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洛随尘感受到了词穷，他方才那几息时间，甚至都没有完全探查清怀素的身体，他不敢深入，怕碰碎了。
“他怎么样？”
洛随尘摇摇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楚沉暮。“他体内的经脉断了。”
“哪一条？”严见安一把一把往外掏丹药，“哪一条断了，我能治！快来个懂药理的，给他吃、给他吃！”
“这些如果不够，我再让人来取，我让人去炼。”
洛随尘极慢极慢的眨了下眼睛：“……几乎全断了，十不存一。”
周遭一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十不存……一？
灵脉受损已经是严重无比的大事……轻则有损修为，重则危及生命。
楚沉暮当年一掌振裂了洛随尘的心脉，只一条小小的裂缝，便费了元禄大半年的力气，才炼好一个丹药。
他不敢想灵脉断掉该有多痛，有多危险。
十不存一啊。
——“那逢花醉还有一半的药力在我体内，说不定我还能再救一个人。”
楚沉暮记不太清当时怀素的原句是怎样，他痛恨自己当时沉浸在后悔的情绪里，没有好好地，认真地把怀素这句话记下来。
怀素何止救了一个人。
他何止是再多救一个人呢……
楚沉暮踉跄着倒退几步。他抬头，怆然开口，甚至忘了可以传音：“师尊！求您来救他！”
任君墨落地，探查过后，面色难看无比。
“他用灵脉承载魔气时间太久，药石无医。”
不会的。
“师尊，还有办法对不对，一定有办法的。”
任君墨沉默。“他的灵脉如今既有魔气，却又转不成魔脉，灵力魔气都不敢救他。”
“外伤好治，内伤……”他摇摇头：“若要治好，几乎是要重新为他捏一个身子，为师无能为力。”
李成林听了半晌，冷冷开口：“我有一枚救命的丹药，喂给他，不知道能不能活，但能让他晚些时候死。”
他勾唇一笑：“如果你们还信我的话。”
在场无人说话，李成林表情沉郁：“师兄，当年同辈之中丹修一道，我为魁首。”
大家愣了片刻，任君墨朝他伸出手，手心向上。“拿来啊，还等什么？”
李成林交出一个瓷瓶，转身便走。“信不信由你们，我去找我那个孽徒。”
任君墨还是仔细检查过丹药，外表看不出什么问题，他看向自己的小徒弟，见楚沉暮点头，把丹药给人喂下去。
他是敬佩这个小和尚的。承受着魔骨转化灵气和经脉断裂的双重痛苦，竟然坚持了这么久。
竟然也愿意坚持这么久。
他相信他若不说，是没人能知道他可以做这个避风港的。
即使看在这名为怀素的小和尚的心性，他也愿尽力救一救。更何况他还救了这么多人，救了自己的弟子。
怀素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看到围在他身边的一圈脑袋。一个个眼眶通红，该是为他担心了许久。
他是想笑一笑的，说自己没事，可他连弯一弯唇角的力气都没有。
他感受得到体内有一股力量在修复他的身体。
被激发的魔骨如今难以压制，与丹药氤氲的灵气在他体内攻城掠地，他麻木的身子又感觉到疼了。
或许还是丹药更胜一筹了，身体被碾过又被复原，可也只是身体罢了。
他的经脉，回不去了。
即使能活下来，他可能也活得不怎么样，一辈子当个残废，还是看起来像魔的残废。
干脆不要浪费大家的精力了。
怀素的精神无比清醒，他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那双紫眸弯了弯，还是那么澄澈，让几人想起与他的初见。
“让大家担心了，大家没事吗？”
楚沉暮的眼泪就这样砸在怀素的额间，掉在干涸的血里，变成浅浅的粉红。
这里最有事的就是你了，是不是傻的。
“没事，我们都好着，多亏你。”严见安拽着自己的衣袖擦了擦沾在怀素脸颊的血污，直到这时候他才敢碰一碰怀素，之前这人昏迷，像窟窿一样往外呕血，活像是再也醒不过来。
让人碰都不敢碰。
他开口：“所以你也得没事才行。”
怀素试着动了动手指，灵气几乎沉寂在他的身体，像绑了千斤重的石头与尖刺，动弹不得，还带着刺痛。
他垂下了眼睛，遮住自己的情绪。
“让大家担心了。”
“怀素这一生，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有点累。”
他没说自己如何而累。
怀素空茫地望着在几颗脑袋之间露出的方寸天空，他自幼遭遇仇家寻敌父母双亡，被住持师傅捡入梵音阁，苦修数十年，得一佛子名讳。
曾经风光一时，出门须以帷幕覆面、术法遮瞳。
怎料一朝浑浑噩噩，显露魔骨，被逐出师门，自此难容于天地。短短十年，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如今命悬一线，他不愿苟活，宁为玉碎，难为瓦全。梵音阁，只有战死的佛子，没有苟且的魔修。
也算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师门。
只是有愧于……有愧于，怀素视线落在拧着眉落泪的田意歌，他没有为她作证，想来是惹恼了田施主。只有愧于她。
怀素想起几日前重逢，仍然挂在田意歌剑上的剑穗，自己的心看不清听不清也说不清，他实在有愧于她。
如果他没记错，田意歌的剑是没有剑灵的。
那他去当剑灵吧，权当给她赔罪。
怀素静默了片刻，突然尽力笑得灿烂，视线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脸庞：“怀素今生，得幸遇见几位，死而无憾。”
他垂于身侧一直在动的手指终于停下——兵解令，他已经施完了。
“莫要难过，太疼了，是我畏疼，辜负了你们的心意。”
一个撑着十不存一的经脉救了大家的人，说他畏疼。
怀素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虚幻，他听见耳边一声一声的哭喊，听见不知是谁颤抖着声音求他别死。
又不知道是谁说兵解之后元神尚存，可以去求人救他。
他想回应这些话，可是没力气了。他最后也只是把视线落在田意歌身上。
“别……哭……”
身影消散。
怀素的元神在下一瞬间钻入了田意歌腰间的佩剑，听寒在没有她法力控制的情况下，自己颤巍巍立在了空中。
大家无措地看着这猝不及防的一幕。
田意歌瞪大了眼睛，看着如今的听寒。
无令自动，心随意使，听寒有灵了。
这是她曾经最盼望的事情。
“怀素！”
“谁允许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进我的剑！那是我的剑！你给我出来，我不许你进去！你出来啊!!！你出来……”
楚沉暮看见地上怀素消散处有一棵花苞微开的草，紫叶红花，逢花醉。
他一挥袖袍，把逢花醉塞进储物戒。
听寒颤抖了半晌，在地上落下几道剑气——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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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会有番外啊我们怀素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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