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傍晚的山风习习，吹动着西山顶凉亭内两人的衣袂翩翩，她们攀谈了一阵子了，但似是仍有说不完的话。
沈蒹霜刚刚听到商国两字时，起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瞬又觉得情理之中，但依旧有几分怀疑：“姨母，虽皇后一族出自......商国，但她行事会这般草率吗？”
江簌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后从自己的衣衫内取出一截包裹好的箭头：“霜儿，你且看此物。”
沈蒹霜接过那一个已有些发乌的箭头，细细打量后，摇了摇头：“姨母，霜儿并未看出什么异常。”
沈蒹霜两世并未与商国有过接触，更是因着皇后母族之事，燕国虽不至于与商国断交，但是坐贾行商之人都甚少来往两国之间，何况是寻常百姓。
江簌重新拿回箭头，为沈蒹霜解惑：“此物初看并未有何异样，甚至说就是咱们燕国部队中用的样式。可问题就出在这箭头的材质.....”
随着江簌的描述，沈蒹霜再次看向箭头位置，这才了然了一切。
“霜儿，商国矿产丰富，其内精矿无数，这箭矢乍看下像是染了血污才如此乌黑，但实则是商国皇氏军才能用的乌钢所制，所以李嘉芝身后的助力有可能从来都不是太子......”
“想想她嫁入沈府之时，太子还只是一个稚子，怎能将其收买然后安插进沈府，从而......害死了......长姐！所以，皇后商氏才有可能是这一盘局的幕后黑手......”
江簌说完这些，才算把今日欲告知沈蒹霜的所有事说完，她看着沈蒹霜因自己话语而惨白几分的面庞，有心疼也有怜爱，毕竟在自己眼中沈蒹霜这时候只该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少女，却已然要承受这般多......
沈蒹霜猛然间听到姨母经年寻来的真相，是有几分意料之外，可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首先，凭着自己与祝霖接触的几次来看，他虽心思阴沉不定，手段狠辣，但的确不似是能有这般谋划心思之人，这经年的布棋后收割手段不是他的风格。
再者，正如姨母所说，李嘉芝本就抱着目的嫁给父亲，那么只有从一开始她就是皇后之人才能解释明白。
想通这一切后，沈蒹霜稳定心神，开口道：“姨母，无论是太子，亦或是皇后......都不是我能轻易对抗的，但如今我亦不是曾经那任人拿捏的，所以姨母您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她又担心江簌还是过于忧心，继续分析：“如今我是长公主义女，马上就是郡主身份，无论怎么样，长公主殿下都会庇佑我几分。何况，姑母您也说过，那旗格坊的坊主在寻一人，可以彻底折了李嘉芝。所以，我们也不是毫无反击之力的。”
江簌看到沈蒹霜意外地沉稳，分析头头是道，且语气不似作伪，反而眼眶一热：“你小小年纪就这这般沉稳，但......姨母多希望你永远是我怀里那个撒娇的小女童啊......”
沈蒹霜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上一次外祖父江乾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她明白，这是至亲至爱之人美好的愿景，但她们都知道，一切早已不可能。
“霜儿，你如今的模样的确让姨母放心几分了，相较于江府，你的处境的确更危险几分，你有所提防是最好的......”，果然下一刻，江簌就收起不现实的感性。
江簌捋了捋沈蒹霜被吹乱的鬓发，欣慰一笑：“我的霜儿，姨母这次回来上京就不回江府了，毕竟总有人要在暗处看着那些见不得人的老鼠们......”
她的表情里充满了严肃，继续叮嘱沈蒹霜：“若你要来寻姨母，就到城西慈念庵来，那里是旗格坊的联络之处。”
慈念庵，沈蒹霜是知道的，离着抚空书院不远，也如抚空书院一般收养了不少孤儿，是城西的一座小小庵堂，没想到这旗格坊的联络处竟在这里。
沈蒹霜认真地点了点头，主动搂住了姨母：“姨母，霜儿想你了！这么多年，您受苦了......”
