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砰！”
突兀的枪声惊起一阵飞鸟。
男人双眼睁开。
眼前依然是熟悉的幽林府邸。
跨过这道镀金门槛，便是唐家的祖宅内院。
“司霖。”
浑厚的中年男音自正房传来。
“……”
这一声平静但威严的呼唤顿时将他的思绪拉回。
刚才，他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进来。”
正房的屋门开合，两名西装保镖抬着一具尸体走出门外。
男人穿过内院，向路过的两人点头致意。
他走到门前。
轻敲两声，随后推门而入。
屋里已经跪满了人，却没有一点杂音。
主座上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悲喜。
“你忘了规矩。”
唐先生语气平平的开口。
“不敢，请先生恕罪。”
男人不敢耽搁，立刻跪倒在地。
又是一阵寂静。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的等待着唐先生的下一句话。
“过来些。”
“让我好好看看。”
男人低着头起身，走到唐先生面前，再次跪下。
唐先生的手很苍老，但却很有力。
他捏住了男人的脸，来回扳弄。
就像是在端详一只听话的宠物。
“……真是漂亮的脸蛋。”
良久，唐先生才给出了评价。
“谢先生夸奖。”
“……可你不是我的孩子。”
依然是平静的语气，可那些字句在旁人听来却是如此冰冷。
“……我是先生的工具，自然不配与少爷们分享您的情义。”
男人恭顺的埋下头。
唐先生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他从不敢生出二心。
“……你在讨厌我。”
男人瞳孔瞬间骤缩。
一向冷得像冰山一样的他，此刻呼吸却凌乱而急促。
“不，先生，我没有！”
他害怕的抬起头，本能的想要为自己辩解。
明明他从未迟疑也从不心软，一切命令他都一一照做。
可为什么……
“为什么。”
唐先生那有力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随着唐先生从椅子上起身，他的双脚也渐渐离地。
那枚冰凉的玉扳指，正被唐先生的大拇指紧扣着，抵在他的喉头。
“你想要逃离我，是么。”
平静的话语在此刻却如同针尖刺入他的心脏。
不！没有！
我从不背叛！从不谋私！
我将生命与忠诚献给唐先生，再也不会有第二项选择！
可喉咙的压迫却令他无法出声。
强撑着从咽喉里挤出音节。
“不……”
可那尖声细气的声调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慌乱中，他瞥见了唐先生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
在那片宁静的黑潭里，他看到了一个白色长发的女孩。
不！那是谁！
我是……
■■■
“唐……”
“为什……”
“咔——”
……
“哈啊——！！”
索莉娅从噩梦里惊醒。
“哈……哈……”
她试探性的伸向自己的脖子。
——还好，不是扁的，脑袋也还在。
刚才的……那是梦？
明明那么真实……真是可怕。
细长的睫毛早已被泪水濡湿，眼泪划过干涸的泪痕，打湿了洁白的被子。
“咳咳……”
喉咙干痒生疼，咳嗽难忍。
对淡水摄取的基本生理欲望，令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索莉娅努力回想之前的一切。
她差点死在那条巷子里，后面发生的一切她都全然不知。
但至少还活着——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碎嘴子……你……”
脑子里难得清静这么久，索莉娅反倒有些寂寞了。
然而，好半天也没等到贱兮兮的回应。
“……碎嘴子？”
木桌上燃烧的蜡烛驱散着屋内的夜色。
索莉娅木楞的坐起身，眼神空洞的望向窗前。
一只棕灰色的斑纹鸟静静站在窗台，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窗外的月光均匀铺洒在它的羽毛上。
鸫？
似乎是为了印证心中所想，那鸟竟扑腾扑腾点了几下喙。
“呜呜呜呜……索莉娅……”
循着一旁呜呜咽咽的哭声，索莉娅这才注意到趴在床边睡着的科琳娜。
见到科琳娜没受伤，索莉娅也放下了心。
她似乎睡得很熟，索莉娅顺手将她乱糟糟碎发撇到额角。
“索莉娅，你，你醒了……”
杰克也在旁边守了半夜。
他将桌上的水杯递到索莉娅手上。
杯中的水温依然暖和，不知重新烧热了多少次。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显然是哭过一阵了。
“你……好些了吗？”
杰克到现在依然有一股深深的后怕。
如果他当时没有走进那条燃烧的小巷……索莉娅或许就……
“杰克……”
索莉娅看见了杰克的手还在发颤。
“我当时就在附近，幸好……”
见索莉娅似乎安然无恙，杰克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昨天救我一命的人是你对吧，索莉娅……这下我也算救了你一次吧。”
杰克始终没忘记那道冰蓝色的魔法护盾。
即使一闪而过，他也绝不会猜错。
昨天的比赛，索莉娅一定也在现场。
“……”
索莉娅愣了一秒，随后淡然一笑点了下头。
“谢谢，杰克。”
“不用谢的，我一直……”
想说的话哽在喉头。
“唔……”
趴着的科琳娜忽然支棱了起来。
“……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的。”
杰克接过索莉娅一饮而尽的杯子，默默退到了门外。
“公主殿下应该也有话想对你说……还有，博林斯先生也来了。”
“……我先出去了。”
杰克头也没回，径直离开，顺手还带上了门。
“科琳娜。”
索莉娅轻轻戳了戳科琳娜的脸。
本来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的科琳娜，两只呆呆的眼睛眨巴眨巴，终于回过神来。
