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年，又是二世继位吗？”
嬴政先是本能的看了一眼扶苏，尔后他立即反应了过来，照夫子这么个说法，他还剩下十余年寿命？
人死之后。
究竟会怎样？
嬴政稍一细想，就会产生一种虚无之感，进而从心底升起些许恐惧。
这种恐惧并不强烈。
却不由得让人心悸。
果然。
嬴政发现自己，依旧还是惦念着长生二字。
而扶苏则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原本觉得自己继位，只要好好努力，就必定能够做好一个守成之君的本分。
现在看来。
扶苏明显把事情想的有些过于简单了。
二世继位，外患倒是其次，最麻烦的其实是内忧。
就像历史上。
赵高和胡亥大大的加速了秦国灭亡的时间。
否则。
就算有刘邦、项羽、韩信等人，秦朝也不至于灭的那么快，内部团结的话，最起码也能据函谷关而守，顶住几年做个秦王。
然而，身为二世想要统筹朝野上下的人心，这绝非易事。
霎时间。
扶苏也算是进一步抓住了未来自己深受考验的重点所在。
忽然。
尉缭子朝着窗外观望道：“我离开关中也算有些日子了，此番在中原多有游历，现在重回旧地……我想下去走走。”
尉缭子在一统前夕离开的，也就是破灭了楚国以后，距今已有三年多的时间。
许尚整了整身上的袍服：“那就下去看看吧，今天的风不大，就是冷了点儿。”
西北之地一旦到了冬天，寒风往往吹的人连眼睛都不太睁得开。
不过今天倒是还好，正处于晴天化雪的阶段。
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
论舒适那肯定还是黑冰车驾中，更加熏香缭绕，温暖宜人。
华阳太后见嬴政的情绪状态有些不对，便也选择了转移话题，支持他们几人下到关中基层，视察视察。
看看关中的冬天，比之中原有何不同。
很快。
嬴政召来了章邯，并选出了一队铁鹰锐士，以及卫尉军。
章邯骑马……
话说关中的天气着实有点奇怪，步行就没什么风，骑马立即又感觉呼呼的刮。
就这样。
众人都选择了步行走了走，进而前往了就近的一个小县城：泾源县。
关中有渭水和泾水……
泾源县处于泾水的东部偏下游位置，算是个大县。
许尚和嬴政微服私访。
事先不仅有蓝田游骑探查，还有朝廷司马令率先入驻县城，在私下里摸排各个区域。
反正即便在关中，安全方面也是拉满的。
城门口。
几名秦吏在无比忐忑中，查看了一下许尚和嬴政等人的验、传。
这些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他们没有搞特殊。
在几人先行进城以后，章邯带领铁鹰锐士和卫尉军才赶紧跟上。
惹得后方的几个秦吏忍不住交头接耳……
“这是公族宗亲吧？应该都是东巡伴驾的。”
“伴驾怎么还要来我们这小县城……”
“估计是视察的。”
……
许尚等人的穿着气场，外加人手一个精致的暖手炉，惹得不少民众为之侧目。
没办法。
冬天下基层，谁穿得厚，谁最能保暖得当，就代表着有钱有势。
许尚和嬴政等人不可能为了下基层，还专门穿单衣啥的，身体要紧。
如此。
没走几步路。
泾源县的县令便带着几名县官赶忙前来接待。
嬴政主动上前介绍自己是朝廷上卿，来这里是为了逛逛冬天集市，顺便买点东西。
泾源县令连忙介绍说话：“回禀上卿还有几位贵人，我泾源县的集市，绝对是十里八乡最好的，里面的商品应有尽有。”
泾源县令开始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惹得尉缭子当即出言道：“是吗？可如果我们没能买到想要的东西，这位上卿大人估计得治你一个失职之罪。”
此言一出。
泾源县令瞬间变得汗流浃背起来。
就像一个学生受到了老师的考核。
紧张是必然的。
但实际上……
许尚和嬴政等人刚刚从韩、魏之地过了函谷关，相比之下，关中的泾源县从方方面面，都要比中原的县城好上太多太多了。
