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街角，两个女人抱着孩子，焦急地坐在长凳上等待，时不时就打开手机看一看时间。
“这都几点了？阿奕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叶南絮急的额头都有些香汗淋漓，加之若曦还一直在旁闹腾，她的情绪就更慌张了几分。
何凝萱则抱着小思奕一直在焦虑的来回踱步，瞧了眼表情淡然的绫姐姐，心生好奇道：“绫姐姐，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万一鹧鸪他们违背誓言……”
绫婉玉淡定的坐着，一直在教着怀里的知安看双语读物，随口道：“你们俩放心吧，有那个女人在，林奕不可能出什么事的。”
何凝萱自然知晓绫姐姐说的谁，转念想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
夏教授那么爱林奕，今天无论如何，怕是她都会跟着，至少不会眼睁睁看着林奕与鹧鸪众人起冲突。
叶南絮知道那女人是谁，但是相比绫姐姐和凝萱姐姐，她与夏初霁最不相熟，心头的担忧依旧难解。
何凝萱徘徊着思忖了一会，也觉得绫姐姐说的有道理，转而关心道：“绫姐姐，若是林奕今天能见到她的话，你说可不可能……”
何凝萱话说到一半，就收了绫婉玉的一个白眼。
绫婉玉无奈摇头吐槽道：“林奕那日程表都快被你们俩排满了，天天晚上找我诉苦来着，家里再来一个女人，你们俩负责对付吗？”
叶南絮万分认可地点了点头。
自从林奕宣布免费接手曾经在“猎影”行动后于国安署请愿的历史悬案后，侦探事务所的业务简直红火的一塌糊涂，天天从全国各地上门的人简直要踏破门槛。
不得已之下，她和凝萱两人独享的陪伴时间都被压缩至了一周一晚。
何凝萱则是悄然抿着樱唇，心头暗自期待了一番。
绫婉玉微微抬眸，看出了何凝萱的小心思，也知晓她与夏教授的关系很不错，叹息道：“一个固执的烂好人，一个傲娇的嘴硬怪，他能把她带回来才怪。”
……
甲板上，林奕瞳孔震颤着，转身看着从下层船舱中偷跑出来的小男孩。
他带着小巧的贝雷帽，一身牛仔的小背带裤，手上还抓着小零食，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他。
跪在甲板上的夏初霁额头还有些擦破的痕迹，眼神慌乱的躲闪着，起身抱起那个小男孩。
“简之，妈咪不是让你别出来吗？”夏初霁表情稍有责备，但更多的是温柔，还有目光游离躲闪间的难堪。
林奕顿了顿，想问什么，却又哽咽在喉咙中。
他目光悄然关注着那个口齿伶俐的可爱小男孩。
两岁多？三岁？还是更大些？
心中不断浮现的猜想，让他心如擂鼓般跳动着。
“你……他是我的……”林奕试探着问出口，却被夏初霁坚决的话语打断。
“不是……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撇过头去，不敢看他，只是一直哄着怀中的简之。
林奕低眸，悄然看了眼她没带任何戒指的左手无名指，又环顾一圈，看了看众人皆是不忍的表情，还听见了洛清溪的轻叹。
“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喉头滚动着，伫立凝噎许久，算是想明白了她的长假，究竟用来做了些什么。
“是叫简之吗？可以让我抱抱吗？”林奕默然间迈出一步，朝着那一直眼神好奇的小男孩挥了挥手，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小男孩往夏初霁怀里躲了躲，小脑袋拼命摇着，鼓囊道：“欺负妈咪的坏蛋，不让抱……”
夏初霁胳膊颤抖着，眼神更加心疼酸楚地在小简之脸蛋上亲了一下，温柔道：“简之乖，在船舱里乖乖等妈咪好不好？”
小简之咬了咬手指，有些想摇头，但犹豫了一瞬，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稚声道：“那妈咪早点来找我玩哦！里面一个人好无聊……”
夏初霁吸了吸哭红的鼻子，朝简之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林奕看着那孩子蹦蹦跳跳地往船舱走，本能地想追上去，却被夏初霁伸手拦住。
她抬眸，眼眶还红着，泪痕划开的妆容，更显几分破碎与憔悴。