“索莉娅？！你终于醒了！”
“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们不管了呢……”
“霍赛科主教说你明明……”
科琳娜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又开始抽抽涕涕的啜泣。
“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你是不是也哭了？”
科琳娜注意到了索莉娅脸颊上还未抹去的浅浅泪痕。
“……”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科琳娜吸了吸鼻涕，这才反应过来索莉娅才是躺在床上的那一个。
看着科琳娜满脸关切的神情，假装坚强还想来安慰她。
索莉娅平生第一次在自己的胸腔里感到了一丝酸涩。
她甚至想要就这样，委屈巴巴的将一切都倾诉给科琳娜。
“嗯，我梦到了一个很坏很坏的人，抓我去给他卖命。
“我梦到我为他杀了很多人，将他当做自己的亲人。”
“但其实在他心里，我什么都不是。”
索莉娅换了个说法，将心中的委屈愤懑都告诉了科琳娜。
她知道唐先生不可能再追到这个世界，从今往后她都只是她自己。
只是……将这一切说出口后，她显然感觉自己胸口的沉闷轻松了不少。
“哎呀！真坏！真是坏家伙！”
“到底是谁！本公主要以公徇私判他上断头台！”
科琳娜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张牙舞爪比划着“咔嚓咔嚓”的场景。
“不止！我还要亲自行刑！”
“噗……”
看着科琳娜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气息，索莉娅顿时笑出了声。
“笑什么！很好笑吗？”
科琳娜没好气的噘着嘴。
她总感觉索莉娅把她当小孩似的。
——明明索莉娅比她还小，可总是一副老成熟的样子。
“那就是个梦而已，我根本就记不得那个人的名字了。”
索莉娅笑着，攥着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脸，又擦了擦科琳娜的脸。
“……”
科琳娜愣了一下，显然也感觉到索莉娅心情好了很多。
“……呜……”
然后她又想哭了。
“……！”
索莉娅忽然一颤，科琳娜一个熊抱就将她环在怀里。
“……抱一抱就会好起来的……”
索莉娅也不挣开，就那么感受着科琳娜热乎乎的体温。
“……嗯……你好瘦啊，硌得我胸口痛。”
维持了好一会儿，科琳娜才想放手。
可一只细细的胳膊又搂住了科琳娜的腰。
“诶？”
“再等等……”
“啊？”
“……其实我有点冷。”
索莉娅随口编撰的谎话差点就被科琳娜殿下识破。
冷？现在不是夏天嘛？
嗯……
算了，本公主大人大量不计较咯～
“嘎！”
直到窗口一声晦气的怪叫才将两人分开。
科琳娜呆呆愣愣的被吓了一跳。
索莉娅皱着眉看向鸫。
她竟然从一只鸟的身上看出了无语的情绪。
“咳咳……好了，外面还有很多人等着见你呢。”
“真是比本公主还受欢迎呢！”
科琳娜别过了红扑扑的脸，赶紧催促道。
“嗯。”
在科琳娜手忙脚乱的协助下，索莉娅总算是以比较正常的打扮与众人见面。
除了加依娜和拉尼娅碍于种族没法来教会的地盘以外，大多数前来探望的人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丽雅女士和博林斯一直守在门前。
科琳娜刚带着索莉娅出来，博林斯第一个就拥了上来。
“索莉娅！你……哦，还好，活着呢。”
博林斯急急忙忙的从赛场赶回来。
本来听杰克形容得血淋淋的，现在不还活蹦乱跳的嘛。
他也终于放心了些。
“姐姐，你好些了吗？有没有哪里痛？”
卢克从博林斯背后冒了出来。
“对不起，姐姐，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好多天没见，索莉娅感觉卢克好像长变了点。
虽然还是亲亲切切的语气，但始终好像隔着一层薄纱。
“嗯，好着呢。”
索莉娅干瘪的笑了笑，举起瘦弱的胳膊鼓了鼓自己的肱三头肌。
就像小时候博林斯自信满满的在家人面前秀身材一样。
有些滑稽，但却没人笑得出来。
“别给我逮着了！老子一箭射爆他的猪头！”
博林斯咬牙切齿的骂道。
于是索莉娅又反过来安抚起大哥来。
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卢克，却猜不到卢克此时在想些什么。
她好像很难猜到卢克的心思，连玄甲卫的情报网都查不到他的行踪。
他有事瞒着所有人。
丽雅女士一直都是那副优雅疏离的仪态。
虽然嘴上没说，但眼神里的关切却是实实在在的。
接着又与其他人寒暄了一阵。
他们大多都是想看看索莉娅到底死没死。
一些人怕她死得太早，另一些人则是怕她还能说话行走。
很显然，目前的结果看来，那一部分人是要失望而归了。
“索莉娅小姐，可否单独聊聊。”
霍赛科主教适时的出现叫走了索莉娅。
索莉娅心里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有些什么秘密被这位眼明的教徒发现了。
霍赛科主教领着索莉娅踱步到幽静的长廊。
“索莉娅小姐，我想，你隐瞒了一些事情对吗？”
中庭的花园里，有几名患病的贵族孩子正围着花坛追逐嬉戏。
“……我不太明白，主教。”
索莉娅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名不太合群的小孩。
他的脸上因火灾而留下了一道疤痕，其它的小孩似乎对此有些芥蒂。
“与众不同则无法与众同。”
“鸟群会因为异色驱逐同类，即使用墨彩改变颜色，始终也会留下点刺鼻的气味。”
他的话似乎别有所指。
索莉娅暗中握紧了拳头。
霍赛科主教收回视线。
那道审视的目光逐渐落在了索莉娅的脸上。
“索莉娅小姐。”
“你是魔族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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