魏地就不提了，惨到不能再惨。
韩地的县城在冬天也是十分孤寂，基本上街道上都没什么人。
至于楚齐之地，在入冬前还算可以。
尤其是齐地，商贸发达，郡县的主街道往往都是车水马龙的。
这方面大秦的郡县，确实还有改进之处。
很快。
众人来到了集市所在地。
此处乃是官府专门划出的地方，与居住的里坊有些距离。
而且集市周围还建有垣墙……
无论是赶集之人，亦或者摆摊的人，都需要从市门才能进入，此举是方便官府更好的向商人收税。
同时对于集市的开闭，也更好管理。
什么时间开，什么时间闭。
都是有讲究的。
比如集市如果每天一开，民众没有那么频繁的购买需求，你开了也没啥用，都没什么人来。
所以。
就得控制开市的频率和时间。
比如三日一开，从早上太阳升起至正午结束。
另外。
官府在集市中，还设有市楼，又称市亭，包括官署吏目也都一应俱全。
“上卿，几位贵人。”
泾源县令介绍道：“咱们县的集市布置，沿用的乃是曾经吕相的布置，集市里面的店铺和摊贩，都得按照经营的商品种类，依次排列，此便是列肆。”
“有的大商不仅需要列肆，还会租借存放货物的连肆仓库，进而变成店肆，店肆能够开门迎客的时间，就会更长一些。”
“另外那几个摊位是固定的官营，卖卖盐铁，尤其是铁器农具，现在只有官营售卖。”
……
铁器私铸的口子，往往是不会开的。
因为这个事儿风险很大。
想当年秦赵一战，打的血流成河，铁器的价格飞涨。
尔后韩国民众见了，纷纷连地都不种了，全部跑去冶炼铁器，最终错过了农时。
秦赵战争结束，铁器价格暴跌。
韩国民众亏的裤衩子都没了……
秦廷顺势推高粮价，又颁布吸引流民的碍于粮种和耕牛的国策。
这导致韩国流民全部被吸引来了关中。
更重要的是……韩国的内部民心也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才让内史腾成功携韩国半壁来投。
因此。
吕不韦采纳李斯提出的吸引流民政策，其实是很有用的。
只不过关中老秦人不答应……
但无论如何，从上述的案例中，我们就可以看出，铁器私铸是不能随便开的。
所以秦廷都是官营铁器，并指定工匠籍，世代打铁。
那么问题来了。
为啥当时韩王就放开了铁器私铸呢？
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铁器的价格飙升的太过厉害，这导致韩王觉得仅靠官营，赚到对方钱财太过有限，只有放开私营，全民冶炼，才能趁着秦赵鏖战，狠捞一把。
谁知道韩王刚放开不久。
秦赵就停战了。
当韩国民众想回头种地的时候，农时又已错过。
毫无疑问。
这就是大秦在狠狠的摆了韩国一道，效果非常的成功。
这也是商战的底层原理。
战争财不是那么好发的！
既然你无法左右战争会何时结束，最好就不要一次性梭哈自己的筹码。
否则。
你一定会输的非常惨。
“挺好，我记得秦廷有专门的【关市律】来着。”
许尚四处看了看，关中在冬天能够贩卖的东西，着实不多。
一般老秦人能够拿出来贩卖的无非就是木材，或者一些淘来的旧衣物等等。
“是的。”
泾源县令点头道：“有市吏和市令，会专门依据【关市律】管理和惩戒部分狡猾的商贾。
说着。
远处便出现了一起纠纷。
原来是有小商贩假装赶集的行人，进而兜售自己的手工小商品。
这么一来，就不用租借列肆，也能进行逃税。
一般来说。
这种事情肯定是严禁的。
但有时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老百姓卖点小手工，是真用不到租借列肆，再者其卖的东西也没几个钱，数量也少，真要较真的话，估计赚的还不够交税的。
然而。
这次许尚和嬴政等人前来视察。
泾源县令亲至，那下面的市令、市吏肯定就得认真一些了。
否则他们也是得受罚的。
就这样。
在几人的注视中。
