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萧太后身子骨愈发不爽利。
眼下忙着德顺长公主的亲事 ，罕见地让她的精神气十足，苍白的面容也平添了几分血色。
周芳菲一直知道，没有萧太后，她不能活到今天。
她轻声道:“母后，我是大雍公主 自然是恪守君臣之道 。李副统领绝对不敢怠慢我。”
大雍尚主，没有明文规定说驸马不能纳妾， 但本朝敢纳妾的驸马寥寥无几，正因是大雍公主的强悍霸道，驸马们但凡顾虑身家性命，绝对不敢摸老虎屁股，逆着公主的意思。
如今，德顺长公主身为周佑宸比较亲近的姊妹，应得的荣誉自是比和顺长公主夫妇更多，譬如大婚规格以帝后之礼进行，允许御林军开道，今后德顺长公主的府邸比邻太公主府，意思不言而喻 ——周芳菲是被当今陛下与太公主庇佑的。
“你的嫁妆，陛下说了会用她早年封地收成的三成送给你做嫁妆。”萧太后对周佑宸这番大方不感意外，于情于理 ，周佑宸都会给予周芳菲极高的荣宠。
和顺长公主夫妇安分度日，安顺出家，一来二去，德顺长公主出挑了。
周芳菲愣了愣，“这太破费了。”
“你的大喜之事，怎能算破费？”萧太后握着德顺长公主的手，“我当年嫁给成宗皇帝时，萧家给我的陪嫁我抽一半留给你。当年，陛下成亲时，我就把另一半给她了。”
萧家是累世清贵，纵然比不了皇室宗亲富得流油，起码也是古玩字画、名瓷珍宝一样不缺。
当年，萧太后与萧明宓同时嫁入皇室成为一段佳话。
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恭王侧妃，萧太后与萧明宓也自此踏入了深深宫墙内，不得自由。
萧太后一想起记忆中言笑晏晏的萧明宓，眼眶微红。
好在，她没有辜负了姐姐的托付，现如今，天下江山回到了周景淳一脉，也是冥冥之中报应不爽了。
“母后……”德顺长公主轻唤了一声陷入思绪中的萧太后。
萧太后回过神来，眸光一闪，叹了口气，“只要你和驸马日子过得好，母后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母后……”德顺长公主依偎在萧太后身旁 ，“女儿永远孝敬您。”
“好孩子。”萧太后淡淡一笑。
周佑宸到慈宁宫时，德顺长公主倒是在绣嫁衣，陪着萧太后吃过饭后就告辞了。
“母后。”周佑宸照例请安后，看着萧太后。
“芳菲的嫁妆，我已决定把当年我的陪嫁抽出一半送给她。”萧太后舒出一口气，面带温柔，“她的母亲那般情况，我总该照拂她一二。”
郭妃人在寺庙， 哪里顾得上周芳菲？在当年，对周芳菲她也无甚表示。
周佑宸对此没有意见，微微一笑，“一切照着母后的意思去办即可。”
“如今立了储君是好事，”萧太后顿了顿，“省得又有人兴风作浪。”
好不容易周佑宸当上了皇帝，怎么可能愿意把皇位拱手相让给于她无恩的旁人手里？
周佑宸笑容一收，“母后，若是有人故意叨扰您，大可不见。您是当朝太后，谁能阻碍得了您？”
萧太后贵为太皇太后 ，周佑宸登基后也不曾降了她的名分，她依旧是本朝唯一的太后。
萧太后摇摇头，“不是我不见就能不见。怡亲王那边总要给个交代。”
周佑宸恍然大悟，怡亲王是内务府大臣 ，本身也在宗室里颇有威望，他们请怡亲王试探萧太后，无非是担心江山不保。
怡亲王自然不会怀疑周佑宸有何恶意，但不代表别人也是这种想法 。特别是宗室里几次三番被大清洗，当初剧烈反对周佑楷兄妹的，普遍被秋后算账一一发落了。
周家人的天下， 哪能容许有人染指？宗室里有人就想入非非，该不会是当今陛下容不下他们吧 。于是思量再三，请动了怡亲王。
“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朕不会对他们做出什么 ，他们永远是大雍皇族。”
大雍初一统天下，遗留问题也多 周佑宸这段时间光是整顿西燕南华领土就焦头烂额 ，丝毫顾不得其他人。
倒是不想，一会功夫这群人就那么多事了。
周佑宸心觉不耐，面上继续道:“周家的天下，由周家守着。”
“其实他们无非是要个承诺罢了。”萧太后甩了甩手，“他们当了大半辈子的亲王郡王，一下子被你撸掉了好几个，他们自然心里不安。”
上一次周佑宸借着清算田赋，把好几个宗亲的爵位一降再降，有的甚至贬为庶民了。
