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街景飞快向后倒退着。城市夜晚的灯光在脸上快速闪过，模糊了车内两人的表情。
苏语乔掏出手机给苏晓智打过去，却没人接听。连打好几次都没找到人后，她发了个信息过去，说待要找他吃宵夜，便放下了电话。
苏语乔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有转向身边的人，但她开了口：“出什么事了？”
“被人冤枉用硬盘拷贝了公司的机密代码。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邵嘉哲言简意赅。
“已经确认是被冤枉的？”苏语乔又问。
“只要有人用硬盘拷贝公司资料，就会被安全部门监控到。他的电脑正好被监控到出现了违规操作。公司有安全措施，可以让接入内部电脑的外部设备自动格式化焚毁，所以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邵嘉哲顿了顿，继续回答苏语乔的问题：“办公区的监控坏了，他没办法自证。不过，出现违规操作的那段时间，他恰好跟我在一起。所以有人证，他是被冤枉的。”
苏语乔下意识地往他那边瞟了一眼。
邵嘉哲的神色如常，冷静又淡漠，开车时身姿笔挺，一身傲气昭昭在目。
“公司老板找实习生能有什么事？”这一眼让苏语乔心口发闷。
邵嘉哲的目光也轻轻往这边扫了一眼，然后又快速收回：“没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要不要告诉他冒名顶替阿珩跟他见面的人是我，你来决定。”
“…?…?”
苏语乔真没想到，这货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起当年撒谎骗人的事！要不是车行驶在快环路上，苏语乔很可能会考虑夺门跳.车的方案。
“你就不能好好做个人？”苏语乔扭头不看他，显然是冷嘲热讽的口气。
话音刚落，邵嘉哲却忍不住轻笑了起来。随即他自己也惊了，他是不是有受虐倾向，都被骂了居然还觉得挺开心？
他也很不解，为什么面对苏语乔时，他的底线一降再降。苏语乔都多久没有正眼看他了，现在只要她对他不是“无所谓”，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这突兀的笑声让苏语乔立刻皱了眉，她显然高估了这货的道德底线。
“那不是我的本意。”邵嘉哲平声道，“我没想到阿珩会求我去跟网友见一面，本来我没有答应，但那时阿珩的状态很不好。”
“你可以见，但没必要伪装。”苏语乔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拒绝听他解释的样子。
知道苏语乔已经在听，邵嘉哲一改常态地耐住了性子。“阿珩不希望网友知道他病了，而我那时也有点怕见陌生网友。”
“怕？”苏语乔嗤之以鼻，“你哪里像社恐了？我们姐弟俩可是被你耍得团团转。”
邵嘉哲的语气沉了沉：“如果你没发现阿珩对你有意思，如果我没有追你，如果没有听过我们兄弟内斗的传闻，你还觉得那是一场阴谋吗？”
“呵。可那些都是事实，不是吗？”
邵嘉哲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渐渐浮现：“阿珩暗恋你是事实，我追你也是事实，但邵家内部的事很多都是谣传。”
他的手指忽然收紧，语气肃然：“我以前喜欢你，是事实。我在喜欢你之后，才偶然发现了阿珩的心思，但我没法控制自己，这也是事实。”
苏语乔不假思索地冷哼：“即便不去追究太过久远的事，这几个月以来，你整我不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吗？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以后公事公办吧。”
“可我觉得没法公事公办。”邵嘉哲轻嗤一声，“你不是也整过我？”
一口恶气冲上头顶，苏语乔不禁冷笑出声，但没再说话。
邵嘉哲又飞快地瞅了她一眼：“你当年为了拒绝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来骗我，这我就不计较了。阿珩生辰那晚，你借酒醉占了我的便宜，这又怎么说？”
“……”
如果可以，苏语乔想现在、立刻、马上原地蒸发。
迄今为止，她人生中不堪回首的记忆之最，前三里一定有那晚发生的事。
以邵嘉哲锱铢必较的个性，他怎么可能放过抓到她污点的大好机会？
关于那晚见鬼的经历，苏语乔一直不敢回想。一想到她见到的其实是真人，她就抓狂得想撞墙。那真人是谁，毋庸置疑。