“林奕，求你了……”
“就当帮帮我……”
他对上她恳求的眼眸，时光好像就这么回转了，回到了在米耶地下的那些夜里。
场面死寂一般，没有一人再说话，所有人都黯然地看着船舱口的两人，安静得只能听见翻涌的海浪声。
“够了……”
嘶哑的嗓音，极具穿透力，轮椅上的老人，终是开了口。
“清溪，推我过去吧。”
洛清溪收拾了一番情绪，缓缓推着丈夫的轮椅，艰难跨过两船甲板的缝隙。
林奕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目，看着夏昭勋的身子颤颤巍巍的，亦不知是海浪的翻涌，还是躯体的颤抖……
轮椅停在跪倒于甲板上的中年男人面前，而后，是清脆的上膛声。
“咔嚓！”
子弹推入枪膛的摩擦，击碎了俯跪之人最后的防线。
“别杀我……别杀我……”凄厉的求饶，像是最不和谐之音，听得在场每一个人，都心生厌恶。
“你……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啊！”苍老而嘶哑的怒吼，像是一座喷涌的火山。
林奕偏过头去，无意看这染满了鲜血的结局。
“砰！”
一声枪响，久久回荡于辽阔的天际。
林奕在看远海，众人在见证终局。
……
“老夏，你……”贺枭望着那朝天开的一枪，眼眸中有几分不解，又有几分理解的默然。
“今天，我的宝贝孙子在船上，我的老战友们在船上……杀了你，脏了我的手。”夏昭勋的声音嘶哑得宛若地狱的呜咽。
他双手颤抖着，将那装了满满一包的灵位，扔在了跪着的中年男人面前。
“老枭，带他回到那里，让他余生终日赎罪……”
“好……”贺枭一脚踩在那中年男人头上，硬生生让他在甲板上对着那些灵位重重磕了响头。
林奕眉头微皱，表情稍有些诧异的回眸，望着夏昭勋坐在轮椅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被洛清溪推着，朝他和夏初霁站着的地方缓缓而来。
“你……”林奕想问他为何最后选择了放弃了血腥的复仇，可他又万分理解夏昭勋的选择。
“小子，我跟你走……不过呢，我最后有一个请求。”夏昭勋嘴角的笑容未散，尽管早已彻底毁容，不成人形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林奕真切的感受到。
他是在笑着，是在心满意足的笑着。
轮椅推至两人面前，夏初霁缓缓半蹲下来，轻唤了声：“爸……”
夏昭勋满是烧伤，干枯如树皮的手，慈祥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初霁，爸爸从小最亏欠你，年轻时忙于工作，陷于苦难时，还耽搁了你的青春，爸爸是怎么都过意不去……”
夏初霁拼命地摇头着，絮语道：“都过去了，爸……都过去了……”
夏初霁看着父亲的手缓缓抬起，拉住了她的左手，又招呼着林奕，拉起他的右手，将两人的手心叠放在一起。
老人的目光，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颤颤巍巍道。
“小子，我跟你走。但是我这宝贝女儿，希望你能替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给她幸福。这便是我最后的……”
林奕身体的血，像是停滞着，没有一丝温度，看着面前的老人未能说出最后两个字，眼眸里的色彩就这样彻底消失，彻底黯淡。
只是嘴角，依旧挂着那定格的笑容，像是心愿已了的满足与坦然。
海风呼啸着，众人的惊呼声，祈祷声，哭声，嘈杂地涌入耳畔，他静静的看着，看着身旁高挑的女子崩溃地跪伏在轮椅上，撕心裂肺地哭着。
……
夜里的海风，没有了阳光的洗礼，过分的刺骨寒冷。
林奕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码头，愈发靠近。
戴着鸟兽面具的男人悄然站至他的身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夏她……”贺枭问的欲言又止，满是叹息。
林奕默然，回忆起分别时，他鼓起勇气敲了许久的船舱门，也没见她打开，只听见里面凄楚的抽泣声。
“唉……”贺枭长叹一声，无奈摇头道，“其实老夏他，不是不愿意和你走，只是你所做的一切，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林奕微微转头，看了贺枭一眼。
