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塔外，众人缓缓走出，天光正盛，海雾流散。
可这一路走来，气氛出奇沉默。
问渊仙妃不再说笑，只低头翻着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半旧的灵玉书页，指尖一直停在帝龙仙的名字那一行。
昭镜仙神情内敛，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像是刻意让自己平静，却多次在袖下轻叹。
离渊，一向最吵的傻子，此刻却只静静跟在最后，连他那块砖头也不爱了。
羽灵走在周清风侧后方，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有说话。
她不是看不出周清风经历的沉重。
在死界幻梦中看着温晴老去、化尘，那不是一般的幻境——而是一个算是不死的仙，再一次看见永恒本身的痛。
没有人主动破这个沉默。
众人就沉默着踏了上界舟，踏上了前往下一界的旅途。
气压有些低的可怕……
“喂，羽灵!”
某一刻，周清风忽然停下步伐，若有所思。
羽灵下意识问：
“怎么了？”
周清风抬起头，语气郑重：
“我忽然发现一件事……极其严重。”
问渊下意识戒备：
“什么？仙盟追来了？”
离渊严肃：
“别告诉我星钥碎了？”
“不、都不是!”
周清风缓缓开口，脸色凝重：
“我好像一直没吃晚饭。”
众人：
“……”
离渊第一个破防：“你、你堂堂一名杀下仙了，还需要吃晚饭？刚才那么久不说话，你在想这个？！”
周清风认真点头：
“是啊，这很重要!”
问渊猛地一笑：
“我还以为你在想本仙女呢，竟然在想最简单的五谷？呵呵，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羽灵轻轻一叹，嘴角微翘：
“你这偶尔的蠢话倒是也挺有意思的，跟你的身份不太相符，还挺可爱!。”
昭镜仙终于忍不住抿唇一笑：
“好，天死仙君，我来给你做晚饭。”
离渊立刻兴奋：
“今天我来!我的砖头说它也饿了!”
周清风认真的摇摇头道：
“先说好，你别把砖头扔进锅里!。”
离渊：
“怎么会呢，它是我老婆，不是食材。”
众人笑声再度响起，原本沉重的氛围，终被这一句“没吃饭”不动声色地打破。
风吹起舟帆，五人再度出发。
他们的界舟穿过幽蓝界潮，路过了不少死去的界，也看见了不少生机勃勃的界，最后停在了界海中的一处。
那是一座高悬于虚空之上的光影宫阙，层层幻光交织，仿若一卷未合上的梦书，流转着幽淡月辉。
羽灵眯起眼看去，神色微怔：
“这是——界幻宫，又称梦界!”
问渊仙妃一挑眉：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羽灵轻咳一声，解释道：
“这不重要，拿到星钥才最重要!”
“这界幻宫，是仙盟的一次尝试，算是融合世界本源的一个半成品，此地是由四块世界本源融合而成，被仙盟孕育于沉梦海上空足足一万年!”
”这一界和之前有所不同，它的界心由真梦幻象凝出，唯有入梦，以意承道，方能进入。”
“也就是我们的真身都无法进入此界中。”
羽灵顿了顿，
“这是非常考验我们神魂强度的一关，而且有着一定的风险!”
“若心志不坚，便会沉溺于梦，终生不得醒。”
离渊张开大嘴，他似乎清醒了很多，现在也不再时常抱着砖头痛苦了：
“所以……我们要进梦里演一出戏？”
周清风却淡淡一笑：
“听起来是这样的，但若这一切只是梦，又有什么可怕的。”
话音方落，虚空中浮现一道梦纹流光，一道恢弘音律随之响起：
“请五位入梦者随机抽取‘心梦剧目’，在梦象舞台中完成角色试炼。”
“试炼期间禁用一切修为，只以意志与角色完成剧情。”
“完成度越高，梦界意志便越满足，若是让梦界意识认可，方可凝结梦之星钥。”
众人尚未反应，梦纹已然张开，如五条柔光之河，将他们引入宫中深处。
轻纱流转，画角悠然。
周清风睁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座雕龙画凤的金阶之上，身披王袍，头戴玉冠，前方是红毯铺地，香案两侧金灯高照。
宫人穿梭，红纱四垂，明显是大婚之日。
他低头，只见袖中玉简泛光，浮现字迹：
”注意，请扮演好你的角色!”