虽然那晚具体说过哪些话她已不太记得了，但她知道，自己向他告白了！
苏语乔收紧了双臂，好像这样就能将整个人蜷成一团。这会儿她只感觉头皮发麻，有一种想把脸直接埋到土里的冲动。
不过，她又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怂，一旦表现出理亏或难为情那就输了。
况且，邵嘉哲对她工作造成的消极影响不可谓不大，而她那晚发酒疯，影响范围也就仅限于两个人而已，怎么可以同日而语？
她定了定心神，抬高了音量：“噢，你果然不喜欢做人，但我只跟人说话。”
又有低低的笑声从身边传来。
苏语乔不知为什么，感觉邵嘉哲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也许是她的情绪掩饰得不太成功。
百爪挠心！
苏语乔几乎能确定，他的毒舌又要发功了。
但过了好一会儿，邵嘉哲都没有再出声，苏语乔也看着窗外，索性不再理他。
-
导航提示已经到达目的地。
车停稳，苏语乔二话不说就解开了安全带并伸手去开车门，却没法打开。
邵嘉哲也解开了安全带。他把膝盖一转，整个人面向苏语乔。
“对不起。”男人的声音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个道歉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苏语乔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但理智控制着她不去回望他。
她保持着面朝窗外的姿势，屏住的呼吸慢慢落了下来。
车内此时静静悄悄，却充斥着两人的刻意放轻的呼吸。
因为看不到苏语乔此时的表情，邵嘉哲本以为这样就不会过于紧张。可是，临开口却觉得还是紧张得喘不上气。他的心无比鼓噪着，随时都可能跳出胸腔。
他深呼了一口气，使劲剔除掉脑海中的杂念，目光灼灼地盯着苏语乔的后脑勺，仿佛要将这个看不到脸的女人洞穿。
“虽然跟再次相遇时隔了这么多年，但我还是只喜欢你。这一次，希望你能重新认识我。”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声音里没了往常的冰冷和干脆，反而被温吞和惆怅取代。
三年前，邵嘉哲就设想过如果他要跟苏语乔告白，一定要选一个意境深远、品味极佳的场景。然而，后来他才发现，能跟她单独面对面的机会，从来都是转瞬即逝。
他喜欢的姑娘可是随时会插上翅膀飞走的。
“晚了。”
苏语乔看着窗外没有回头，她的声音极为平静，没有了刚才这一路上曾流露过的情绪。
这样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就算一审被判了死刑，还有上诉的权利吧？”邵嘉哲的语气里带着悲怆和急切，又有隐隐的叹息。
苏语乔纹丝不动，又听到了身后略带怨念的声音：“为什么宋辞、秦宴他们都能获批重审？”
话音还没落，苏语乔就笑了起来，因为这笑连肩膀都在颤抖：“怎么，又是为了满足你那过剩的胜负欲和占有欲？就凭这样的‘喜欢’，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
她根本不屑回头，不屑看他。
“……”
苏语乔不知道，邵嘉哲此时的心像是吸饱了醋，然后被一只暴戾的手拼命捶打着，又酸又痛，连呼吸都是痛的。
-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苏语乔利索地打开门，信步下车离去。
苏语乔脑子很清醒。
这声抱歉太迟了。
邵嘉哲哪怕再高贵英俊，再家财万贯，再才情过人，他那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上位者”姿态，还有那有仇必报的报复心理，让他的“喜欢”显得无比讽刺和虚妄。
其实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本来都有很多次实话实说的机会，却一次次让位给了自负、疑心和计较。
这让他残存在她记忆里的“好”全都被一点点消磨掉了。
苏语乔离开时的样子带着毫不回头的决绝。帝京夏日的夜晚又干又热，而她的背影却仿佛被寒霜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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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一身傲骨被打碎是这样的感觉，心脏如同跌进了千年冰窟。
