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与薛子叙师侄二人不约而同感到脖颈后头飘来一阵冷风。
油滑的薛寒再也笑不出来了。
魔界，是人修能久待的地方么？
他道：“魔君大人这是何意？”
“您继位突然，我们时间仓促，您若对今年的供奉不满也是情理之中。”
“不如你先让我们回去，等我们回去之后也好再次给您备上合您心意的礼物。”
薛寒急的额角冒汗，任是谁都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魔君会不按理出牌。
而他身旁的薛子叙则在打量沈怀川。
沈怀川虽不苟言笑，但是那特殊的气质，让人直觉他是君子，而非什么污糟的魔族。
薛子叙直接表明身份：“我乃薛家家主之子，不知魔君大人将我们留下是有什么事？”
沈怀川坐于上首身姿挺拔，他状似无意道：“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薛家人，我对薛家的识趣很满意。”
“你们反应倒奇怪，莫非戕离没留过你们？”
紧绷的气氛顿时消弭于无形。
薛寒战战兢兢道：“魔君，我们乃是人族，魔界瘴气丛生，待久了恐怕会影响修行。”
“再者，我此来除了送礼，还有要事在身，需要尽快回返人界。”
沈怀川勾起嘴角：“哦？是什么要事？”
薛寒本来只打算编个借口，哪知道沈怀川直接把他的台阶给拆了！
还是薛子叙机灵。
薛子叙迅速接话：“四叔的女儿，也是我的族妹，嫁于曦妖城的妖王为妻。”
“这些年，妖王与我家关系密切，前些日子四叔得了信，说是这次妹妹会随妖界来客一同回家探望父母。”
“四叔与家妹已有百年未见，思女心切，还请魔君理解。”
薛寒一听，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连连道：“是是是。”
“就是这么回事，我方才是不想让这等私事让魔君费心罢了。”
薛寒生怕沈怀川还不死心要将他们留下，故意夸大道：“搞不好这次烟儿的夫婿也会回来呢。”
沈怀川丝毫不给薛家叔侄二人面子。
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薛寒的话，睥睨道：“你是在用妖王压我？”
“妖王有几位，魔君又有几位？”
薛寒吓得肉都抖起来了：“那自然魔君大人地位更高！”
他这时候要是指着另外一个不在场的大人物能救自己，那真是昏了头了。
何况真实情况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在薛家，只有同样来自天灵域的男女相互结合后诞下的后代能被承认。
而他们用于取乐的黄灵域奴隶诞下的后代，根本不被薛家承认是他们的后代。
他那所谓的女儿，就是这么一个送去给曦妖城妖王取乐的玩意儿。
只是不知道他那好女儿是怎么哄得那位妖王对她一心一意，将她认作自己唯一的妖侣。
因薛紫烟身份变化，薛家想借她拉拢曦妖城的妖王，于是第一次改了口想给她身份。
但是薛紫烟拒绝了。
她唯一的要求是薛家把她母亲送来妖界。
可是，薛紫烟发迹太晚。
薛家根本没想到她后头会有此际遇，所以从未关注过薛紫烟的生母。
等薛紫烟来要人时，薛家找到薛寒，才知道薛紫烟的生母早就死了。
薛家白白错失了一个拿捏薛紫烟的好机会。
若非薛寒常年担着和魔界联系的重要职责，早就被薛家给清算了。
一番拉扯之下，薛家就是不交人，薛紫烟便扬言要亲自回来接人。
此番他那逆女回来，肯定会带着妖族给她撑腰。
薛寒想到这事就气恼。
那逆女太过狂妄，既有这般本事，不知回报家族，反而在其中挑拨离间。
他原是打算从魔界回去的时候故意拖慢行程，以此避开妖族问责。
哪知道又碰上了沈怀川这个硬茬。
沈怀川微微挑眉，正想询问妖界来客是怎么回事。