“老夏与我，还有当年老沈，也都一腔热血加入的国安署，总想着要做一番大事业，保得国泰民安，哪怕为此付出一生，我们都无怨无悔。”
“可惜，仇恨是一个可怕东西，淹没了一切……”
“我还记得，你在国安署大展拳脚的那些日子，老夏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看一看报纸，看着我们曾经的梦想，在你手中实现。”
贺枭缓缓抬眸，遥遥望向天际。
“只是，那一刻，他怕了……怕他自首后，会辱了曾经国安署的声名，辱了我们曾经追求过的梦想与正义。”
“他常常说，他是早就该死了的人，在老沈拼了命将他救出来时，就该死了……这么多年，唯有复仇的怒火，吊着他最后一口气，坚持到现在。”
“这般心满意足的离开，想来，也是他所骐骥的，最好的结局了。”
林奕低头，微微看了眼曾被那个老人握住的手，久久的沉默。
“小夏那孩子，性格固执又倔强，和老夏他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想，总有一天，她会释然，届时，你再带她走吧……”贺枭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林奕嘴角有几分苦涩，到时候，怕是这个女人，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
“你呢？打算带着那人，去米耶吗？”林奕靠在栏杆上，平复着心情，转移话题道。
贺枭点了点头。
“嗯，老夏既然不杀他，我也不会。就让他永远囚禁着，感受一番我们当年的痛楚与绝望，用余生赎罪吧……”
林奕目光望向愈来愈近的岸边，瞧见了蹦跳着朝他挥手的家人和孩子们。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这般结局，这般悲剧。
只是默然感叹，真是一场，足够漫长的旅程……
贺枭似是想起了什么，将一旁拐角的水桶拎起，交到了林奕的手上。
“这鱼，挺不错的，带回去红烧吧。”
林奕笑笑，低头看了眼还在挣扎着的马头鱼，接下了这漫长一日的唯一成果。
“走了……”林奕领着那水桶，沿着栈桥缓缓离开，朝着家人的方向。
耳畔传来的，是游艇发动机再度响起的轰鸣，还有那个嘶哑嗓音哼唱着的，飘忽而来的歌。
那一首，离开米耶时，他曾听过的国安之歌，英雄之歌。
……
“阿奕，你担心死我了，怎么才回来……”小南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一见到林奕的身影，就第一个扑了上去。
何凝萱则是在左看右看，见只有林奕一人归来，眼神顿时就稍有些失落。
绫婉玉站着，目光定定看向他，嘴角含着一丝笑意调侃道：“怎么？人没带回来？”
林奕摊了摊手，挑眉拍了拍水桶。
“就带回了它，我亲手钓的，回家给你们做红烧海鱼。”
“红烧海鱼？！好耶好耶！”小若曦肚子早就饿瘪瘪了，一听闻晚上有海鱼吃，马上兴奋成了星星眼，蹦蹦跳跳地抓着林奕的大手。
“爸比，那个船好大好漂亮，我想坐！”知安则一直眼睛瞪得老大，认真地盯着那缓缓驶远的游艇，眼睛都没眨一下。
“下次，下次爸爸带你坐，好不好……”林奕笑嘻嘻地哄着小知安。
“林奕，你报预算了吗？就坐豪华大游艇？”何凝萱鼓囊着脸颊，还在为林奕没带回夏教授而置气。
“呜呜……”小思奕含着小奶嘴，也兴奋地举着手手，帮妈咪一起声讨林奕。
“我就要坐！明天就要坐！”小知安一听凝萱姨姨不同意，顿时像丢了玩具的宝贝委屈起来。
“好好好，爸爸明天就带你坐，爸爸有私房钱……”林奕神神秘秘地凑近小知安，小声地说道。
“啊？林奕你竟还藏了私房钱？！”三女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皆是伸手要去拧林奕的小耳朵。
夜色渐浓的沙滩旁，远去的身影追逐着，嬉笑着，欢闹着，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一个提着水桶的男人跑得最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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