发现异常。

地上散落着几枚新鲜的、被刻意掩盖过的马蹄印。

李燧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周围被踩踏过的草茎,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

“陷阱。五人,左,右,前。”他低声吐出几个词,语速快得像是在念某种密码。

赵鹰和石磐立刻心领神会。

石磐无声地卸下重弩,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的石壁,悄然向山谷左侧上方一处视野开阔的岩石平台攀去。

赵鹰则如同融入了阴影,利用谷底嶙峋的怪石和枯树作为掩护,鬼魅般向右侧潜行。

韩休琳被李燧按在一处巨石后的凹陷里,只能屏息凝神。

他听到谷口上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弓弦绷紧的“嘎吱”声,那是埋伏者准备就绪的信号。

突然!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如同石子落水的声响几乎同时从山谷两侧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沉闷声音!

“有埋伏!”

“啊!”

谷口前方立刻响起惊怒的吼叫和一声短促的惨叫!

韩休琳只看到李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闪出,手中那对漆黑的短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两道致命的幽光!

几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入肉体的闷响和骨骼碎裂的脆响过后,谷口彻底恢复了死寂。

当李燧示意安全时,韩休琳才敢探头。

谷口狭窄处,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卢氏家兵的尸体。

两人咽喉插着细小的吹箭,脸色乌黑(赵鹰的手笔);一人被弩箭贯穿了太阳穴(石磐的杰作);

剩下两人,一个被利刃割喉,一个胸口被短刃洞穿,手法干净利落,正是李燧所为。

血腥味在狭窄的山谷中弥漫开来。

韩休琳看着这如同被精准收割后的场景,胃里再次翻腾,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些人如同冰冷的机器,高效、致命、毫无怜悯。

他们对韩休琳的“保护”,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容有失的任务,而韩休琳本人,不过是任务清单上那个必须送达的“物品”。

巨大的恐惧和茫然,如同冰冷的雪水,一遍遍冲刷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

……

……

终于,在距离幽州城还有不到百里的地方,一片被当地人称为“鬼见愁”的荒凉山隘,如同巨兽狰狞的咽喉,横亘在连绵的山脉之间。

隘口两侧是陡峭的、布满嶙峋怪石的悬崖,风穿过狭窄的通道,发出凄厉呜咽的声响,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沙尘。

隘口上方,一群约五百人的幽州溃兵,如同被遗弃的残破布偶,散乱地倚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或坐或卧。

他们身上的盔甲大多歪斜破碎,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泥污,手中的兵器也残缺不全。

残破的幽州军旗无力地垂在旗杆上,被寒风撕扯着。

每一张脸上都刻满了长途跋涉的疲惫、深入骨髓的惶恐以及劫后余生的麻木。

他们是被黄尖涧那场惨烈屠杀的洪流冲散的最后一点残渣,在都尉张奎的带领下,如同无头苍蝇般逃窜至此,在这“鬼见愁”隘口徘徊不前,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丝渺茫得近乎绝望的念想——也许,也许大帅还活着?

也许,他们这支残兵,还能找到主心骨?

领头的都尉张奎,脸上多了一道从眉骨斜劈至嘴角的狰狞刀疤,皮肉翻卷,尚未完全愈合,更添了几分凶悍和凄惨。

他焦躁地在隘口边缘来回踱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隘口下方那条蜿蜒曲折、被积雪覆盖的荒径。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又被更深的失望淹没。

他粗糙的大手死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老天爷…开开眼吧…”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绝望的祈求,“给弟兄们…留条活路…给大帅…留条活路…”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望的等待折磨得发狂时,隘口下方,风雪弥漫的荒径上,几个移动的黑点,艰难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张奎猛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使劲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凝神望去。

风雪中,三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架着一个形容枯槁、几乎不成人形的人影,正艰难地向上攀登。

那个被架着的人,衣衫褴褛,身上裹着不知是破布还是兽皮,一条腿拖在地上,姿势极其别扭。

但那张脸…那张沾满污垢、胡子拉碴、憔悴不堪的脸…

张奎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大帅!!!”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猛地从张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那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撕心裂肺的悲痛和积压已久的绝望,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山隘间炸响,震得两侧山壁似乎都在嗡嗡回响!

“是大帅!苍天有眼!大帅您还活着!!!”张奎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士兵,像一头疯牛般从陡峭的隘口上冲了下去!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好几次都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又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被架着的、他以为早已葬身黄尖涧的身影!

“噗通!”张奎重重地跪倒在韩休琳面前冰冷的雪地上,积雪被砸出一个深坑。

他粗糙、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大手,死死抓住韩休琳那条破烂裤腿下冰冷的小腿,仿佛生怕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幻影,下一刻就会消散在风雪中。

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肆意流淌。

“大帅!大帅!您真的还活着!呜呜呜……弟兄们……弟兄们有盼头了!有盼头了啊!!”他嚎啕大哭,像个迷路多年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巨大的狂喜冲击着他,让他几乎语无伦次。

张奎那如同洪钟般带着哭腔的嘶吼,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块。

隘口上那数百名原本麻木绝望的幽州溃兵,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大帅?”

“在哪?大帅在哪?!”

“是大帅!真的是大帅!老天爷开眼啊!”

“大帅还活着!!”

无数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点亮!如同死灰复燃!

士兵们激动地叫喊着,推搡着,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从隘口上冲了下来,瞬间将韩休琳和跪在地上的张奎团团围住!

七嘴八舌的呼喊声、哭嚎声、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询问声,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在山隘间回荡。

“大帅!您受苦了!”

“大帅!我们可找到您了!”