薛子叙却直言道：“魔君大人，我也觉得您更为尊贵。”
“可是，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
“这些年，妖界越发猖狂，胃口竟比魔君大人还大。”
“八个妖城，我们也不能厚此薄彼。”
“再这样下去，就算逼死我们，也没有那么多资源啊。”
薛寒吓了一跳，没想到薛子叙竟然开始自作主张祸水东引。
他好歹是老油条，迅速回过神来。
薛寒假意训斥，遮遮掩掩道：“阿叙，这种事情怎么能让魔君大人操心！”
“不管怎样，我们总会紧着君上大人优先。”
后殿听到这里的暮云间已是忍不住道：“薛家想挑起魔界和妖界大战？”
这资源到底了。
瓜分不均，那不就得两个强者碰一碰，看看谁能拿多少。
云意辞琢磨道：“我感觉有点祸水东引的架势。”
“但是也不排除薛家发现造不出异域飞梭，想要趁机中伤魔界和妖界，趁势发展起来。”
画面中的沈怀川果然接话：“你们方才说妖界妖修会去你家做客？ ”
“是商议下一任的供奉？”
“既是如此，我也去凑凑热闹，看看他们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薛寒这下真是快晕过去了。
他的意思是顺着薛子叙的话说，挑起这位魔君对妖界的不满。
哪知沈怀川这么刚，准备直接去薛家和妖修们碰一碰。
他们薛家何德何能同时接下两位大佛？
薛子叙也僵住了。
他呐呐道：“魔君大人贸然离开魔界恐怕会引发大乱。”
“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
*
将诸位美人送到后殿交到魔侍手中之后，匆匆回返的赤华魔尊一踏入殿中恰好听到了薛子叙最后一句话。
赤华魔尊勃然大怒，怒斥道：“你是在教我们做事？”
魔界几位魔尊，跟在戕离身后无法无天惯了。
此时听到薛家人的拒绝，本能就是被冒犯的愤怒。
沈怀川轻笑一声，赤华魔尊立刻僵住。
他狗腿地描补道：“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拒绝君上大人！”
薛子叙到底是年轻，被赤华魔尊吃人般的神情惊骇住了。
薛寒接话道：“魔尊大人，您有所不知，君上大人说要去我们薛家做客。”
“我们也是担心君上大人一走，魔界会乱套啊。”
赤华魔尊想也不想就斥道：“君上说要去你们薛家是看得上你......啊？去薛家？”
赤华魔尊回过神来，心头控制不住的狂喜。
沈岫要去薛家，那岂不是魔界无主？
去，最好把剩下的七尊大佛一起带去！
赤华魔尊明明求之不得，却还要轻咳一声假意劝说：“君上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啊。”
赤华魔尊与薛家叔侄三人的神情尽收沈怀川眼底。
沈怀川起身挥袖，做出不耐烦的架势：“我意已决。”
“赤华，去将二位贵客安置好，明日出发，可别让妖王久等。”
他说完便走，也不管在场三人的神情变化。
翌日一早，沈怀川准时出现在薛家人面前。
除了他，云意辞换上一身黄灵域女子常穿的白色衣裙站在沈怀川身后。
她面上蒙着容暄特制的轻纱，众人都看不清她的容颜。
因她是沈怀川带着的女眷，也无人敢于直视她以免触怒沈怀川。
赤华魔尊心中暗自可惜沈怀川独往，没把其他几尊煞神一并带走。
但是能走一个是一个。
赤华魔尊在旁点头哈腰道：“君上大人，我特意指派了两百名魔将护卫您的安全。”
这去人界，也得要排场不是。
薛家跪了几千年，赤华魔尊可不觉得薛家会想不开突然伏击魔君。
要是伏击了更好，魔界可以以此为借口朝人界“开战”，讨要更多的资源。
沈怀川似笑非笑：“做的不错。”
薛寒擦了擦头上的汗：“灵舟也有载重上限，我们薛家此番派了五百人来，已经快要满员了。”
“只怕带不了这么多......”
