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眼看着百里笙的神色不对，开口劝道：“苏娘子去的突然，身后之后更要费心，死后哀荣也少不得，一切丧仪还需要你来操持。当日的经过，我已经听杜海说过了，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有迹可循，唯有一点疑惑，不知你是否想过，当日只有一名刺客举箭，为何你后背有两处箭伤，更可以的是，两处箭伤只有一处致命伤，另一处只在你的手臂处，这便是他的诡异之处了。暗地里究竟如何，有疑点总需要彻查，总不能让苏娘子死的不明不白。”
无为这番话，原本是想让苏娘子和她的死让百里笙振作起来，可是他这番话，却更加刺得百里笙眸色通红。
他视线又落在门外跪着的护卫身上，心头暴虐更甚，“彻查另一支箭，查不出原因，当日所有护卫她的人，全部殉葬。”
百里笙声音冷漠，听不见半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这番话之下，压抑着怎样崩溃的情绪。
百里笙虽是个心狠手辣的，但他也相当爱惜名声规矩，为的就是以后能走得更远。
殉葬之事过于残暴，尤其那些护卫里不乏有锦衣卫里调过来的，身份尚且不是一个小通房身份能承担得起的，可他不管不顾下这道命令，可想而知，其他言官将会如何弹劾他。
也足以看出，他的心底，究竟有多么崩溃。
护卫们虽还勉强站立着，却也是脸色煞白，心中更是忧惧。
他们跟着百里笙这么久，自然更加了解百里笙的手段心性，也更加知晓，苏娘子丢了还有活路，但若真的死了，这就是必死的结局。
别说已经查不出什么，就算查出来了，也难逃一死。
苏娘子一死，他们看护不利的罪责首当其冲。
他们原以为，苏娘子的身份地位卑微，又没有名分子嗣，在百里笙眼里只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
与当时一同在场的大人未过门的妻子相比较，死便死了，也不会怎样。
可是百里笙如今的行为，却实实在在令他们骇然。
百里笙今日的命令，已经是明摆着，绝不可能放过他们了。
老夫人进门时便听到这番殉葬言语，心中也跟着慌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苏颜兮的死，会让百里笙反应如此之大。
殉葬之事，一旦传出，那些言官的口诛笔伐，只怕不是这关键关头的百里笙能承受得起的。
“阿笙，殉葬之事，母亲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母亲知道你的痛心，可是苏娘子已死，人死如灯灭活人自然只能往前看，你若为一个没名没份跳江自杀的通房，杀这么多的护卫，可想过那些言官政敌会如何弹劾你？阿笙，我们从边关回到朝堂，每一步都举步维艰，此事，还需要三思啊！”
老夫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压着内心的急躁担忧，劝着自己的儿子。
可是百里笙，是听不进去的。
反倒是那句没名没份的小通房，戳中了百里笙的痛处。
想到苏颜兮跳江前说的那番关于通房妾室的话语。
这些人为什么看护不力？为什么会轻贱苏颜兮？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救她？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江里？
无非是因为，她的身份低微，没名没份。他们当时拼尽全力救的人是巫凌云和他。
百里笙看着怀中尸体，心头不断翻涌着愧疚悔恨。
他因为苏颜兮的圣女身份，带她避开巫族的人，却忽视了她的身份尴尬之处，别人只会以为他是要在大婚前处置了这个小通房。
他自以为待到大婚，日后给她妾室名分，到时候妥妥帖帖的在府上安置她，却没想过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这样遮遮掩掩，将她带去外宅，不给她名分的行为，落在旁人眼里，是轻视是折辱，是从未珍爱。
也会让旁人觉得，苏颜兮的身份低微，可以任人折辱，可以轻易死去，她的命，无足轻重。
百里笙喉头涩意难忍，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的死，是因他之过，是他将他困于别院，是因他之过，那些护卫才会轻视于她，视她的性命如草芥。
是他没有给她体面和尊重，才会让旁人以为，苏颜兮不过是他豢养的玩物，甚至他自己都以为原本是无足轻重的玩意。
苏颜兮的死，他自己也难辞其咎。
她因他之过而死，叫百里笙如何能不痛不愧疚，不伤不悔恨？
