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治元年初，又到官员考核时，郑安雅翻阅着段知书呈上来的候补官员名册，忽然心生疑窦：“夫子，怎么这些郡的大部分候补官员都是男的？”
段知书无奈地笑道：“没办法，这些地方的女人受教育程度都不高。且不说归顺不久的明夷、首阳和燕支三郡，即便是上雍和下雍这样已经被我们统治了四十余年的地方，男尊女卑的现象依然不可忽视。”
郑安雅仔细核对了一番，果然如此：抛开神族聚居的京畿郡不谈，河西郡候补官员中女性占七成；金竹郡的占比在五成上下；上雍和下雍不足四成；南阳郡和桂林郡约为三成；积善郡、魁郡和象郡只有一至两成；至于原属孤竹国的明夷、首阳和燕支三郡则一个女人都没有。
“这些郡的百姓还是不肯让女孩子上学吗？我记得朝廷年年发布告示让他们重视女子的教育问题。”郑安雅问。
段知书叹了口气：“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我们交代下去，他们也就口头应付应付。前些年事情太多顾不上他们，就这么耽搁了。不信您问问虢孟馨。”
一旁的虢孟馨道：“段相所言不错。比如臣的老家桂林郡就是男尊女卑的重灾区，虽然近些年有不少家境殷实的人家愿意让女儿读书识字，但大多都止步于私塾和初级学堂。用他们的话来说：‘不过是个丫头，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只要些许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好了。’”
段知书道：“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很多地方没有官办学堂，大部分人都在私塾读书，各地教育水平参差不齐也是个大问题。”
“这样下去不行啊，得让她们多读点书。要不朝廷出资建一批官办学堂吧，一定要保证女学生的数量。”郑安雅道。
过了几天，段知书和虢孟馨合理拟出一份方案，将高昌国的官办学堂分为四个等级：
第一级为幼书院，主要面对十四岁以下的年幼学者，无需入门考试，有毕业考试。毕业者须识文断字、懂基础算学。
第二级为中书院，主要招收幼书院毕业者或有一定文化基础的年轻学者，有入门考试，考试合格方可入院读书。毕业者可被聘为幼书院教师或官府吏员。
第三级为上书院，主要招收中书院毕业者或有相应文化基础的年轻学者，有入门考试，考试合格方可入院读书。毕业者可被聘为中书院教师或入仕成为官员。
第四级为国学宫，为高昌国的顶级学府，主要以做学问为主，海纳各派名家。
郑安雅看完这份方案，对二人道：“此次官办学堂的关键在于中书院和上书院。一定要提高这两院的女学员比例。”
虢孟馨道：“陛下，臣建议在官办书院中设置一部分女子书院。”
郑安雅不解道：“这是为何？书院又不限男女，她们非要上专门的女子书院吗？”
虢孟馨道：“是这样的，有一部分人家原本已经答应了让女儿读书，但一听说是男男女女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就不愿意了。原因不一而足，有的认为男女授受不亲，有的怕女儿在学堂里与男生互生情愫、私定终身，也有的是怕女儿被男生欺负。以臣的老家桂林郡为例，原本学堂中女学生的比例不足一成，但女学堂一开起来，没过多久就报满了。”
“桂林郡已经有女学堂了？”郑安雅惊讶道。
虢孟馨道：“是的，不仅桂林郡有，南阳郡也有，都是田采萍上任后大力推广的。”
“田采萍？”想起虢孟馨和田采萍的过往，郑安雅忍不住笑了：“你们俩现在处得挺好啊。”
虢孟馨叹道：“那时候我们眼皮子浅，就知道扒着那个姓虞的混账不放，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可笑又可怜。”
郑安雅想起田采萍年纪不小，忙问段知书：“田采萍是不是快七十岁了？身体可还硬朗？”
段知书道：“身体倒是不错，但不适合继续担任郡守了。您的意思是想让她主持官办女子书院的事务？”
郑安雅笑道：“夫子还是那么了解我。虽然她年纪大，但恐怕眼下只有她是主持官办女子书院最合适的人选，其他人没有经验。”
说罢，她立即下旨，任命田采萍主持官办女子书院筹备事务，兼第一任书院院长。
田采萍走马上任后不到一个月，遇到了一大堆问题，其中有一个最为棘手：没有足够的女夫子。虽然河西郡有大量的高素质人族女性在朝廷及各行各业担任要职，但传道授业与普通行业不同，需要额外的专业知识，不是把一个识字的女人拉到讲台上就能教好课的。郑安雅得知这个消息后沉默良久，决定先在未央、颍州和秀禺各建一所以培养女夫子为目标的学院，并取“朝气蓬勃、坚韧不拔”之意，将其命名为青藤女子书院。
由于是第一次办学，大家都没有经验，为了给田采萍减轻压力，郑安雅把她身边有一技之长的女人都召集起来研究。