赤华魔尊毫不犹豫道：“那你把你们的人留下两百，正好我们差人。”
云意辞循声望来，赤华魔尊被这女子盯得无端有些胆寒。
求生欲令他连忙改口：“不是，那就让你们的人自己飞回去。”
薛寒敢怒不敢言，赔笑道：“那就挤一挤吧。”
沈怀川携云意辞走至一半，似突然想起什么，回首对赤华道：“你也来吧。”
“不然你是打算让我亲自管束你们手下的杂兵？”
成竹在胸气焰嚣张的赤华魔尊瞬间萎靡，他不可置信道：“我？”
沈怀川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走或者死。”
赤华魔尊木着脸，应了声“是”，然后令二百魔将一并上舟。
薛寒与薛子叙叔侄亲眼目睹赤华魔尊被沈怀川训的服服帖帖，也不敢再耍任何花招，老老实实上了舟。
宽大的灵舟此时被隔开，魔与人泾渭分明。
灵舟行进之时，人族不分日夜站岗巡守，就怕舟尾的魔族暴起伤人。
灵舟上另外配置了供人取乐的乐姬与娈童。
可是薛寒派人去请了几次也请不来沈怀川。
薛寒暗自和薛子叙嘀咕：“倒是个和曦明城一样的长情种。”
“不过他带上舟的女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应该不是我们送来的人。”
薛子叙道：“他若不好女色反倒棘手。”
“我听闻魔族可不在意女子贞洁，或许是戕离搜罗来的美貌女子。”
“色令智昏，这次回族，不若想办法再送几个合魔君心意的薛家女到他身边去。”
说到这，薛子叙不免抱怨道：“四叔实在糊涂，你那女奴既然生下了紫烟妹妹，你留她一命又何妨？”
“现在倒把自己人给弄的反目成仇了。”
薛寒表情讪讪。
他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薛家上下也不会觉得他做的不对。
此时的指责，不过是因为他的行为给薛家带来了麻烦罢了。
薛寒辩解着：“男人对女人的情意能有多真？”
“我看这回曦明城妖王来要人，其实不过是找个借口想加码罢了。”
“将下次的供奉加个一成，他能说什么？”
“再者，薛家比紫烟那丫头漂亮的女子多了去了，还更加年轻鲜嫩。”
“魔君送两个，妖王也再送两个，投其所好，必能把那逆女的气焰给压下去。”
薛寒对贱奴所出的子女可没有半分慈父之心。
薛子叙叹道：“也只有这样了。”
“妖王与魔君同时登门临府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祖宗正在关键时候，万不能打扰了他老人家。”
叔侄两个一番密谋，都没发现一条小指粗细的红龙正盘在窗口的灯笼烛火中。
烛见听得二人分开，才借由黑暗的伪装回返去寻云意辞沈怀川二人。
当初薛寒自以为“贴心”，将最华贵的舟室让给沈怀川。
至于云意辞？
当然是依附于沈怀川住在一处。
当日上舟时，烛见便藏在云意辞的袖中，跟着一起上了舟。
烛见回来后，将薛家叔侄两个的密谈复述了一遍。
沈怀川在室内布下结界，无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云意辞道：“原是如此，看来那位薛家的女儿此番回族是不能善了了。”
“就是不知道薛子叙说的老祖是什么修为的强者。”
这点他们早有预料。
出于对黄灵域人修联合起来反叛的担心。
薛家人必然会使用手段控制他们，还可能通过控制修炼资源的方式控制黄灵域本土修士的修为。
首先紧要的，当然是供薛家自己人修炼。
其次，是填饱魔族和妖族的胃口，换取平安无事的相处。
最后才是把剩下的残羹冷炙赏赐给听话的黄灵域人修。
“辛苦你了，烛见。”
小红龙摆了摆尾巴，落到床铺上变为美丽的红衣女子：“不必客气。”
“小辞，薛家在黄灵域经营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做的对。”
烛见原本以为自己放把火就能解决此事。
可是上舟之后，看到薛家一个个形同木偶毫无生机的下属。
烛见也迷茫了。
若不知自己所作为恶，是善是恶？
从不知善为何物，被逼为恶，是善是恶？
云意辞笑了笑：“去薛家看看情况吧。”
“我有预感，或许薛紫烟会是妖界的突破口。”
“还有，如果我们能想办法解开薛家对黄灵域修士施加的禁锢，他们没有理由再为薛家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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