“你是一国之王，冷面孤高，权势滔天，却将迎娶一位你‘未曾谋面，却注定相守’的王妃。”
他正欲动身，梦象自引，一抹朱衣踏入金阙深殿。
是羽灵。
她缓缓踏入凤阙金殿，一袭霞帔曳地，金丝织就的万重霞光自肩头垂落，如流火披身，仿佛将整座殿宇都映染为沉暮天色。
玉骨生香，步步生莲。
金步摇轻颤，发间簪珥微响如铃，随她一颔首，几缕红纱自鬓边垂落，勾勒出一张艳而不俗、媚而不妖的面容。
她眼角微挑，眉间藏着笑意未明的柔意，唇角却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讽。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似藏红莲焚心之焰，一眼望来，竟仿佛能直指人心，窥破魂魄。
她走至卧榻前，红袖微扬，长身一揖，姿态恭顺，语气却别有深意：
“魔妃羽灵，参见陛下。”
她神情微怔，眼神一瞬浮动，却又极快收敛，唇角仍噙着从容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是刚刚才接受这梦中剧本的设定。
她轻轻咕哝，嗓音低得仿佛只说给自己听：
“情定三世？……呵，我和这人明明三世都是仇人，还情定？”
那一刻，她眉目生辉，红纱轻舞，美得几乎不像凡间之人。
周清风眉头一挑。
这家伙，入戏还真快!
另一旁，问渊仙妃身着素纱金裳，腰系玉环，鬓边花钿似火。她倚在一根雕龙玉柱上，手持羽扇，双眸微眯，似笑非笑，仿佛正等着什么好戏开场。
她的身份也是妃子，只不过是早早被周清风收入后宫的小妾，这次是来看着羽灵和周清风大婚的!
再旁边，昭镜仙一身暗金太师服，立于群臣之后，神色如冰雪初融，冷峻克制。明明神情如常，然那目光中隐约闪过的一瞬黯然，却仿佛藏着万语千言未言之难。
他的身份是暗恋羽灵的太师，今日羽灵和周清风成婚，就属他最难受!
而最旁边，则是依然不太正经的离渊。
他一身绛红内监之服，身披白狐披风，发髻高束，拂尘在手，脸上却涂着一层莫名的胭脂水粉，走路风姿妖娆、姿态夸张，嘴里正以古怪腔调引导宾客入席：
“王爷大婚，王妃貌美如花，旧爱心如火，太师情未歇，修罗场即将开演，梦界大仙速速观赏!”
周清风闻声侧眸，只这一眼。
离渊立刻捧心作惊：
“哎哟王爷，奴才可不敢觊觎龙体，奴才只是……天生骚骨！”
卧槽，你这演奴才演的真像!
周清风额角轻跳，手已落在剑柄上。
羽灵耳根泛红，极力压下笑意：
“若不是周清风你本身气质太正，这梦象……都要变成戏楼滑稽记了。”
等一下，你耳朵红什么？你也入戏了？
周清风神色古怪的瞪了羽灵一眼，被她恶狠狠瞪了回去!
问渊仙妃倚柱轻扇，轻轻哼了一声：
“这可是以你为核心创造的的心梦剧本。看不出来……你梦中原来藏着这些有趣的东西啊？”
周清风垂目，眼皮猛然跳了跳。
这心梦是此处梦界天道借第五星钥之力所化，按理来说应该是他心中执念!
可是这真的是他心中执念吗？
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瞥了一眼昭镜仙，而昭镜仙则是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好小子，原来是你，你到底一天天脑子在想什么!
不过此刻，梦境既定，角色既成，若强行抗拒，只会被梦象反噬，也只能顺势而为。
于是，他整了整玄青衣袍，长身而起，登上梦宫金阶之上，立于龙椅前，目光淡然，缓声而道：
“今日成亲，乃是本王大喜之日，又获爱妃一枚，自当奏乐大庆!”
“众卿入席!”
下一刻，凤阙金殿，灯火璀璨，琼乐奏响。
王妃羽灵端坐左席，容色绝艳，却眉目清寒，似不甘被安入梦中妃位；问渊仙妃居右，笑意潋滟，一边露出半截白嫩的大腿，时不时端酒向周清风举杯，言辞暗含挑衅。
显然，这两人拿到剧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清风面无表情，偏又一身王者之姿，平息着两人间隐约翻腾的情绪波涛。
离渊则在人群中左右穿梭，边偷吃仙果边嘀咕：
“这场戏怎么能这么寡淡如水呢，这样下去可就得不到第五枚星钥了!”
“呃？王爷别瞪我，我收声！”
收声是收声了，可是加戏是必须的，我这都是为了星钥，到时候周清风可不能怪我!
于是离渊一脸正气地咳嗽两声，然后又凑到羽灵旁小声道：
“魔妃殿下，奴才看您今晚气质胜过天仙，若趁乱将王爷灌醉……此梦便可永结同心！”
羽灵凤眸一眯，笑意更冷：
“你信不信，我能让你梦中也做不了人？”
离渊缩了缩脖子：
“……怕了怕了。”
“不过你的剧本到底是什么？”
羽灵叹了口气，朝周清风出声道：
“我的任务是和你喝合卺酒!”