既然是以培养女夫子为目的，学院就不设幼书院了，只设上书院和中书院，用以培养中书院、幼书院两级教师。学科当中，主科按照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设置。既然是女子学院，夫子最好也全是女人。教授礼、乐、书的女夫子有现成的，射、御、数这三科却暂时没有。
郑安雅环视四周，道：“射这一科的夫子从军中选拔吧。胜男，这事由你负责，你亲自教也可以，找别人教也可以。”
郝胜男应了一声。
“御科的夫子嘛，悠儿你来？”
郑悠儿苦笑道：“陛下恕罪，并非臣不愿尽力，只是未来几年要大兴直道和驰道的修缮，两边草原的马匹饲养也需要统一调度，臣实在抽不开身。要不也从军队的御者中选吧。等过几年臣有余力了一定亲自授课。”
郑安雅想了想，答应了。
虢仲靓道：“臣文采平平，只擅长经商算账，数科可以由臣来负责。”
郑安雅赞许地点点头。
郝懿棠道：“可惜学院不开医学，不然臣可以尽一份力。”
郑安雅笑道：“要，作为副科，跑不了你的。朕知道很多地方因为大夫是男的，女人即使生了病也不愿意看大夫。尤其是私密部位的病，能把人活活耽误死。如果能借此机会培养一批女科大夫，顺便提高现有大夫们的女科水平，那就再好没有了。”
郝懿棠道：“陛下放心，臣定然不辱使命。”
见其他人都有活干，曾大囡也坐不住了：“我可以教家传绝学。”
郑安雅哈哈大笑：“你还真是大方。不过在书院当夫子太委屈你了，朕打算安排你进国学宫，你若是闲了想给书院的学员们讲个课也是可以的。柳莺，你呢？你想教什么？”
陈柳莺却忐忑地说：“陛下太高看妾身了，妾身什么也不懂，怎么能做夫子呢？”
郑安雅道：“你不要妄自菲薄，崇峦不止一次说你读过很多书，学问很好。”
陈柳莺道：“那是夫君谬赞。书读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浅薄。妾身只会诗词歌赋，一端起明经、策论，便觉得书上每个字都认得，拼在一起却怎么也读不懂。”
郑安雅道：“那你就教诗词啊，教你擅长的总可以吧。”
陈柳莺连连摆手道：“那怎么行，学院已经有教书的夫子了。”
田采萍则笑道：“教书的夫子怎么也不嫌多的，光是一部《诗经》就够人研究一辈子呢。你来吧！”
陈柳莺再三推辞不过，只好红着脸答应下来。
夫子有了，生源又成了大问题，尤其是未央城本部，连一个二十人的班级都招不满。郑安雅询问进度的时候，田采萍也很是无奈：“陛下莫急，这才第一年，慢慢地就会多了。”
郑安雅道：“这可是培养女夫子的学校，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学校开班晚一年，各地的女校推广也会相应地晚一年。”
“都有哪些原因？”段知书问。
田采萍道：“大部分有意向的女孩子都无法通过入学考试，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段知书道：“这个恐怕没办法，总不能降低难度录取，学员水平太差没法教。”
田采萍道：“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讲。”
田采萍道：“一个学员要想通过入学考试，差不多得识两千个字、四书五经不求通达但至少要都读过，没有四五年的学习是下不来的。且不说大部分家庭只愿意给女儿上一两年的学，即便是能达到这个要求的学生，多半已经十二三岁，马上要进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有些女孩子家里甚至都有媒婆上门了呢。所以，能继续往上读的人少之又少。”
段知书道：“这的确是个问题。还有别的原因吗？”
田采萍道：“再有就是路远和家贫了。虽说我们可以给贫困学生免去学费，但生活费是要她们自己出的，如果留在家里，开销比学校小得多不说，还能帮家里干活。”
郑安雅问：“如果不考虑家境和嫁人的问题，愿意来上学的女孩子多吗？”
田采萍道：“倒是比臣想象的要多些，如今长乐国民间的观念也不一样了，尤其是那些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家庭，都盼着女儿能有出息，给爹妈争口气，好让他们在乡里能抬得起头来。”
“难得她们这么有心，那就得好好支持啊。”郑安雅道：“要不再针对那些想入学但考不上的女孩子办个幼书院？”
“幼书院？您想怎么办？”段知书问。
郑安雅道：“针对读过书的女孩子开几个中书院预科班，给她们专门补习一年，然后再送去中书院考试。”
段知书道：“如果她们考不上呢？”
“嗯……准许她们再读一年吧，再多就不行了，不能让她们混日子。”郑安雅道：“对于特别贫困的学生，除了免学费以外，学员服、书袋、笔墨纸砚都不用出钱了，再管她们两餐饭，当然菜可以简单点，以吃饱为准。”
田采萍仔细想了想，道：“如此一来，或许可以再增加四五十名生源。”
“去做吧，万事起头难，只要做了后面会慢慢变好的。”郑安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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