百里笙心头痛苦难当，意识褪去几分，到底身体力竭，昏了过去。
……
都城外的官道上，一辆外形低调的马车内。
苏颜兮阖眼睡得深沉，穿着一身红袍的男子坐在她身侧，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看过数遍的书。
如果不是私下调查过，他也很难相信，自己和这小娘子有这么深的缘分。
第一次见面，发现她跟自己一样是异世之人，这次却发现她竟然还是原身一直寻找的圣女。
南疆圣女是有一些密辛的，自从他这具身体的爹找到他，便私下与他说过，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寻回圣女。
自从南疆的十二位长老亲自占卜出圣女的人选之后，便会在圣女出生起，都会被好好的保护在族内。
只因祖上曾测算出百年后的南疆将会有灭族之灾祸，唯一能带领南疆避免灭族之灾的就是测算出来的圣女。
南疆圣女其实也就相当于是南疆的守护神，或者说是吉祥物。
因此，南疆圣女是万万不得外嫁的。
从圣女出生起，长老们便会测选出一位南疆最出色的少年，给两人一起种下神蛊。
为的就是让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培养感情，长大后便可以直接嫁娶。
这么多年以来，倒是也有个别圣女爱上了南疆族外的男子的，只不过最后都下场凄凉，去父留子都是最好的。
想来那百里笙也是知晓这些密辛，才会从一开始就紧紧捂住了苏颜兮的身份。否则一旦暴露，两人绝不可能有结果。
恰巧，这具身体很出众，自小就被选中为圣女的未婚夫君来培养。
然而两人才刚被种下蛊，就阴差阳错丢了踪迹。
只有在圣女第一次利用自身救人的时候，圣女的血脉觉醒，种在两人身上的蛊便会正式被唤醒。
因着巫瑞承一开始并不知道圣女是谁，对圣女自然也无男女之情，他们体内的神蛊一唤醒便被激发为子母蛊。
也就是主打一个陪伴加保护，所以那么多人中，只有他能确定谁是圣女。
一旦两人中有一个人对对方动了男女之情，体内的子母蛊便会慢慢转化成情蛊。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邺城内。
入城后，马车最终停在一处小院前。早就有一个看起来特别灵活的小小少年侯在那儿。
见马车过来，走上前去，熟稔地打了声招呼：“大当家的，你可算来了！”
巫瑞承笑着挑起车帘：“到底还是你小子滑头，既然找来了以后就跟着我吧，切记第一件事就是要改改你的称呼。”
那少年伶俐的很，立刻跟了句：“好的，只要主子不嫌弃小的愚笨，我马小涵定然为主子肝那什么涂一地。”
巫瑞承笑着回了句：“肝脑涂地。你小子不会用词别硬套！”
马小涵脸上微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是从小将他从乞丐窝里捡回来的大当家，自从大当家下了山，马小涵一直在找他，就是想要跟在他身边报恩。
好不容易让他在邺城，这座当年他跟着大当家时，私下置办的小院里探听到消息。
可不得早早过来堵人么。
马车一路未停，从小院的门槛往里去的时候，猛地颠了一下。
车内昏睡着的苏颜兮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下，揉着眼睛，四处探望，小声道：“奇怪，我这头怎么这么疼。”
发现面前的古装美男，愣了：“诶？你们哪个剧组的？也在横店拍戏？我怎么会在这儿？”
……
都城百里府内，百里笙唇色苍白昏睡在床上。
老夫人见好不容易醒来的儿子，转眼又成这副模样，眉心的焦灼越来越重。
“自打阿笙晕倒，已经过了两三天了，他却始终不曾醒来，各位给我说句实话，究竟还有几分把握，能救得我儿？”
下头太医看见老夫人焦心的神色，心中一连哀叹，回道：“大人本就伤重才醒，后因失血过多再次昏迷，如果大人自己存了死志……我等无能，实在是没有把握，只能勉强尽力一试，尽人事听天命了……”
尽人事，听天命？
这和要阿笙等死，有什么区别？
老夫人看着床榻上悄无声息的阿笙，皱紧的眉头满是担忧。
床榻上的百里笙，脸上毫无血色，唇瓣却微微颤动。
眼看着百里笙有了动作，老夫人脸上浮现喜色，赶紧低头去听他细微的的声音。
声音极其微弱，飘飘渺渺。
老夫人还是隐隐约约听出来他说了什么。
唤过之后，百里笙又再次陷入昏迷，没了动静。
老夫人竟忍不住默默垂泪。
她看着自己儿子苍白灰败的脸色，想到方才从他口中隐约听到的呼唤，心中的情绪其实在复杂。
方才，昏迷着的百里笙口口声声唤的正是那小通房的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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