唇亡齿寒，或者说兔死狐悲，皇室宗亲也不会干瞪眼，连忙请怡亲王试探一下萧太后。
周佑宸撇了撇嘴 ，“也是他们想太多了。我不会整天对宗室下手，除非他们不安分。 ”
她是女帝登基不假，也并没有非常必要对宗室下手，只要他们不上蹿下跳碍她眼。
周佑宸凝视着萧太后端庄威严的面容，轻声道:“母后这些天也累了吧，我陪着母后去御花园走走吧。”
“好。”御花园美景都看过无数遍了，萧太后早就看熟看腻了，只是女儿一番好意，她不会推却。
见此，周佑宸立即扶着萧太后，出了慈宁宫，径直往御花园方向走去。
太阳将二人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像是永远镌刻在众人心中。
周佑宸陪着萧太后在御花园散步闲聊，气氛愉快，而官员府邸里，就另有故事了。
汪梦醒与母亲关慎久违地回了一趟汪府。
汪培正早在汪梦醒外放后几年便病逝了，原因也很搞笑——他是被昔日的真爱曲姨娘气死的。
关慎虽然与汪培正和离，但这并不是说曲姨娘就能当上正妻夫人了。本朝良贱不婚，脱籍的风尘女子尚且不能嫁给官员为妻，扶正更是毫无可能。
曲姨娘当时也是官家女，只是父亲犯错一落千丈，沦落风尘，之后遇见了汪培正。
汪培正履行了婚约明媒正娶关慎，可两口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丝毫没有多少夫妻之情。
汪培正不喜欢关慎，在外面整天寻欢作乐，曲姨娘姿容娇美，又善书画，很快博得了汪培正的欢心。
汪培正别的不说，骨子里那股清高劲一点也没改，对曲姨娘固然喜爱恩宠，却也不会真心实意扶正她为夫人——只要他还想在大雍为官。
曲姨娘跟着汪培正那么多年，若说一点心思都没有，也是唬人的。
她深知汪培正好糊弄，汪阁老关慎可不好糊弄，一个是当家主母，一个是府内家主，曲姨娘这么多年一直缩着脖子做人，战战兢兢。
哪怕被汪阁老厌恶训斥，她也没有当面顶撞，最多是在汪培正面前含沙射影，为自己和汪问玉争取好处。
如今关慎跟着汪梦醒离开了汪家，她为什么仍旧是姨娘？她也有闺女，谁比谁低贱？
汪培正的确没有这个想法，汪阁老看着他不说，况且，曲姨娘的确不合适做他的正妻，续弦也不够格。
大抵是汪培正素来对曲姨娘予取予求，又或者自始至终汪培正没有认清曲姨娘的真正面目，在一个晚上，汪培正喝了曲姨娘送来的汤药后，死了。
汪阁老痛失爱子，很快抓住了幕后黑手曲姨娘。曲姨娘临死前无畏无惧，把汪培正里里外外臭骂了一顿，其后哈哈大笑，“我的女儿自然会为了我报仇，你们汪家人等着吧。 ”
曲姨娘“暴毙”，汪培正也死了，汪问玉也“死”在了宫中，一下子死了三个人，汪阁老心情不见多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眼下他也到了弥留之际。
汪梦醒恭敬地福身，接着道:“祖父近日可舒服了点？”
“还好，不过是熬日子罢了。”汪阁老动了动唇，温和一笑，“梦醒，你做得很好，比你父亲强不少。 ”
汪家振兴的希望，看样子果真是放在孙女身上了。
汪梦醒抿了抿唇，“孙女还有些事情要请教祖父，祖父可要保重身子。”
“是啊，父亲，你要保重自己。”关慎和汪培正和离，却对汪阁老保留了一丝尊敬，当年是他护着她们两母女，这份恩情她们终生难忘。
汪阁老笑容满面，“我活到这个岁数，什么事情都看开了，梦醒，你和你娘……要百岁无忧。”
终究是汪家对不住她们母女俩，汪阁老的目光渐渐涣散，“我好像见到了夫人，夫人一直在等着我……”
太夫人当年待关慎汪梦醒极好，奈何没有看着汪梦醒长大便溘然长逝。
“祖父！”伴随着汪梦醒的一声惊呼，汪阁老闭上了眼睛，走完了他那极不平凡的一生。
汪阁老病逝，轰动京城，不少人前来汪府吊唁，就连周佑宸也派人慰问了汪家人。
清流阁臣去了一个， 汪梦醒也失去了祖父。
晚间，汪梦醒木木地看着灵堂上的牌位，神色茫然 。
她只有母亲了，今后——她要好好活着，不仅是替祖父活，也替自己和母亲 ，好好活着，百岁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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