邵嘉哲又想起了三年前那次被拒时的场景，但这一次，他不仅仅郁闷得无以复加，还有无可名状的悔恨和心痛轮番上头。
就像考生自己作死得罪了判卷官以后，连上场考试的资格都直接失去了。
从来都是天之骄子、超级优等生的他，如今在苏语乔这里交了白卷。
别人是从零开始积分，他那负分的差距却好像难以弥补。
但是这一刻，他不再埋怨，而是忽然之间同理心爆棚，他也同意苏语乔的选择。她的拒绝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如果是他被人这样欺骗和捉弄，对方可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苏语乔比他更职业，也比他更理性。她自己揭开了谜底，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可以跟他公事公办。
邵嘉哲的心像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落入了万丈深渊。他脱力地趴在方向盘上，吸进入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如同利刃，让他心如刀绞。
晚了，现在才发现，就连苏语乔拒绝他时那义正言辞的模样，他都深深喜欢着。
他喜欢她，从来都跟别人无关。可是他发现得太晚，行动也太晚了。
-
苏语乔快步往苏晓智住的小区里走着，终于打通了他的电话。他下午提前从公司出来，一觉睡到了现在，还没吃上饭。
苏语乔在手机上点了烧烤外卖。
苏晓智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见到苏语乔时整个人有气无力。
苏语乔也没问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对他说：“不想上班的话，明天就先请假。待会吃完饭，带你去我的酒吧玩吧？”
苏晓智摇摇头：“不了。我明天去上班，已经没事了。”
苏语乔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默默等他自己说发生了什么事。
苏晓智是藏不住话的人，果然很快就自己一五一十交待了午饭时间发生的栽赃事件。
“我可不能请假，还要等着调查结果出来，看到底是谁陷害的我！”他一边吃着刚送到的烤串，一边咬牙切齿。
他显然还在耿耿于怀，但精气神回来不少，苏语乔心下也松了口气。
“姐，你是因为知道这事才来看我的吗？这事很少人知道，我谁都没说。”苏晓智回过神来之后，对苏语乔忽然间的不请自来有些好奇。
“我就是有事路过你家，顺便来看看你。”苏语乔也拿起了烤串，慢悠悠吃了起来。
“这一次，多亏邵总给我做人证。”苏晓智一副劫后余生无比庆幸的样子。
苏语乔不想和任何人谈起邵嘉哲这个人。
但苏晓智又问她：“你和邵总之间在工作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我专门查了下新闻，极星集团曾从你工作的基金撤资，不过后来又重新入资了。”
“嗯。”苏语乔勉强应了一声。
“他今天忽然找我，说你来公司参观那天走的时候不是很高兴，希望不要影响我的工作。”苏晓智继续说，“不过我说你从来没跟我提过他。结果他问我，如果他跟你之间依然还有一些误会，他应该怎么道歉比较好。”
苏语乔抬起头，狐疑地看着苏晓智。
苏晓智笑了起来：“他希望我保密，那我就不对你说我的建议了。”
“……”
苏语乔根本不想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她忽然有种感觉，苏晓智在邵嘉哲那里，不可能受什么欺负。她跟他之间的事，从来都没有牵扯到这个小鬼。
不管是邵嘉珩还是邵嘉哲，从来都对那小鬼都不薄。那小鬼虽然有时嘴巴欠揍，但身上却有种讨人喜欢的气质。都说当事者迷，事到如今还迷迷糊糊的苏晓智，其实是幸运的。
苏语乔后知后觉地发现，邵嘉哲这次又对她故技重施了。
借苏晓智的事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再进一步实施他的计划，从他们初遇的那天起，就已经如此了。
邵嘉哲似乎每次都能精准击中她的弱点。
身在局中的她，再次恍然大悟。
但是，有时太过清醒也不是件好事。因为太过清醒，反而不容易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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