“这简单，不过要演的完整才行!”
周清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下一刻，金盏玉壶，双杯并列。
周清风与羽灵对坐红席之间，帷帐低垂，灯火暖光映得她霞帔如火，映他衣袍如墨。
羽灵抬眼望他，唇角浮出一丝淡笑。
“合卺之礼，不过梦象安排，你不必当真，我们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周清风微点头，却仍不疾不徐地举杯，目光沉静如夜中山川。
羽灵举杯，却迟迟未碰杯边。
她低声笑道：
“你说，若真有一日，我身披霞帔坐在你眼前，你还会如此心如止水？”
周清风轻声回：
“你这句话问的，我就当你是在梦中演戏了。”
羽灵一愣，随即摇头一笑，自饮而尽，杯中酒似苦非苦，似甜非甜。
“合卺已成。”
她放下杯子，轻声道。
“梦中之礼，到此为止。”
周清风点了点头，转头望向问渊仙妃。
“问渊，你的任务是什么？”
问渊仙妃强忍着笑意，出声道：
“我呀，更简单，就是给王爷跳一支舞，为大婚助兴!”
“好!速速!”
片刻之后，月色入殿，风起凤池。
周清风着素色锦衣，立于白玉池畔。凤池碧波荡漾，红鲤穿游，碧灯千盏如星辉飘浮水面。
问渊仙妃轻拂衣袖，步入池心舞台，唇角含笑，眼波流转：
“王爷，梦既成礼，便请赐舞一场。”
周清风静静应她一步，两人袖袍掠影，旋转于水光之间，仿若一场风与雪的缠斗。
他不善舞，却以剑意为引，步步相随。
她步伐轻盈如燕，却有意无意绕他而舞，剑气暗藏，姿势柔美间似是对峙，又像缠绵。
舞终之刻，风停水静。
她低头理鬓，轻声道：
“梦中与你共舞一曲，竟不觉虚幻，我是真爱上你了。”
周清风只是轻轻颔首：
“你心中住的人不是我，忘记旧爱的最好方法确实是找一个新欢，可是你过得去心里那一关吗？”
两人擦肩而过，未言再见，亦无话留白。
就在舞曲结束的那一刻，梦界的天道之音再起!
“王爷需于两位王妃中，亲选一人，共入婚帐。”
整个金殿一瞬静寂如死。
羽灵与问渊，皆不言语，只眼神轻轻交汇。
她们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编织的梦，但……
“到底是谁的恶趣味，不会真的要洞房吧？”
周清风立于殿阶之上，低眉沉思片刻，忽然抬眸望向两人。
“你们皆是好人。”
他说，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清冷。
“但这梦，非你我所愿。”
这句话一出，羽灵面色微变。
“别！”
她低声提醒道。
“演戏，周清风！演戏！我们就差这一步，别毁了之前的付出！”
周清风垂眸一笑，反手掸了掸衣袖，转身步下龙阶，神色悠然，背影潇洒。
谁知，他却忽然回眸，唇角一挑，语出惊人：
“既如此……”
“本王索性大度一些，你们二人……一同侍寝便是。”
离渊：“……”
昭镜仙：“……”
羽灵与问渊仙妃：
“？？？”
凤阙之上，天地静止三息。
下一瞬，梦界的天空突然间猛猛颤抖了一下，然后幻境开始燃烧，金殿崩塌、宫阙回溯，一枚通体白玉、刻印梦纹的五角星玉从虚空中缓缓降下，径直落入清风掌中。
羽灵目送他收起星钥，似笑非笑道：
“你还真是精明啊，周清风。”
问渊仙妃一挑眉梢，笑得意味深长：
“但我可还记得，他刚才那句话。”
昭镜仙缓缓扶额，轻声叹息：
“梦醒，诸念皆空……真是幸亏是梦。”
离渊狼狈滚出，披风歪斜，怀里还抱着个不知哪来的金瓜：
“快走快走！我这身太监戏服都快黏身上了！”
众人哄然失笑。
很快，凤阙如纸散去，天光洞开。
他们重回到界海之上舟，身后是破碎的幻宫，前方则是澎湃回旋的界海浪潮。
五枚星钥齐聚，天幕之上杀阵图盘悄然亮起，五道本源光辉汇聚于一线，指向仙盟的帝云界!
周清风静立舟首，手中握着最后一枚钥石，目光如雪山落日般沉静。
“永恒仙君……”
羽灵微微一笑，悄然站在他身侧，袖摆拂过星风。
“准备好了吗？大战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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