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上游动的过程，对于成俊的内心来说是一种煎熬。
他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方向对不对，不知道能不能在肺中的氧气消耗干净之前，脱离水底，去到水面之上。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水面一说。
纷杂的念头，在脑中不断产生，又碎裂。
对于所处的身遭环境，成俊隐隐有一个不祥的预感，甚至可能他所想的大概率就是事实。只不过他还是抱着一丝的侥幸，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够放弃求生的念头。
不去挣扎一番的话，万一这是另一个水中所在，那他等于是将自己送进绝路。
紧闭的眼睛，看不见周围的环境，就算睁开，看见的都只是一片深沉的黑暗。没有任何的标识物，无从判断他现在是否在向一个正确的方向游动。
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咬牙，摆动双手双脚，向上，向上，再继续向上。
方向感在水中，尤其是黑暗的水中，几乎越等于0。幸好简单的上下还能够分得清，这是成俊判断的依据。
既然下了决定，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任何的犹疑，中途变换方向的行为都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
每一秒过去的时间，连带肺中抽离的氧气，转换成的二氧化碳浓度在身体里面逐渐升高的过程，是死神逐渐迫近的脚步。
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这句话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是的，他无法确定向上游动的这个“上”，是否就是真正的上。
但他同样无法确定，哪个方向才是所谓正确的方向。
既然没办法确定，不管向哪里走，指向的都是未知。成俊只能够相信自己的直觉，身体本能的选择。
尤其在他已经付出“代价”，十多秒游动消耗的氧气时，中途再改弦易张，等于这些氧气全部白费。还有游动时消耗的体力，游动的这段距离，只不过相比较氧气，其它的代价显得微不足道了许多。
15秒，16秒，17秒…一边朝上游动，成俊一边默默的在心中数数，这是他判断时间的依据。
他不清楚自己能够坚持的具体时间，只能够静静的感受，由于没有新鲜空气进入的肺部所产生的灼烧感，以此来估量自己究竟还能够坚持多久。
每一秒都是煎熬，但过后还得坚持。
他机械性的摆动四肢，在水中每一下划开水流的动作频率，趋于一致。包括所用的力量，不多不少，宛若精心计算后得出，一直未曾增减。
这是死亡逼迫下，他的大脑和身体，一致激发的潜能。
人在剧烈运动时，会大量消耗身体的氧气。
平常时还好，可他现在身处的是水下，呼吸不仅不能获得新鲜的氧气，反而会加速死亡。所以他只有更精准的控制身体，让身体一直在临界点上，在向上游动的同时，尽量保证自身能够在水中坚持更久的时间。
随着时间流逝，成俊身体中的氧气消耗得更多，咽喉处的憋闷感越发的严重。大脑深处，本能的产生对于氧气的渴求，连带着体温迅猛的攀升。
身体的热，与水的冷，两种极端，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明明心中默念的数字，才刚刚到了26，却给成俊一种时间无比漫长的错觉。
“嗯？”他的眉头动了动，在水中摆动的右手，指尖不经意的触摸到了什么东西，触感说不上来的奇怪。
非要具体形容，有些像是注满了水的气球，却又没有气球那样的弹性。
这是成俊在水中，第一次发觉除自己以外的事物，虽然他无法分辨究竟触碰到了什么。
他立刻停下右手，转而探向刚刚摸到东西的位置，试图通过仔细触摸，想要从形状判断出个大概，结果这一回直接摸了个空。
他的脑中咯噔一声，这东西竟然会动？
手臂连忙加大了摆动的幅度，成俊迅速游离了这片区域。
大部分的活物不可怕，他怕的是会动的死物。
身体的缺氧，导致他的大脑混沌加剧，以至于迟钝到现在才醒悟过来，好奇心根本不适用于周围的环境。
感官上显得漫长的时间，再一次被消耗了一些。
成俊无法准确的计算出在消耗的30秒时间内，他究竟游出去了多长的一段距离，但他清楚知道，只是这段距离还不够。
只因，没有光亮。
虽然紧闭眼睛，连一点缝隙都不留，可单薄的眼皮，不足以遮蔽眼球对于光亮的感知。
要是他的眼前有光，眼中绝不可能是如此深沉的黑暗，眼球可以透过眼皮捕捉到一丝光亮。
一切没有改变，似乎不会改变。
所剩下的唯有坚持而已，不管看不看得到光亮，有没有希望，他都只能坚持，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或希望到来，或彻底绝望。
31，32，33…
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而疲惫，只有意志一如既往驱使身体，做重复而枯燥的动作。只是现在成俊的游动速度，相比较一开始，慢上了许多。
游动时，伴随着一连串细小的水泡向上浮动。
那是他控制不住，自口鼻间，散溢出的杂乱气息。
直至…
成俊的身体在水中僵立，他的心脏颤动不止，整个身体战栗不止。
他的手，清晰触摸到了坚实的阻碍，手指在上面缓慢的滑动，光滑而平整，没有一点缝隙。
人造物…
15楼小平房上的水箱…
最开始那个不祥的预感在此刻成真，之前的所有努力，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尤为可笑。
水箱这种储水装置，无法从里面打开，更别说打破了。所以现在，成俊即便触及到了水箱内部空间的尽头，他也无能为力。
就连一开始，那最小的期望，一秒钟的换气时间，都被现实狠狠的掐灭。
水箱装满了水，完全没有可供他短暂喘息的空间。
“不！”再想保持平静，已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成俊在心中疯狂咆哮。
他撤回了手，再用力向前挥击，手掌重重的拍打在水箱箱体上。
明明用尽了力气，手掌感受到的疼痛远不如预期。
包括成俊希望靠拍打弄出的响动，他自己的耳朵，完全没有捕捉到任何的声音。
水的阻力，一视同仁的对待他的身体，包括由他的身体弄出的声音。
成俊不理，当意识到生命仅有的时间迈入倒计时，一秒一秒即将归零时，他失去了理智。只是一味的用双手，或拍，或是捏成拳头，用力击打水箱箱体，寄希望能够制造响动，引来外面的人。
可他完全忘记了，或者说有意识去忽略了，天台上根本没有人的事实。
苏山要是没有离开，或许在这时，成俊还有一线生机。
成俊用力挥动的手臂，在水箱中搅弄出一道又一道的水流。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团臃肿的阴影上下浮沉，左右摇晃不定。似乎是在欢呼雀跃，冰冷孤寂的水箱迎来了新的伙伴，终于多出了一丝难言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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