忽然被搂住的江簌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一股暖意升起，这么多年压在心里的担忧与愁闷被安抚到了，也用力地搂住了自己长姐留在世间上的唯一血脉，也是自己最宠爱的外甥女。
两人相拥许久，江簌轻轻拍着沈蒹霜的背，仿佛要将这些年缺失的陪伴与安慰都通过这轻轻的拍打传递给她。
待情绪稍缓，夕阳就要完全隐下去，两人趁着天黑前缓步下了山。
待走到了半山腰，夜色彻底暗了下去，江簌这几年行走在外已经适应了许多，所以夜间的山路也没觉得多么难行。
可沈蒹霜刚刚上山过于迅猛，此刻双腿倍觉酸软，若不是与诗环相互搀扶着，怕真的要摔在这漆黑的山路上。
“啊！”
沈蒹霜本一直多加小心，但奈何这西山的山道过于狭窄，与诗环并肩扶着走着，终是一脚踩空，就要从陡峭山道上摔下去。
江簌闻声扭过头，就隐约瞧见沈蒹霜马上摔倒，赶忙伸手去扶住她。
但下一刻，一道光亮迅速从远处飞来，伴随着明亮的光线，一衣着华丽，端的是仪表堂堂的男子从天而降一般，一下子搂住了沈蒹霜的腰肢，然后再次腾空，顺势落在了刚刚沈蒹霜要摔倒的地方。
而另一次诗环也被另一个面带嫌弃的高大男子扶住，只是与沈蒹霜不同，诗环像是被人提了起来一样，虽没有摔倒，但也是样子滑稽。
“重山侍卫！你！快把我放下！”
重山手提灯笼，一下子把四周照亮，诗环从差点摔倒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然后看清了扶住自己的男子竟是五皇子殿下身旁的随身侍卫重山。
可这重山虽是救了自己，却是用了像提着小鸡仔一样的方式，这让诗环又气又恼。
“哦。你说的。”
重山看着诗环在扭动着挣扎，露出个坏笑，然后手上用力，又刻意将她提高了几分，随后松手。
“啊！重山——”
诗环就这样摔在了山间厚厚的草丛中，尖叫声在林间回荡，重山则贱兮兮的单手捂住一旁耳朵，反而一副嫌弃诗环吵闹的表情。
“重山，不得无礼！”
祝渊搂着沈蒹霜从山上缓步下来，然后看到重山捉弄诗环，有几分无奈地‘训斥’重山。
重山撇了撇嘴，伸手拉起诗环，然后抱拳行了个礼，就提着灯笼站到了一旁。
诗环本想再训斥几句重山，扭头看到沈蒹霜被五殿下抱着，然后看到自家小姐脸色有几分不适的样子，紧张开口：“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沈蒹霜的确是刚刚慌乱间，不小心扭到了脚腕，可没有严重到不能站立，不过祝渊听她说脚腕不适之时，下一刻就将她横腰抱起，坚持着要把沈蒹霜抱下山去。
“没事的，小环，稍稍扭伤而已......”
她声音里有几分不自然，也的确是觉得自己与祝渊此刻显得太亲密了，何况姨母还在眼前。
“姨母，这是五皇子殿下”，沈蒹霜在祝渊怀里，红着一张脸向江簌介绍道。
随后又抬头对着祝愿说道：“殿下，这是小女姨母，江簌，是与家母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江簌从刚才起就觉得这位男子十分熟悉的感觉，特别是刚才那出神入化的轻功，自己只偶然间在那神出鬼没的坊主身上见识到过......
心里有几分怀疑，但又十分震惊于他与自己的外甥女竟这般熟络的吗？
“臣女清桓公府江簌，拜见五皇子殿下！”
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江簌就欲跪下，毕竟她或许是‘初次’见到这位五皇子，应是行大礼问安的。
可随着祝渊一个眼神，重山立刻上前搀住了江簌。
祝渊笑笑开口：“江五娘子莫要这般，按照辈分，我也该称您一句姨母的。”
祝渊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以说是毫无道理，如果是陌生人之间这般发言，简直就是毁女子清誉。
不过沈蒹霜却实在是没法出言纠正些什么，也不知道这祝渊怎的就这般‘言辞放浪’了，一张脸涨的通红。
江簌则明了了五皇子殿下与自己外甥女之间的情愫，反倒是更觉安心了不少，毕竟外甥女身侧有皇子庇护，则更加安全几分。
只不过，她虽一直不知旗格坊坊主容貌，加入坊内几年，一直都是隔着屏风与其相见。
唯一一次是见到他从客栈院中与自己交代几句后，就匆忙飞出了客栈坊内，远远看到了他的身影。
但是今日与祝渊一见，她只觉坊主身姿、功夫都与眼前的五皇子殿下是有着七分相似的，实在是让她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殿下，您可知城西念慈庵内有一幅大威德金刚画像，其上金身我看需要上色了。”
江簌突然开口，问向祝渊。
这是旗格坊内的一句暗语，用于坊内成员们相互辨识彼此，江簌是想要试一试，万一祝渊就是旗格坊的坊主，那么一切或许就会更加顺遂不少。
沈蒹霜也被姨母突兀的问题问到了，一脸不解，不知道姨母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难道.......
