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这声音在死寂中扩散，清晰得刺耳。
它打破了这片腐朽空间里某种脆弱的平衡。
墙角堆积的垃圾阴影里，那细微的、指甲刮擦水泥的声响，瞬间变得密集起来。
不再是一处，而是四面八方。
卧室漆黑的门洞里，塌陷沙发肮脏的底部，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角落……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从黑暗中涌来，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交响。
顾渊的动作僵住了。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
来了。
这个真实噩梦世界里，那些被“表层”过滤掉的“垃圾”，那些最混乱、最嗜血的梦魇，被他踩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
昏黄闪烁的灯光下，第一个“东西”从沙发底下那片最深沉的阴影里，缓缓探了出来。
那是一条手臂。
一条不属于人类的手臂，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上面布满了脓包和黑色的血管纹路，五根手指却异常地细长、扭曲，指尖是漆黑发亮的利爪，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一个由十几条手臂胡乱拼接而成的怪物，用那些手臂作为节肢，如同蜘蛛般从沙发底下爬了出来。在它身体的中央，是一张不断开合、流淌着粘稠液体的嘴。
这只是开始。
卧室的门口，一个佝偻的、浑身挂满破布条的人影，一步一步地挪了出来。它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向后方，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皮肤。
厨房的方向，墙壁上那大片剥落的墙皮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将墙体撑起一个巨大的鼓包。
“嘶啦——”
水泥块和砖石碎屑爆开，一只硕大的、布满粘液的眼球从墙壁破洞里挤了出来，惨白的眼球上血丝密布，死死地盯住了顾渊。
一只，两只，十只，二十只……
短短十几秒内，整个404室的废墟，彻底变成了一个怪物巢穴。
奇形怪状、扭曲可怖的梦魇，从每一个顾渊能想到和想不到的角落里涌出，它们形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加掩饰的、对生者血肉的极致渴望与疯狂。
它们将顾渊团团围住，堵死了所有退路。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腥臭和腐烂气息，混杂着这些怪物发出的、令人牙酸的低吼、嘶鸣和湿滑的爬行声。
顾渊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
他面对的，是远超表世界任何一次遭遇的、最纯粹的恶意聚合体。这些东西没有规则，没有逻辑，只有吞噬的本能。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
就在这群混乱的梦魇即将发起围攻的刹那，所有怪物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甚至连嘶吼声都压低了。
它们齐刷刷地、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敬畏，望向了客厅通往楼道的那扇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如同凝固的铅水，从门外沉甸甸地漫灌进来。
那并非单纯的恶意或杀气，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庞大的存在感。
是绝望。
是痛苦。
是憎恨。
是这栋公寓所有死去住户在生命最后一刻，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
那扇破败的房门，在顾渊的注视下，被一只巨大、臃肿、由无数人类肢体胡乱缝合在一起的“手”给撑开了。
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轰然碎裂。
一个庞然大物，弯着腰，挤进了这间狭小的客厅。
它的身躯是如此庞大，几乎占据了门口所有的空间，昏黄的灯光只能照亮它身躯的一小部分。
那是由无数残缺的、扭曲的、正在痛苦挣扎的人类躯体，用粗大的、生锈的铁丝和锁链强行缝合、捆绑在一起形成的怪物。
手臂，大腿，头颅，躯干……无数属于不同个体的部件，构成了一个臃肿、笨重、却又散发着极致恐怖的聚合体。
在它胸口的位置，数十张面孔挤压在一起，他们的嘴巴无声地张着，表情永远定格在惊恐与绝望的顶点。
缝合憎恶。
在调查局的档案里，这种由海量负面情绪与怨念聚合而成的梦魇，一旦形成，其危险等级至少是——红衣厉鬼级！
当这头“缝合憎恶”将它那由十几颗眼球胡乱拼凑成的“脸”转向顾渊时，一股磅礴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顾渊的意识！
那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绝望与痛苦。
在它的面前，周围那些混乱的梦魇，就像是围绕着鲨鱼的小杂鱼，根本不值一提。
顾渊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数量的堆积已经让他陷入绝境，而这个红衣级的存在，则是彻底宣判了他的死刑。
任何计谋，任何推理，在这样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要死了。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顾渊几乎是出于本能，将最后的、唯一的希望，投向了自己肩膀上那个小小的、温暖的所在。
他甚至没有余力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瞥那团淡粉色的身影。
封月。
他唯一的救星。
他灵魂深处认定的、绝对的存在。
拜托了。
顾渊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将自己所有的生存意志，都寄托在了这最后的希望上。
然后，他看见了。
在数十只混乱梦魇的环伺下，在红衣级“缝合憎恶”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压迫中，他肩膀上的那只巴掌大的粉色兔子，动了。
它不是警惕地站起，也不是散发出骇人的威压。
它只是……慢悠悠地调整了一下卧倒的姿势，让自己瘫得更舒服一点。
它似乎对眼前这足以让任何调查员精神崩溃的万鬼围城景象，没有丝毫兴趣。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半眯着，透着一股浓浓的、还没睡醒的慵懒。
在“缝合憎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扭曲的肢体同时伸向顾渊，要将他撕成碎片的瞬间。
在顾渊的意识被那股绝望洪流彻底吞噬的前一秒。
那只被他视为唯一救星的兔子，只是抬起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然后，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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