那个装作行人的小商贩，哭丧着脸被押解走了，其明显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扶苏见之本能的生出不忍之心，不过下一刻，他便又克制住了。
尉缭子饶有兴致的道：“话说像老百姓卖点手工品，填补一些家用，就不能专门划出一块地方，让他们集合兜售吗？”
尉缭子给出了解决方案。
泾源县令轻叹的道：“这位贵人有所不知，如果专门划出一块地方不收税的话，那么其余交税又租借列肆的商贾，他们又怎么看？为商者奸，若有空子可钻，以后就各个都想着逃税避租了。”
泾源县令从管理者的角度说出具体的理由，倒也有些道理。
尉缭子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错。”
尉缭子觉得这位泾源县令，认知和手段都还可以，算是个能人。
嬴政则微微侧首道：“夫子怎么看？”
嬴政果然还是想听听夫子的意见。
华阳太后和扶苏闻言，也纷纷把目光聚焦在了许尚的身上。
许尚缓声道：“县令这个事儿处理的是没错的，不过我们也得往更深层次的角度考量。”
“这种会点手工赚钱的百姓，乃是少数群体。”
“少数，有益无害者，理应获得官府的优待。”
“少数，有益有害者，则需要受到官府的圈定和监管。”
“少数，无益无害者，官府需要给予引导。”
“少数，无益有害者，官府则需要明令禁止。”
……
许尚再度拿出了更加系统性的框架方案。
举例。
一个小孩在学习的年龄，却沉迷游戏，这就是无益有害的，肯定需要打压、限制，甚至于禁止。
但……
凡事皆有两面。
当体育运动中出现了电竞选项以后，职业电竞荣誉，对于国家的宣传便是有益的。
故。
孩童沉迷游戏为有害，体育电竞荣誉宣传为有益，这便是典型的有益有害，需要圈定并监管。
而当游戏直播经济，叠加3A单机黑神话大作的问世，进而让全世界都能更好的了解东方文化，让我们实现全球文化宣传。
有益，远大于有害。
这样的话，就需要更进一步的引导向趋利避害的文化发展。
综上。
一件事以小见大，每个阶段都会是不同的益害关系。
很多时候，我们无法轻易对其进行一刀切的处理。
“老夫的两季稻谷研究应该已经差不多了，未来的再把五座陵邑建设完成，连通长江水路，商贸经济就大有搞头。”
许尚淡然的道：“所以，从长远来看，划定区域培养民间的手工从业者，利要远远大于弊……”
“因此，以后应当界定一个规模限制，个人的小本手工生意，朝廷可以划出一块地给他们摆摊，不收租费和商税。”
“但是，必须要让他们保证卫生方面，别把地方搞的太脏，否则就要罚少许卫生费。”
……
有支持，也有惩戒。
这就像后世的城管和商贩关系。
或许很多人都会同情商贩。
起早贪黑，挣点小钱养家不容易。
这点关乎民生，确实是需要体谅的。
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
有些搞小吃的商贩，造成的垃圾非常多，这就使得环卫工人需要从早忙到晚……加班加点的打扫……
试问。
谁来同情环卫工人呢？
如此，搞手工可以，卖点饴糖小人也可以，前提是都得搞干净些儿，维护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否则就得罚。
当然。
也不能罚的太重。
比如某老汉卖了几个果子，不小心掉地上被逮住了，然后就被罚几千几万的。
这特么纯属敲诈，一言难尽。
“许公，还得是你，”
尉缭子竖了个大拇指，每次许尚都能从各个角度考虑问题，而且还说的非常有道理。
尉缭子表示……
不服不行。
嬴政听完也连连点头的吩咐道：“就按夫子说的办。”
泾源县令闻言赶忙拱手：“诺。”
华阳太后：“（ ?????）”
扶苏：“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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