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黎吼完之后，李梅兰和田志都有些懵，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状态下的田黎，即使当时知道志愿被改，田黎也没表现出如此愤怒的神情。
“你吼什么？”李梅兰反问道，她的声音很小，显得底气不足。
田黎重重地闭了闭眼，站起身，再次一字一句地问：“刚才怎么回事？”
李梅兰吸了一口气，扬起脖子，“什么怎么回事？能怎么回事？要钱啊！你哥救了她家孩子，她不应该赔偿吗？那是我儿子的命!你哥的命！”
“你一共要了多少？全部还回去。”田黎攥紧拳头，眼皮跳了跳。
“凭什么还？早花光了还什么还！”李梅兰说。
田志此时哼笑一声，“你装什么大度呢，你住的房子，吃的饭都是这个钱！还还回去，你是不是忘了你哥是被谁害死的！他家就是再赔一百万，还是不够！”
田志声音逐渐放大，没了平日的窝囊劲，举手投足，话里话外都像一个无赖，厚颜无耻。
李梅兰本来是将注意力放在田黎身上的，但听到田志说话，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一些事，面向田志骂道：“要不是你当初非得去赌，她家给的和游乐园赔偿的那些钱，早就够咱们花了！还用老娘我这么费劲去要？你现在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跟了你我真是倒霉透了！”
田志没想到李梅兰将炮火对准了他，他挠了挠头，呆了一瞬，而后开口说道：“咱先别说这个了，想想怎么要钱吧！”
李梅兰白他一眼，没听他的话，继续数落他。
田黎眼睛转了转，他看了看这个家，看了看眼前的父母，脑袋里紧绷的弦被用一把大刀砍断，他咬紧牙关，重重地对李梅兰和田志说道：“我当初说过了，我哥是自杀！”
你们不应该去找人家要钱的，你们没有理由去找人家要钱的。
李梅兰和田志顿住看向田黎，两人都有些愣，缓了一会儿后，李梅兰向前一步，一巴掌甩在田黎的脸上，她嚷嚷道：“要不是你当初非要去那个破游乐园，你哥就不会去救人，就不会死！都是你的错！你现在还敢说你哥是自杀！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田黎捂着脸，眼中寒光毕现，厌恶地看向他的父母，想到他哥生前和他说过的许多话，他说他很累，不想读书，他说他想要买一套校服，不想在学校当另类，他说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讨厌，他想退学，他说他想要一双新鞋子，一个新书包，一个新的人生，他说他不幸福……
这些话都是他哥趁他睡觉时，在他耳边说到的，他以为他睡着了，其实那时他还醒着。
他哥究竟有多难过，才会在夜深人静趁弟弟睡觉时，才敢倾诉自己的心里话。
那时候他太小，不懂哥哥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能感觉到他很不开心。所以那时候他再三央求他爸妈带他和他哥去游乐园玩一玩，想让他哥放松一下。
他爸妈推三阻四了好几次，终于舍得带他们去，可他没想到他苦苦哀求来的机会，竟成了哥哥死亡的契机。
那个破旧的游乐园，那个凄寂的角落，那片布满绿藻，散发着臭气的湖，曾在哥哥死后的第一年里频繁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他爸妈当时没兴趣陪他们玩，于是让他们两个单独去逛，而他们坐在花坛前的石椅上等着。
他哥的兴趣不高，他对那些嘎吱嘎吱作响，掉了漆的铁玩具们也没什么想法。
两人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渐渐地走到了那片湖旁。
那个地方散发着阴森气息，几乎没有人走到这边，他们看了几眼觉得没多大兴趣，于是转身就走。
可还没走进步，耳边竟然传来了人的呼救声。
“救命，救命，爸爸，救我。”
声音断断续续，极其微弱，可他们两个还是听清了。
田麦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离他们五十米左右的另一边，有一小孩在水里扑腾。
田麦立刻跑了过去，田黎见此也跟了上去。
“田黎！去找根棍子。”田麦转身嘱咐道。
田黎重重点了点头，一边跑一边用眼睛瞄着周围，一个工人用的扫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那扫帚一看用的时间就比较长，前端已经用秃了，但好在把手还是完好无损。
田黎跑过去拿起扫帚就向人落水的方向跑去，此时他哥已经跳入水中，搂着那孩子的脖子向岸上游，那孩子已经筋疲力尽，但还在轻微地挣扎。
田黎见状叫了两声哥，然后用一只手将扫帚把递了过去，另一只小手死死搂住岸边这个细小的，无人打理，但依然昂扬生长的银杏树。
田麦会游泳，他托着小孩游到岸边，没去拽田黎伸下来的扫帚把，而是一用力将小孩甩到岸上。
小孩一到岸上咳了几下，随后哇哇大哭起来，
田黎紧张地叫着他哥，想让他拽着扫帚把上来。
田麦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准备游上岸，可岸边的石头太滑，他一不小心又跌了回去，溅起大大的水花。
田黎紧张地大喊着他哥的名字，他松开搂着树干的手，着急地将扫帚把向田麦的方向伸。
“哥，快抓住！”田黎大喊，心脏猛烈地跳动致使全身发麻，耳边是那孩子的哭声，眼前是渐渐平复的湖面。
他不断大喊，内心十分焦急，甚至产生要跳下去的冲动，可是他不会游泳。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哥突然在水中浮了出来。
田黎睁大眼，朝他哥喊道：“哥，抓住这个，我拉你上来！”
田麦轻咳了两声，抓住了扫帚把。
田黎放心下来，使出全部力气拉扫帚。
“田黎，别费力了。”田麦浮在水中目光十分平静地注视着岸边满头大汗的田黎。
田黎怔住，不知道他哥是什么意思。
“哥，你快上来呀！”田黎急切道，手上用了更多的力，但田麦纹丝不动。
“田黎，我累了。”田麦怅然道，眼中闪过一丝悲伤，随后释然的笑意。
田黎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只顾着用力，可下一瞬田麦竟然松开了扫帚，田黎一个不注意翻倒在地上。
“田黎，对不起。”田麦的声音两分不舍，三分愧疚，剩下的全是解脱，他从水里游了两下，然后猛地扎入水中。
田黎从地上爬起来，崩溃大哭，他什么都顾不上，想要跳进湖中，可这时循着哭声跑来的环卫工抱住了他。
他哭着指着湖里，说他哥哥在里面。
环卫工伯伯二话不说他跳了进去，更多的人闻声赶来，下水救人。
田黎突觉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思考能力，等他再次回过神的时候，他哥已经被人捞了上来，没人再去管他和那个仍在痛哭的小孩，而是奋力地抢救面色已经苍白的田麦。
他哥哥死了，在他妈连扇他两个巴掌的时候，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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