沈蒹霜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姨母刚才言说过念慈庵是旗格坊的地界，她是怀疑祝渊也同为旗格坊之人？
但下一刻，祝渊却是自然回答道：“江五娘子，那念慈庵我从未去过，若是您想要为其修缮一番，我可以派人前去助您。”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是真的一心要相助江簌行善一般。
江簌眼神里闪过一刻失望，赶忙行礼道：“先谢过殿下，不过臣女还是有些积蓄，本以为殿下也见识过那幅画作，是臣女冒犯了。”
“无妨！天色不早了，我们速速下山吧。”
祝渊微微一笑，然后手中灯笼交给了重山，让他在一侧为几人照亮山路。
几人就这般从西山上走了下来，刚行至山下，就看到了两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面前。
“江五娘子，沈府马车我已让他先行回去了，”他看了看怀里的沈蒹霜，随后继续道：“沈大小姐与我有要事相谈，您可以乘我府马车离去。”
江簌有些狐疑地看了看祝渊，然后不放心地看向沈蒹霜。
沈蒹霜也想与姨母再多说几句，可祝渊亲至，怕的确是有要紧的消息要与自己商量，然后她冲着江苏开口：“姨母，我改日去寻您。”
眼神里有着几分歉意，却是同意了祝渊的安排。
江簌看到沈蒹霜在祝渊怀中安稳的样子，又听到她这般说，彻底放心下来，点了点头，不舍地看了几眼沈蒹霜后便上了马车。
沈蒹霜看着姨母乘坐的马车离去，心中荡漾着一股异样的感觉，那是珍稀之物失而复得后，又暂时分开的惆怅之感，让她只觉不甚好受。
“沈蒹霜，一切都还来得及。”
祝渊看着沈蒹霜一直望向江簌离去的方向，眼睛里都是不舍，眉间也皱作一团，奈何此刻她被自己抱着，不然定伸手抚平怀里小人蹙起的眉头。
沈蒹霜听到祝渊温柔的嗓音，这一句话的确安抚到了她的内心，一切都还来得及，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是啊，自己定要守护这些失而复得，无比珍贵的人。
沈蒹霜被祝渊抱上了马车，看着祝渊无比自然地把她放下后，又开始沏茶，双手丝毫没有因着久抱自己而有任何不适的样子。
“你轻的很，放心吧。”
祝渊看到沈蒹霜直勾勾看着自己的臂膀，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然后递给她茶杯后就开口调笑沈蒹霜。
沈蒹霜被戳中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咳......殿下您不是自小体弱吗？”
祝渊笑了笑，开口道：“毒解了，身子也就好了。”
“毒？您竟是中了毒？！”
沈蒹霜有几分意外，没想到祝渊自小体弱的缘由是被他人下毒陷害导致，心里生出几分心疼。
“之前我也不知，知道后却又药食无灵了......你那个好妹妹可是害我不浅啊......”
祝渊饮茶，似是嘲笑自己的语气，看着沈蒹霜笑得灿烂。
沈蒹霜知道祝渊这是在说前世之事，没想到沈葭曦前世接触到祝渊后便一直在害他。
想来好笑，她这妹妹真的是神通广大，一举害了两人，若不是重生后，她与祝渊多番努力没有让其成长起来，怕她真的就要借着东风再次飞到二人头上故技重施。
沈蒹霜思索之际，却听到祝渊再次开口：“沈蒹霜，我乃旗格坊坊主。”
一语落，沈蒹霜再次怔愣，只听到马车外似是诗环在与重山斗嘴。
喜欢蒹葭乱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蒹葭乱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