“黄尖涧…好多弟兄…都没了…都没了啊大帅!呜呜呜…”

韩休琳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潮彻底淹没了。

他看到了熟悉的、染满血污和尘土的幽州军服残片,看到了张奎脸上那道狰狞却无比亲切的刀疤,看到了周围士兵们脸上那劫后重逢、如同找到主心骨般的狂喜泪水和激动眼神…紧绷了无数个日夜、如同拉到极限即将崩断的弓弦般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积压已久的、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伤痛、恐惧、绝望和此刻汹涌而来的狂喜与归属感,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意志堤坝。

眼前的一切——张奎涕泪横流的脸、士兵们激动的呼喊、周围摇晃的人影——都开始旋转、模糊、黯淡下去。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极其轻微的咕哝,身体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布偶,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地瘫倒在张奎那宽阔、厚实、充满了汗味和血腥味却无比温暖的怀里。

李燧站在几步之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如同沸腾般的重逢场面。

看着韩休琳被那群激动得近乎疯狂的溃兵团团围住,看着张奎抱着昏迷的韩休琳嚎啕大哭、呼唤军医,看着士兵们乱作一团…他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任务目标“货物”,在经历了无数生死劫难后,终于安全交付给了“收货方”。

他对着同样疲惫不堪、身上带伤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眼神锐利扫视着周围山崖的赵鹰和石磐,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人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架着韩休琳臂膀的手。

他们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流水,趁着溃兵们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韩休琳身上的混乱瞬间,迅速而无声地向后退去,转眼便隐入了隘口旁那片浓密、幽暗、针叶上挂满冰棱的松林深处。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

只有山风穿过隘口,发出更加凄厉呜咽的声响,卷起地上的雪尘,打着旋儿,很快便将三人最后一点模糊的足迹和残留的气息彻底抹去、覆盖,仿佛他们从未在这片风雪中出现过。

韩休琳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刹那,仿佛心有所感。

一种莫名的悸动,驱使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念,挣扎着,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朝着那幽暗、深邃、风雪弥漫的密林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风雪如幕。

林深似墨。

只有一片混沌的、不断翻滚的灰暗。

然而,一种比冰河之水更加刺骨、比死亡本身更加令人心悸的寒意,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脏。

那是一种被无形巨手操控、劫后余生却陷入更庞大未知漩涡的毛骨悚然之感。

这感觉如此沉重,如此冰冷,如同一个深入骨髓、再也无法磨灭的烙印,随着他一起,沉甸甸地坠入了意识的黑暗深渊。

风雪深处,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永恒的阴影中注视着他,无声无息。

……

……

寒风,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刀片,刮过幽州城高耸的城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城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撕扯着,打着旋儿落下,很快便在青石铺就的官道上积起一层薄薄的白。

韩休琳勒住疲惫不堪的战马,粗糙的大手抹去眉睫上凝结的冰霜。

他那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难以掩饰的惊疑。

城门前的情景,让他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来。

昔日熟悉的城门景象荡然无存。

记忆里那些或懒散、或熟稔、偶尔还能开两句粗俗玩笑的守军面孔,一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如同铁铸雕塑般矗立在风雪中的陌生士兵。

他们身上的铁甲,在灰暗天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幽光,甲片边缘凝结着冰凌,显然是长时间伫立的结果。

头盔下的脸庞被护颊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警惕、没有丝毫温度,如同在审视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

他们站位极其考究,彼此呼应,封锁了城门洞内外的所有角度,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在此凝滞。

盘查,严苛得令人窒息。

无论进城还是出城,无论衣着光鲜的商贾还是衣衫褴褛的流民,都要被从头到脚搜个遍。

一个老农推着的、堆满柴草的牛车被粗暴地拦住,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用长矛将柴草彻底挑开、翻搅,甚至用刀鞘敲打着车辕底部,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老农吓得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不敢言语。

“嘶……”韩休琳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气氛,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两股白气。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破旧大氅,试图遮住左臂那道深可见骨、仅仅用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

伤口在寒风中阵阵抽痛,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惨烈的败仗——黄尖涧,八万幽燕子弟埋骨他乡的噩梦之地。

他韩休琳,威震北疆、人称“幽州王”的卢龙节度使,此刻却如同丧家之犬,只带着一身伤痕和屈辱逃回老巢。

“大帅……”身后,仅存的几名亲卫也都面露惊惶,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气氛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低级军官皮甲、眼神精悍的汉子排开士兵,大步走到韩休琳马前。

他先是扫了一眼韩休琳褴褛的衣衫和疲惫不堪的战马,目光最终定格在他那张虽然狼狈却依旧带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脸上。

军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公事公办、毫无波澜的冰冷语调问道:“姓名?籍贯?入城所为何事?从何处来?”声音干涩,不带一丝人情味。

韩休琳心头火起,一股被冒犯的屈辱感直冲头顶。

他韩休琳,这幽州城的主人,何曾受过如此盘问?

他豹眼一瞪,习惯性地就要发作,但左臂伤口传来的剧痛和眼前这森严得超乎想象的阵仗,让他硬生生压下了怒火。

他明白,此刻不是逞威风的时候。

“哼!”韩休琳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带着沙哑的疲惫和压抑的怒火,“瞎了你的狗眼!连本帅都不认得了?”他试图用积威震慑对方。

那军官却像是没听见他的怒斥,眼神依旧冰冷如铁,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声音更加冷硬:“回答!姓名?籍贯?入城所为何事?从何处来?”

他身后的士兵也齐刷刷地踏前一步,长矛斜指,矛尖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空气瞬间绷紧,杀气弥漫!

韩休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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